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大篇幅的日常记录。
如被规划好一举一动的机器人一般,她的生活规律到死板的地步。
晾衣服的时间有规定,购置用具的品牌、时间、地点也有规定,就连吃饭娱乐放松时间也规划得极严。
字里行间能看出她对此的厌恶,但她却仍是如此。
“她可能太压抑了吧。”江枫组织着措辞,缓缓道:“我看着那些定好的时间,好像有一座山压在身上,只是看着就难受。”
“但又很不理解,分明是她自己定下的,自己又形容的那么……灰暗。而且很奇怪,她如果痛苦,为什么不结束呢?这东西又没人强迫她。”
“当然可能因为我不是她,到底不能设身处地理解。”她忙解释补充。
苏流光侧头看向她,她也转头对苏流光笑了下,没有一丝杂质似的,丝毫看不出烦闷。
而后她又转头回去看着天空,长长叹了口气。
“感觉吧……哪里是时间追赶她,分明是她自己追赶自己。”
“还有甘霖,工作之后她经济实力足够,干嘛还拒绝?”
苏流光不言,递给她一张纸,是体检报告。江枫接过,看到内容后困惑更深。
张丽丽的,胃癌晚期。
“……”
江枫继续往下看完,时间是13号,若她没记错,张丽丽那封信署名日期是15号。
“?”她一懵,“不是,她知道之后才写的?更怪了。”
“不都是真的。”苏流光没头没尾来了句,她垂眸看向地面,声音平淡。
“啊?”江枫更懵,“这时间是颠倒的吗……”
“不是。”苏流光说着,面不改色。
她从口袋中又拿出来一张纸,被纸巾包着。
江枫注意到她起伏异常的胸口,很快移开目光,默默接过去,捏着纸巾打开看。
纸张边缘平整,不像是被撕下来的,可看纸张和字迹,分明的确是日记本的继续。
那就只能是撕下它的人过于小心谨慎。小心到江枫看时完全没发觉,若是苏流光不主动拿出来,她完全察觉不到。
纸上只写了一行字。
‘所以我做出了祈愿,以求自己有能力抓住她和这个世界。’
祈,愿?
这字眼太过熟悉,熟悉到江枫一瞬间就能联想到,从而带来脑中无尽的空白,宕机片刻才缓缓反应过来。
在她的祈愿世界里,她自然有足够的能力。
为什么有能力结束痛苦,却还选择如此折磨自己?
因为能力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她感觉嗓子有些干,“这不是日记,这是她……真假参半的,幻想?”
“嗯。”
“……”
所以她的现实是浸泡在无力中的痛苦。
她写她愤世嫉俗。学生时代讨厌古板陈旧的教学方式,工作时讨厌没用的形式主义。
她写她不苦于世俗,只苦于自己。学生时代能轻松完成的学业,工作时能随手解决的问题,她毫无压力。可似乎是太有规划,于是属于自己的时间也一板一眼,如此徒增痛苦,却不抽身。
可这些都是她幻想的。
江枫想象了下她现实中的处境,一时间五味陈杂,“原来说的是现实里一直在被时间追赶。”
她愤世嫉俗,也苦于世俗。
“怪不得知道得了绝症还要告白,现实里估计绝症是真的,告白是假的。”
“是。”苏流光肯定。
江枫消化片刻,辨别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忽而她皱眉,“以求自己有能力抓住她”,可在这里张丽丽不还是没抓住她吗?
那些夜晚麻木的行人,那些警局中忙得团团转的警员,那些扭曲的歹徒。
在她的祈愿世界中,她最终也没能和甘霖告白。
在她的祈愿世界中,为什么仍要持续悲剧?
超脱世俗之后,为何又要困于自我呢?
风又一次吹过二人身侧,将江枫的思绪吹得翻飞,诺大世界,偏如此让人不知头尾。
“她不是祈愿这里。”苏流光忽道。
江枫一愣,不祈愿这里,祈愿哪里?
她不是界主吗,不然还能是别的?
还是说,如玩家一般祈愿,祈愿增强她现实世界里的能力?
那她应该是玩家,怎么会成为世界的主人呢?
一念起,这个猜测带来一簇电流,从发顶钻到脚底,冷意与麻痒弥漫全身。
“玩家会变成……界主吗?”
