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是孟肴故事里的一角,没办法抽身而出。
所以哪怕H班的人不知道真相,哪怕孟肴的室友通过试探已经知道了真相,他们还是选择集体编造谎言来保护孟肴。群体固然经常是犯罪群体,然而它也常常是英雄主义的群体。人群会做出刽子手的举动,同样也会为所谓的正义赴汤蹈火。
这之中不乏对孟肴真正怀抱嫉妒与恶意的同学,但这与他们在此时向孟肴伸出援手并不矛盾。他们不是为了拯救孟肴,只是为了扮演一个救赎者,在煽动的浪潮中热血沸腾。
哪有什么绝对的邪恶,又哪有什么绝对的正义。
晏斯茶一直将帖子滑到底,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未曾猜到是这样的发展,他应该为孟肴感到高兴。这一次回去,孟肴不仅能够走出流言蜚语,还能够走出霸凌的阴影——他很快能和班上的同学和平相处吧,很快能变得更加自信吧,很快能收获友谊吧,毕竟他本就是那样真诚而善良的人。
“晏少?晏少?你怎么不说话?”
但那时候,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不急,再等等看。”晏斯茶的声音很轻,像一片无处可归的落叶。他把手搭在栏杆上,盯着自己苍白的指节。
“哎呦,都这样了还能有啥变故啊!你真是关心则乱......”赵博阳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着,可是晏斯茶握着电话的手也搭到了栏杆上,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望着远方日头像一只倦鸟,静静穿过杂乱的树林,向西移动,最后落进昏沉的地平线里。
原谅他吧,原谅他这个可怜又自私的人。
晏斯茶挂掉了赵博阳的电话,翻出通话记录里刘泊的未接来电,拨了过去。
“斯茶,谁给你打的电话?”
晏斯茶回去的时候孟肴没有在玩游戏,他坐在地上仰起头,目光藏着一丝难以掩藏的恐惧。晏斯茶走到他身边坐下,“别怕,学生会打来的。”
“噢......”孟肴垂下脑袋,过了好半天,他才很小声地说,“斯茶,你不用陪着我...…你忙你的事吧,我能照顾好自己。明天......你还是去上课吧……”
晏斯茶抚上孟肴的脸颊,冰冷的手在他耳侧来回摩挲,“真的不用我陪?”
孟肴脸埋在他手心亲昵地蹭了蹭,语气有些迟疑,“嗯……”
“那怎么行?”晏斯茶笑了,捧起孟肴的脸,凑过去慢条斯理地啄吻他的唇,“学生会没了我照样能运行,总会有别的人去扮演会长的角色。况且下学期我就会卸任,”晏斯茶的声音平缓,娓娓动听,目光始终注视着孟肴,“学校的课进度太慢,我都是自学,所以偶尔请假也没关系。”
“这世界无论什么离了我都不会有影响,除了你。肴肴,我不是说过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孟肴听此鼻头一酸,紧紧捏住晏斯茶的袖子,“斯茶,我只有你了……”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埋到晏斯茶肩上无声地啜泣。
晏斯茶将孟肴抱进怀里,嘴上温柔哄着孟肴,心里却在想,你这个骗子,你要是只有我了,为什么还要去找什么奶奶?
不过他也懒得计较了,反正他和孟肴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一想到这儿,他心下轻松了一些,低下头轻轻地吻掉孟肴的眼泪。孟肴在哭,他自然心痛,但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好像每一滴眼泪都在证明孟肴对他的爱和依赖。
孟肴哭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我一定会尽快振作起来,害你和我一起受苦了......”
“你不用在意这些……”晏斯茶话还没说完,孟肴又急急打断他,好像很害怕晏斯茶嫌弃自己,“我真的可以,你相信我……像以前一样,这次我……”他哽咽了一下,情绪再也抑压不住,突然往前一扑搂住晏斯茶的脖子,像是要把这两日压抑逃避的悲愤都通通发泄出来,语无伦次地问:“为什么我总是这样呢,斯茶……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痛苦,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不要这样想,”晏斯茶收紧了怀抱,恨不得和孟肴融在一起,“有我在。”
“你忘了我说的?无论怎么样,我都爱你,会永远陪着你。”晏斯茶眉头间有些疲惫的焦虑,看上去心事重重,可是孟肴没有注意到,“但是别人怎么办……我在别人的心里都.…..”
