“不用急,有二十分钟。”苏流光说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和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侧身变换姿势穿过去,与白线最近时仅差一毫米,但的的确确没有碰到。
她穿过去,隔着交错的白线,又问江枫:“怎么了?”
问着,她目光有些远,约莫是在看江枫身后白线的布局。
江枫顿了下,垂眼说:“你之前说的那个小概率猜测,现在大概率是真的。”
“嗯。”苏流光不以为意,“看来你知道了。”
江枫却开始替她委屈,“真不公平!”
她声音小,语气却怨怼。
苏流光闻言一愣,笑了声,不带丝毫的嘲意,只是单纯的错愕与愉悦。
“到底对谁不公平啊。”她似有调侃。
江枫自然知晓。
分明她也清楚,这对他们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不曾祈愿便替别人进来当冤大头,特殊些受些庇护又怎么了?更何况她大概率也是受庇护的一员。
但情难自禁,尤其看到苏流光身上刺目的红。
“你……不包扎一下吗?”她声音更低了,“二十分钟不是嘛。”
“嗯,稍后。”苏流光利索松口。
她视线始终在四周纵横交错数不清的白线上。
她在记忆,或是寻找规律。
“……”
江枫稍加思索,也知道这人这回怎么答应这么利落了,估计是腿上伤口影响她动作了。
“我帮你吧,你看你的。”
说着,她从空间里拿出纱布,念叨:“用这个了啊,反正你本来也是要不影响你动作嘛。不疼更不影响,绷带指不定你一疼腿软失误了怎么办?”
纱布高级一些,基本很快能痊愈,绷带只有止血功能。
苏流光脱口而出,“只要不失血就不会失力,用……”
她话没说完,顿了下,反应过来什么,看眼江枫。
江枫幽幽看着她。
苏流光挪开目光,继续观察白线。
“嗯,用吧。”
江枫这才不看她,蹲下去。见她蹲下,苏流光有些别扭,忍着没动。
腿上包扎好后,温热的触感流淌在肌肤之上,到底是舒服的。苏流光心中谓叹。
江枫起身,知道苏流光已经有让步了,不再得寸进尺,胳膊便打算用绷带。
“用纱布吧。”
江枫自然是恨不得她一点伤口不留,全用纱布,但她心中矛盾。
“我知道你是不想依赖道具,我也知道不能依赖,你让我一点就行,不用老是让步。”
说完,她嘟囔一声,“反正疼的不是我。”
声音低,便不似吐槽,反倒别有意味了。
“没事,用吧。”苏流光看她一眼,“我又不是受虐狂。”
江枫当即不再自己劝自己,立即上手。她手速都快了几倍,生怕苏流光反悔似的。
“就那么执着这一点儿啊?”苏流光随口问,听着带点漫不经心。
听者倒是十分在意,江枫理所当然,“废话,这不就要我看着你活生生受罪,自己还没法说什么,我能不执着嘛。关键你那个说辞,是个人就得生气好吧?”
“还好。”苏流光说,“不影响动作是一,再者也不是很疼。”
江枫闷声,“行行你说得对,下次自己受着去吧。”
这次就当……你让我了。
苏流光忍不住又侧目,她反应过来又受影响,怔了下,直言:“别说话,影响我。”
江枫瞪眼,“我可记着你能一心好几用的……”
这会儿就不行了?后续的话没说出来,她沉默了。
第一种可能,目前苏流光大脑工程量太过庞大。第二种可能,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对苏流光影响大了。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得沉默,且根据她对苏流光的了解,第二种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不,大很多。
“你影响力大。”
偏偏苏流光还解释了。
“……”
好叭。
再出去,苏流光动作更流畅了,江枫不知她要怎么记住,但见她的确再未受过伤,甚至动作比她提醒的还要快。
虽然她还是很难理解,要怎么才能做到像苏流光一般,在这种境地下全身而退,完美躲开。
这大概就是大佬和普通人的区别。想着,她稍侧开一点目光。