“她的祈愿不可能是世界,这个世界不符合。”苏流光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沉默流散开。
江枫声音有些干哑,“什么叫不符合?”
苏流光不作声,隔着绳子拎起地上的日记本。她没碰到本,绳子是她从世界里找到的,白鸟没有反应。
她走到天台另一侧,也就是这一栋楼的背后那侧。她将手伸出栏杆外,缓缓提起绳子,用手触碰到日记本。
白鸟还是没有反应。
手收回栏杆内。白鸟开口,尖啸声准备升起,苏流光又伸出栏杆,白鸟抬起的翅膀放下,声音收回了腹中。
前后左右四侧的栏杆,左右和后方,手伸出栏杆后再碰日记本白鸟都没有反应。
只有在楼内和楼前,白鸟才会因日记本被她碰到而尖啸。
“……”
“之前你说用世界以外的东西碰日记本,它会攻击你,只要不是外物就没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江枫抬头看苏流光,苏流光仍旧背对倚靠着栏杆,她则站在苏流光身边。
“就像她之前直接给我们项链和包,空间里又来问我我的感受。”
“它不分重点的场景转换,难易程度也是,天堂地狱之间说变就变。”
苏流光侧目看她,“像个新手。”
江枫连连点头,她之前就有感觉到不对劲,苏流光这么一说,总结到她心坎儿上了。
“对。”像个对自己的世界还没掌握好,对尺度把控不够,对设置不够精细的新手界主。
苏流光目光仍旧停留在江枫身上,她轻声哼笑,片刻后才别开视线。
莫名其妙。
江枫纳闷,“笑什么,这话题也不好笑吧?这么说下去,她很可能是从玩家变过来的,玩家能当界主,这很恐怖啊。”
苏流光却忽地勾唇,弧度明显,眸中却无笑意。
她远望天际,“是恐怖,是新手也不错。”她目光下移,落到江枫面上,“可你已经不是了啊。”
江枫一怔,思索片刻试探问:“你是在夸我吧?”
苏流光这次笑得真切,“是夸你。”
江枫皱眉挠头,“真的假的?”
苏流光眸光深了几分,“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你敏锐,还是迟钝。”
江枫懂了,刚绝对不是夸她。
她嘟囔,“迟钝是迟钝,就长了那么一个脑子,一个心眼。不过你可得了,天天揣摩你那两句话下的意思,我都感觉自己快成福尔摩斯了,专研究你。”
第93章 滴答(三十三)
苏流光缓缓勾起一丝笑意,不浓,不深,若有若无,似还有些惆怅,如夕阳薄暮的最后一丝霞光。
江枫看着,作咬牙切齿状,“看看看,就是这种,笑得莫名其妙,绝对有心事,还跟我有关。”
苏流光垂头一瞬又抬起,面带笑意看着江枫,“猜对了,很聪明。”
这笑浅淡温和,却沉似山川,直直跌进江枫心间。她闷声,“聪明什么,我又猜不出来。”
她总是猜不出来,从小迟钝到大,不过倒也无伤大雅。
她垂着眼,眼睫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苏流光恰巧看到,她合了下眼,“你可以问啊,最初不是什么都问吗?”
“我才不问,你不说就不说呗。”
早已不是最初,自然也无法以最初来衡量。
又看她两眼,江枫寻思着好像也还好,她也看不出所以然,总之没在苏流光身上感受到压抑。
那就暂时不用担心,回去再说,回去后有的是方法。
“得了不说这些,假如她是由玩家而来,刚来是新手,那倒是能解释通。”
为什么要在死亡前写好告白信?
为什么执着于一些答案,哪怕甘愿送出机会,哪怕是界主理应敌对的玩家?
大概便是因为她祈愿过,但为时到底已晚,有些事错过来再如何也弥补不得。
“不过……”江枫道:“失败之后变的,还是没失败就选择了成为……你有头绪吗?”
“没。”苏流光回答得干脆利落,“但没有影响,日记本里的足够通关了。”
“嗯?我这还攒了一堆疑惑呢,这就可以了吗?”江枫纳闷。
苏流光笑笑,“你觉得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吗?”