“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晏斯茶突然将孟肴推出怀抱,冷冷地盯着他,像是失落与失望,“你有我还不够吗?”
孟肴被晏斯茶这一问吓了一跳,连悲伤都吓回了肚子里,只抬起手臂快速地抹掉眼泪,“斯茶,你别生气,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谁也比不上你.…..我、我不胡思乱想了......”
晏斯茶低头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才重新看向孟肴,声音恢复了温柔,“我要出去一趟,晚点王妈会来给你做饭。”
“好.…..”孟肴听话地点了点头,也不敢问晏斯茶去做什么,“你早点回来。”
“嗯,”晏斯茶捧着孟肴的脸亲了亲,又惩罚般咬了一口,“乖,我会尽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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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固然经常是犯罪群体,然而它也常常是英雄主义的群体。人群会做出刽子手的举动,同样也会为所谓的正义赴汤蹈火。”引自《乌合之众》
第57章
“晏哥,这里面可真大啊,我走了好半天才到......”刘泊一边乐呵呵地恭维着,一边拉开包间的椅子坐下来。这家私房菜馆修成中式的庭院,曲觞流水,小径通幽,每个包间都是独立的厢房,会有身着古装的少女掌灯引路。
晏斯茶瞄了一眼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心里暗笑刘泊拙劣的戏码,嘴上却说,“辛苦了,这家是淮扬菜,口味比较清淡,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满桌八珍玉食,刘泊看得眼花缭乱,“这么多啊,你太客气了......”
晏斯茶懒得和刘泊再说些逢场作戏的体面话,便示意他动筷,开门见山地道:“先前你打了好几次电话,不好意思,我当时没接到。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你肯定很忙,我知道的......其实,唉,也就是那方面的事......我是真的真的没办法了......”刘泊不安地搓了搓手中的筷子。
“贷款的事?”晏斯茶换了个姿势,“到还款日了?”
“还款日已经过了,但是我马上又得还钱了......我、我又借了一家,”刘泊偷偷瞄了一眼晏斯茶,见他没有露出反感的神情,才继续说,“上次我不是借了两万吗?但是有手续费两千,到手就只有一万八了......我分成36期还款,每期要还八百......”
刘泊戳了块鱼肉匆匆塞进嘴里,“当时我没觉得怎么样,后来一算,我总共得还将近三万呐!”刘泊把筷子一拍,语气却唯唯诺诺的,“当......当初不是说利息才百分之零点零几吗?”
晏斯茶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刘泊,“对啊,这是日利息。你分成了36期,整整三年才能还完——你怎么不自己算算,这利息翻了多少倍?”
“我......”刘泊嘴里那块鱼肉越嚼越不是滋味,难以下咽,“其实每个月八百我还能勉强还上。但是最近我想换台电脑,买个好一点的游戏本......我,我就又借了两万五......”
刘泊听见晏斯茶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总共欠了多少?”
“十......十二万......”刘泊的声音细如蚊鸣。
晏斯茶诧异地坐直身子,“不到三个月你就欠了这么多?”
“我是没办法了!我、我还不上,只能又找别家借点......”
晏斯茶没说话,举起一旁的茶杯佯装喝水,掩去嘴角的笑意。这刘泊太蠢了,比他想象得还要蠢。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刘泊说到这儿语气急促起来,“我真的......有一次我其实就是想看场电影,我和女朋友吃完饭她要我去陪她看电影。可我当时身上只剩二十多块钱,别的一点也没了......没办法,我、我就又去借了。我想着就买两张电影票,剩下的钱全存起来,等到期的时候还......”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知道自己身上有钱就跟猫抓似的,不知不觉又大手大脚起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又全都花光了!”刘泊的头几乎要埋到桌子上,突然往桌上狠狠撞了两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这太可怕了,我必须......我必须上岸!可是我没办法,我还不上了......”他突然抬起头来望着晏斯茶,“晏哥,我求你了,你帮帮我吧,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成,我求你了......”
晏斯茶发出一声冷笑,“这么急,去卖肾呗。”
“卖、卖肾?”刘泊脸上露出惶然的迷茫,“你别跟我开玩笑了......卖肾......万一死人了怎么办?”
“本来多出来的一颗肾就是备用的,”晏斯茶的语气轻描淡写,“放款的人没有给你提过?”