不侧目便罢,一看却见暗处有人,也可能不是人。
她微眯眼睛,仔细去看。
是人形不错,衣服全是黑的,带着兜帽。不过两秒,兜帽往上抬了些,露出一双眼睛。
大概是眼睛。
江枫眉头微皱,猜测。
面部全部被遮掩,约莫是眼睛的部位,周围也全是黑色,不知是肌肤原本的颜色,还是刻意涂上颜料遮掩。
一身黑色的人形,连面部都是黑色,江枫本该认为它是怪物的,但那双眼睛让她有了猜测。
纯黑的眼睛,张丽丽有。
可为什么要包成这个模样?她心底其实已经认为“它”是张丽丽了。无他,眼睛的辨识度太高。
她在打量,它也在打量。
骤然,江枫身体升高,无形的力量在托着她。
她忙去看苏流光,恰手腕上传来拉扯感,苏流光做口型:‘没事,别怕’
江枫看懂了,她摸摸自己的手腕,二人相连之处,吸了口气。
张丽丽正在看着她,动也不动,她缓慢上升,身体不能动作。
空间早就缩小了,没多久就要碰到上方顶部,她从道具栏选好匕首,随时准备着。
想象中的碰撞感没有出现,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继续上升,直直穿出这个空间……或者说是方块。
从外面来看,这就是一个规规矩矩的黑色正方体,漂浮在白色的空间中。
区别于黑色空间内部还有白线,这外面的世界是纯白一片,不似内部虽黑,但不知何处光源能将轮廓映得分明,外面这白色空间举目四望,全是不知东西南北前后左右了,满目只有白。
再往上些,身体基本离开空间后,她在如筛子般的黑色空间正上方瞧见了些字迹,暂且看不清,但还在上升,再上一些便能看到了。
她心惊,而后是激动。
随着身体继续升高,才看清那不是字,而是画,简笔画,只是一个牙刷杯子的简笔画。
此刻弄不清楚不妨事,暂且记清再说。
将那画的形状死死刻在脑海中,她仍在上升。
如同穿过之前的黑色空间顶部一般,她再次缓缓穿过白色空间顶部,此次到达的是个黑色的空间,与最内层的黑色空间不一样,这里没有白线,没有钟表,只有一望无际的黑色。
唯一的色彩是中央的白色六面体,依旧是筛子一般,是刚刚的白色空间。
六面体上方依旧有简笔画,这次是一杯牛奶和一片面包。
她怔了下,与前面的牙刷杯子结合,她心中竟有些期待。
如软绵绵的蒲公英划过心田,留下数不清的茸毛。
只是莫名有些心软而已。
继续上升,白色空间,黑色空间,白色,黑色……
黑与白不断交错重复,一个个简笔画刻在江枫脑中。
牙刷牙膏,牛奶面包,公交车,斑马线,鼠标键盘,便签马克笔,盒饭果汁,红绿灯,小孩子,裙子高跟鞋,路灯与小店铺……
如在她脑海中织就了一幅鲜活的生活画卷。
在看到第三十三张画时,江枫发觉她身体不再被束缚,能够动作了。
她尝试着向下降低重心,竟然真的开始下落。
恰手腕上传来一股拉力,接连几下,是问她状况的意思。她先回应了下还好,犹豫两秒,选择继续往上去。
然而此次穿越空间上方时,她脑子一阵钝痛,像是被人硬生生压过去,或是从狭小的窗子中硬生生挤过一般。
穿了一半,她停下,有些犹豫了。
恰好手腕上黑绳传来拉力,她察觉,不再犹豫,当即开始下沉。
她下沉退出这一空间顶部的过程,大脑也如从窗口中硬生生挤出。
这倒真是像硬生生卡进窗缝似的,进也疼,退也疼。
手腕上拉力更大,江枫真怀疑苏流光能察觉她的感受了。
她呲牙咧嘴退出这一层,总算好受一些。
虽说没能再探索些,但到底不疼了,之后的下沉也不疼。江枫想着,多少也不算亏。
她没上,也就没看到,上方空间的画,与第一幅重复了。
也是因没看到,她才对上面的画仍有期待。
下落时“筛子”上方的画画全都不见了,改为了下方,要不是江枫身体还是正着的,她就要以为自己仍在往上了。
同一空间中,下落时的画与上升时的相对应。
上是亮着绿灯的红绿灯,下就成了红色。上是新鲜出炉的面包,下就是啃了一半的,上是放得整整齐齐的牙刷杯子,下就是在杯子中插得东倒西歪的牙刷……
江枫揣摩着,大概像是从一个爱干净有条理的合格社畜,变成了一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随性社畜?
