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潭中的毒,却偏偏是在浮生观发作,又恰好有人与自己交手。
怎会如此凑巧?这人究竟是谁?
寒止微微皱眉。
她不止一次地猜测过,那人就是时璎。
后来,时璎的手掌被打得血肉模糊,但比她的掌心更严重的,是她的手腕。
寒止记得很清楚。
那高肿起的手腕乌青发紫,八成是伤到了筋骨。
时璎也是在浮生观受的伤。
实在太巧了。
寒止呼吸一滞,回过神来,才发觉脏腑间全是又野又凉的气劲。
汇聚在丹田中的真气趁主人心神不稳,便又迅速溢出一股,径直冲向指尖。
寒止久久凝视着指腹上的白霜。
以自己的修为,倘若中毒失控,真气难抑,伤到时璎,也不无可能。
暖阳偏斜,窗口朝东,舱内迅速暗下来,寒止仍旧坐在榻上,她翻来覆去地想,终于发现了问题。
先是南都蛊门,再是夜行遇刺,柳云镇离摘月峰有千里远,怎么还是有魔教中人?
怎么她走到哪儿,魔教就跟到哪儿呢?
“少主,我记得很清楚,那夜领头的就是十堂的堂主,这孟府有什么宝贝,值得他亲自来取?”
莲瓷早已将所见所闻告诉了寒止。
十堂?
寒止脑海中浮现出了赤阴宗十六分堂的各个堂主。
她微敛起眸子,面上流露出鲜有的厌恶。
能指使这群狗东西的,也只有寒无恤了。
前要杀尤珀,后又闯进孟武的宅院,他究竟想做什么?
寒止烦躁地搓着指尖的薄霜,她逼自己去揣摩,她迫切地想要解决这些疑问。
不安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右手五指已然被搓得泛红发烫,寒止还是没停下来,她在摩擦间瞥见了自己的左手。
她死死盯着这只苍白的残手,试图控制它。
寒止绷紧了全身,似乎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她浑身都在颤抖。
“吱”的一声响,惊得寒止泄了力,她侧身掀起被子,一把盖住了自己的左手。
时璎小心翼翼地推开舱门,看向榻上的人。
“醒了?”
寒止来不及将阴郁、恐慌,甚至是自己的残损藏起来,只是僵硬着不说话。
“寒止。”
时璎见她反常,轻唤了一声,匆匆走到床榻边,“可是梦魇了?”
寒止右手轻轻抖着,她循声抬起脸,仰头去看时璎。
“我害怕。”
坐在榻上的人穿得单薄,时璎没有乱瞧,只同时捏了捏寒止的两侧脸,“别怕,我守着你呢。”
她说这话时,人背光立着,身高腿长更显得极具压迫感,只是黑沉沉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柔光。
寒止被稍稍安抚下来,她直起半身朝前跪行到榻沿。
“你摸摸我。”
溜进掌心的手指带着凉意,时璎握住了寒止肆意作乱的手,她俯下身,“闭眼。”
寒止乖乖闭上了眼,她能感受到时璎凑近了。
好近。
寒止蜷长的羽睫颤了颤,面上逐渐有了血色,时璎喜欢她这副乖巧的模样。
她只会对自己这样。
时璎只是靠近寒止就觉得很满足了。
“张嘴。”
寒止微微启开唇,时璎将一颗糖豆喂给了她。
“甜吗?”
时璎暗哑的嗓音是她被诱惑的证据,但是她忍住了,没有乱动。
寒止吃着糖,睁眼盯着时璎,也不答话。
“嗯?”时璎见她眉梢眼角放松,就知这人心情是好的。
“你当真不行。”寒止笑她。
时璎也不恼。
“我是个重欲的人,我这些年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算是无所不用其极,情|欲也一样,我起初就是喜欢你的容貌,我想得到你的身体,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时璎又从兜里掏出一把糖豆来。
她摊开手掌,将糖豆递到寒止跟前,也是把自己的心意递到她跟前。
“如何不一样?”寒止抓了一颗红色的喂给时璎。
醇甜在舌间绽开,时璎蹲下身,仰望着寒止。
“你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我不能,也舍不得太随便。”更何况,我还没有完完全全地向你坦白。
时璎没有说后半句。
她是个厌恶仰视的人,如今却心甘情愿地放低了姿态。
寒止捧起她的脸,与她对视。
寒止不需要她退让,不需要她讨好,也不允许她向任何人低头。
包括自己。
“我知道了,但是——”
寒止贴上她的唇。
“如果是你,随时可以。”
时璎心跳骤停,她恨不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两人黏了一会儿,舱里的炭火彻底熄了。
时璎抓来厚氅把寒止裹住,又圈住她的脚踝,帮她穿鞋,“今日是除夕,莲瓷她们在忙活呢,我带你去瞧瞧。”
寒止喉间滑动,到底没提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
“好手艺啊。”
从第一道菜上桌起,叶棠的夸奖就没停过,莲瓷撕下一截鸭腿塞到她嘴里,“别念了,快吃吧。”
叶棠隔着锅子的热气,瞧见了莲瓷唇角挂的笑。
她不是没尝过香酥鸭,只是今日的,皮脆肉嫩,格外好吃。
酒过三巡,四人也聊得热络。
“这么说来,你是杀了四皇子的心腹,得罪了他,才被通缉的?”