刘泊见瞒不住了,这才一脸懊丧地说,“提是提过,可是他们只给我那么点钱!我去医院打听过了,一颗肾私下可以卖到二十到三十万......可是他们呢,他们居然说至多给我五万,还要看我的身体状况,这太坑了,我不卖给他们!”
“黑市都是这样,哪由得你挑,”晏斯茶又端起杯子,这次却不喝,只放在唇边,露出一双晦暗的眸子,“有钱拿就不错了。”
“你认真的?真、真的不会出问题吗?”刘泊语气有了一丝松动。
“当然不会,你只是取掉了一颗无用的肾,”晏斯茶的声音带着轻松的笑意,“很多人带着一颗肾照样活到七老八十。”
晏斯茶的这话明显就是在忽悠人,这好比卖保健药的推销员大言不惭地说自家药品没有一点副作用。所有的事物都是两面的,没有绝对的好坏。刘泊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晏斯茶现在是他的救命稻草,他不得不信。
“对了,你成年了吗?”晏斯茶慢慢地摇晃着茶杯,看着杯中泛起的涟漪。
“我还差两个月就成年了!”
晏斯茶哦了一声,语气有些惋惜,“这个似乎要是成年人才可以做。”
“就......就差两个月也不行?”刘泊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走险路,却发现根本无路可走,心情瞬间低落至谷底,“那可怎么办!晏哥,你……你、你能不能借我点?”
晏斯茶没有回答,刘泊又急忙说,“你放心,以后你要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是一句话的事!”刘泊嘴上铿锵,心里发虚。他不知道晏斯茶的具体经济情况,但对自己这种普通学生来说,十二万已经是一笔非常大的数目。他和晏斯茶的交情还没有到能一口气借这么多的程度,只能小心地试探口风,走一步算一步。
晏斯茶把手随意地搭在桌上,露出一副同情又抱歉的表情,“可惜我没有那么多钱啊,不然现在就帮你解决了,”他说着突然曲起指节一敲桌面,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我倒是有个法子......你妈妈是不是得了肾癌?”
“你怎么知道?”刘泊一惊,“我妈已经是肾癌晚期了,做不了手术,又买不起靶向药,现在就躺在家里......”
“你是拿资助金的,学生会有你的资料,”晏斯茶抬眼望着他,目光在灯下锐利而清晰,“你妈妈需要什么靶向药?”
“我......”刘泊挠了挠头,似乎在竭力回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我不记得了。”
晏斯茶笑了笑,不置一词,拿出手机查找了一番,“是‘索坦’吧?国产药一盒定价在一万三。”
“对对对,就是那个什么坦!”
“你试过筹集善款吗?”晏斯茶放下手机,直视刘泊。
“筹集善款?没、没有过。”刘泊的语气有些迟疑,似乎没能理解晏斯茶的话,晏斯茶叹了口气,解释道,“就是让人给你妈捐款。”
“啊?我没想过……她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家里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刘泊的语气那样无关痛痒,似乎谈论得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陌生的病人。
“那你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向学校申请募捐?”晏斯茶两手交叠垫着下巴,对刘泊露出一个可靠的笑容,“我可以通过学生会帮你递交申请,不过不能保证成功。”
“天啦!你这......”刘泊终于领悟过来晏斯茶的用意,激动得语无伦次,“晏哥,哥,我......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还请你在这事儿上多费点心,多教教我,我、我没干过......”
“放心,我会帮你。”晏斯茶端起茶喝了一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随口一提,“对了,孟肴的半张病历还在你那儿?”
“我......”刘泊霎时脸色一白,以为晏斯茶要来兴师问罪了,“那病历我没给任何人看过!那纸上面有孟肴的病症,写得清清楚楚......”他倒也是幸运,一扯就扯下来了关键的部分,“你要的话我周一就给你带去学校。”
晏斯茶摇了摇头,“不用,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他维持着举杯的姿势,热茶的雾气飘过他的脸颊,如同一张朦胧伏动的面纱。唯有一双深沉的眸子,在白雾里愈加清晰。
“你把病历拍下来发出去,把这个真相公之于众。”
“什么?”刘泊自然清楚论坛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晏哥,你认真的?我们班刚刚才一起帮他辟了谣,眼见就要翻篇了......”连刘泊也不忍心做这个节骨眼上的恶人,心想这样不是把幺鸡往火坑里推吗,这之后就真的没法圆回来了,嘴上却不敢老实说,只问:“这是什么用意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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