“……”江枫沉默片刻,“好像的确,她要是清楚干嘛来问我,之前那次多出来的雷,我寻思就是因为她当时问了我,她那时候不是说得很急嘛,赶时间似的。”
赶谁的时间她没说,二人心口不宣。
如此前扮演胡永最后被劈的狗人同志,方才活动规律明显的白鸟,这里处处都是规定。
狗人是因为擅自在玩家面前进行空间传送,被世界惩罚,白鸟的规律是由不熟练的界主张丽丽所定,
惩罚狗人的世界规律,远在张丽丽定制的世界规律之上,单独每一个祈愿世界之上又有大世界规律管控,那谁又能说界主不受制裁?
白鸟忽地展翅,带起强劲的风,江枫和苏流光却都不曾晃动一下,尽管姿势都随意。
猎猎的风声中,苏流光仍维持着笑,让江枫心惊肉跳。
她说:“那你觉得谁对谁错?”
“……”江枫不知。
家庭环境不可选,张丽丽童年造成的争强好胜无可奈何。
能力与智商也不能选择,张丽丽祈愿也无可厚非。
甚至张丽丽的祈愿世界中,她也分不出什么重点不重点,一切都是乱套的。
振翅的白鸟似要飞起。
苏流光语速快了些,“祈愿嘛……谁都可以,好的坏的,正常的怪异的,只要执念够强。所以不必要都理解,把世界里正确的发现写上去,就能通关。”
白鸟终于跃上天空,口中衔着地上的日记本。
布料与风的碰撞声中,苏流光远望天际,“要到了。”
“张丽丽吗?”
江枫脑子还存了诸多疑惑,例如苏流光先前说的三层分别对应贪婪,争执以及不可描述,还有张丽丽童年的不幸等诸多。
不过想想也是,苏流光说得对,她就算弄清楚了,答案也不过是如此,她没立场评判对错,知道之后无非是满腔感慨而已。
故而也就只作此发问。
苏流光嗯了声,道:“拉紧我。”
江枫伸手捏住她衣袖,顿了下,握上她手腕,苏流光反手攥住她的手。
她怔了下,侧眸去看苏流光。
她上来便听苏流光发话,跟着她的思路走。她是习惯了听苏流光得出结论,但竟然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还有一些要问的问题没问。
“底下那三层,还有别的,你就都解决了?”
苏流光嗯了声,不以为意,“等张丽丽过来打开祈愿之地,我们就走。”
“可祈愿之地没打开,不就证明还有重要场景没解锁?为什么等张丽丽来开祈愿之地,她能乐意?”
江枫还是觉得突兀,她一觉起来,赶过来就要结束了,就如爬山才走到半山腰,忽然上面大半座山凭空消失,跟被人直直砍掉了似的,她莫名其妙就到了山顶。
“不用管,分数够了,能开。”苏流光只道。
江枫看她一眼,手背的温热似乎冒着寒意,她道:“哦。”
很明显,苏流光在着急,急着出去,那她就不问上午的事了。
“等等。”她想起来什么,“底下胡永他们呢?就这么放着啊。”
苏流光沉默了两秒,“他们不会出事的。”
“……哦。”江枫忍了忍,没去看苏流光。
不多久,白鸟飞回,它羽翼洁白,越发衬得其上浑身漆黑的张丽丽显眼。
翅膀掀起的风卷起灰尘,张丽丽落地。她目标明确,径直便朝江枫而来。
漆黑的眼眸直直盯着江枫,她开口:“你上次说的……”
苏流光打断她:“你确定要问我们?”
仿佛是应和她的话,万里无云的蔚蓝天际逐渐昏暗下来。
张丽丽全然不顾,“我没问你。”
“……”
江枫看看苏流光,还没见苏流光吃瘪过。
不过很显然她无法站着看戏,张丽丽说完就面对她,执拗道:“你凭什么觉得上下两个人在一起会开心?每天都是一样的重复。”
乌云逐渐爬满天空。
江枫还没说话,苏流光便道:“打开祈愿之地。”
张丽丽烦她,抬手,白鸟便欲向她而去。
苏流光微不可见嗤笑一声,捻起肩膀上一片极小的碎屑,扔在地上。
白鸟愣在原地,扇扇翅膀落下,看向纸屑掉落的地面,以及身后张丽丽手里的日记,左右迷茫。
张丽丽愣了下,她心念一动,玻璃撞击声却没有靠近,只是沉闷作响,仿佛被困在某处,不能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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