总之都记下来就是对的。
她记了一路,也没一个弄混的,顺序稍微有点记不清楚,但只是稍微,给她些时间梳理就好。
等回了最内层空间,看到苏流光,她一瞬间卸下心防,想着要是她中学老师看到自己这会儿脑子这么好使,不知道得有多感动。
第89章 滴答(二十九)
江枫是从苏流光所在的表盘上径直上升,此次沉落下也是在原处。
一眼瞧见苏流光没添新伤,她松了口气。
这气没出完,眼前忽地落下一个黑影,正是张丽丽。
随着她降临在表盘上,咔哒——一声,脚下的钟表停止转动,附近的白线也僵住不动,如同最擅舞的歌姬被套上镣铐,有微弱的震颤与扭动,却再无大幅度的飞舞。
此处的滴答声也随着钟表静止一同停下,满耳的噪音消失,骤然回归安静还有些不适应。
如此恰不能攻击苏流光,江枫心里一喜,看向苏流光,唇角微微勾起些。
虽然她大概率不会再受伤,但额头上的汗还是让江枫心里难受,如此,不用再动作就最好了。
至于张丽丽,盯着她漆黑的眼眸,江枫倒无多大恐惧。发自内心的,她有种直觉,张丽丽不会怎么样她。
“看完,什么感受?”
粗哑的声音,完全不似先前,那时虽平板无波酷似电子音,但至少清澈悦耳,此刻却似字音划过干哑的喉咙,磨过喉中厚厚一层沙砾,才艰难跃出她的口中。
若没有闻错,江枫还嗅到了一丝焦糊的气味。
她眸光变换一瞬,暂且压下这些心绪,毕竟她不似苏流光般能一心几用。
手腕上没动作,苏流光没有指示,她定神,回忆起那些画。
她抿唇,直直看着张丽丽黑黝黝的眼睛,开口:“是上面的画所刻画的人,最后变成下面的那些画所描述的人了吗?”
没等张丽丽回话,她继续:“应该不是吧?我感觉不是,假如说这是两个生活在一起的人,那我倒是会更相信,假如是真的……”
她咽咽口水,心跳有些快,不知前路的试探与猜测,到底让她紧张。
“那她们两个应该很开心的吧?”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张丽丽没有动作。
江枫身上仿佛过了一阵电流似的,轻松许多。
猜对了,张丽丽果然还是喜欢甘霖的。
这样的话,据上次在楼梯所见的短暂画面,来推测张丽丽和甘霖的相处方式。
她继续说:“假如上面是A,下面是B哈,这样好解释,早上应该是A看着B赖床,结果最后牙刷匆匆忙忙没放好,饭也没吃完……”
张丽丽此时却忽地打断,她全眼漆黑,不知聚焦在何处,应当是看着江枫的,她话音有些急促,“你错了,但也许是对的,我下次再……”
语速很快,最后也没说完,话音戛然而止,她消失了。
江枫一愣,肩膀微沉松了口气。她转头看苏流光,苏流光沉着眼看张丽丽消失处,没说话。
身侧白线和指针是因为张丽丽的出现而静止,此时她消失了,那么本该动起来的,此时竟然也没动。
不仅是她们这里,其他八个钟表,也一同停下来了,似乎这里陷入了真正的安静。
说是似乎,是因江枫自从张丽丽来,她们这里的钟表停下后,便听不到滴答声了,但其他玩家区域的白线舞蹈家还在辛勤舞动。
她猜测这里不同时钟大概是相隔的,声音不互相传通,而他们的钟表声应该是和白线一般,当时仍在继续。
故此刻见他们白线不动,猜测他们也没有滴答声了。
其他八个玩家彼此对视,对江枫与苏流光态度没什么变化,好似对张丽丽来她们这里一无所知。
江枫想也是,毕竟刚刚她有注意到,他们根本没有看向她和苏流光。一心躲避也不可能忽视张丽丽那么一个黑色的人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没看到。
这里的空间重叠又交错,玄妙至极,江枫对此倒是不多震惊,接受良好。
黑中藏着白线的空间骤然破碎,化为众多自我与白门,嗡鸣声随之而来。
江枫了然一瞬,意识便开始撕裂混沌。
痛苦总是有期限的,意识回归的那一刻,睁眼就是祈愿世界警局后面的房间,她躺在床上,苏流光在身旁。
她揉揉还有钝痛余韵的脑袋,身后又一声响动,仿佛跟她脑壳里面的嗡鸣声一唱一和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震得她脑袋又疼了些。
她吸着气撑起身回头,却没再见白光了。
方才那一声雷,和进入钟表世界之前连绵剧烈的雷声很像,流出的耀眼白光也像,不过这次只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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