莲瓷一边问,一边拿起汤匙,想给寒止盛鸡汤。
时璎在这时伸出了手。
叶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扫过眼前三人,才说:“算不上通缉,是老四想杀我而已,他们那伙人背地里没少做腌臜勾当,皇帝迟迟不立储,看样子是想在龙椅上坐到死,届时能登上皇位的,莫过老三与老四。”
“所以你在给三皇子交投名状。”
寒止接了话,叶棠坦然点头。
“岂不是太冒险了,倘若他日,登基的是四皇子,你该如何?”
时璎将一碗醇香的鸡汤搁在寒止面前,“趁热喝了,暖暖身子,我去去就回。”
莲瓷看了两人一眼,独自舀了一大碗,咕嘟几口就喝光了。
突然,手边多出一张丝绢。
是叶棠递来的。
她已经转开了脸,“珑炀镖局本来就陷在权争之中,我若不选,更是死路一条,如今选了老三,他若败了,那就是我赌输了,我认。”
叶棠喝得最多,她颊上酡红,像是醉了。
可当她转过眼看向莲瓷时,一双眸子纯澈干净,不见丝毫迷离。
“不过,我还从没有赌输过。”
莲瓷没有用那张丝绢擦嘴,她默默收起了叶棠的贴身之物。
叶棠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心下惊喜。
“那祝你如愿以偿。”寒止笑说。
叶棠重重点了点头,“借你吉言,我再过半月,就要同分局的人回家了。”
她余光里,莲瓷抓筷子的手抖了两下。
“来日事成,一切都安顿好了,我们再见。”
叶棠说这话时,看的是莲瓷。
寒止心下倒也明了了。
“来!喝啊。”
叶棠见莲瓷似乎有些失落,用手肘撞了撞她,搁在碗碟上的木筷滚到了桌下。
两人同时弯下腰。
叶棠勾住了莲瓷的脖颈,“舍不得我?”
酒气比酒更醉人,莲瓷只道:“你最好保全自己。”
叶棠松开手,笑道:“遵命。”
她不仅捡起了筷子,还握住了莲瓷的手。
寒止看不见,心思也不在桌上。
她瞅了眼时璎的空位,正要去找她,只听熟悉的脚步回来了。
“寒止,快尝尝。”
是长寿面。
“时掌门学了好一会儿呢。”叶棠补充道:“寒小姐还不快尝尝。”
“小姐过生辰,自是要吃碗长寿面的,时掌门说,她想亲手给小姐做。”
许是时璎午间的态度太好,让莲瓷瞧出了几分真心,她罕见地帮时璎说了好话。
寒止在时璎期待的目光里,挑起了粗细不一的面,她短暂犹豫后,将面送进了嘴里。
“好吃。”
虽然面的卖相不大好,但味道却出奇独特,有油香,却又不腻。
寒止意外觉得喜欢。
她润白的小脸微微鼓起,时璎忍住了想揉她的冲动。
只是等寒止放下碗,她才说:“寒止,新岁平安。”
莲瓷紧随其后,“小姐,新岁平安。”
叶棠抱臂站在莲瓷身后,“新岁平安啊。”
寒止背后的明月照耀着宽阔的江面,她先是一愣,而后红了眼。
“来岁平安。”
时璎对她做了个口型。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未来的时璎:我拥有五百家糖果工厂,谁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寒止:我我我我我我!(举手)(超大声)(扑过去)
莲瓷:啧。
叶棠:啧。
——
感谢观阅~
第48章花灯
船到江槐,已是大年初三。
渡口的旌旗浸泡在橘红色的余晖里,叶棠已然能自己走路了,虽还走不快,但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兴致。
“那个就是酥糕,你们一定要尝尝,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当真没一个地方能做出江槐口味。”
叶棠指了指架在路边的小摊,偏过头朝寒止三人说。
忽然一群嬉闹的稚童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冲了出来,叶棠被推撞了一下,趔趄了好几步。
“你腿还没好全呢。”
莲瓷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当心点吧。”
叶棠扶着腰,“没事。”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始掏自己的兜。
“你想吃吗?我给你买。”
叶棠翻着,才猝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兜比脸干净……
她抓着空荡荡的兜,冲莲瓷憨笑两下,“没钱了。”
寒止摇头轻笑,“我去买吧。”
时璎没开口,只是默默跟在寒止身后,莲瓷望着她们肩并肩走远的背影,心下一空。
她总觉得,跟在寒止身边的人应该是自己。
这无关情爱,莲瓷一直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曾对寒止有过非分之想,她守了寒止十余年,只是为报当年收留庇护之恩。
莲瓷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在为了寒止而活,她想做少主最锋利的刀,替她挡下世间所有的污色。
寒止就该清清白白,平安顺遂。
可事与愿违。
这些年踉踉跄跄地闯过来了,莲瓷蓦然回首,才发觉自己压根护不住寒止。
她仍旧日日活在漏舟之中,战战兢兢,踏错一步都是粉身碎骨,莲瓷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说得好听些,她是少主的心腹,说得不好听,她就是魔教渣滓。
但时璎不一样啊。
她是折松派掌门,是当今武林魁首,有她在,也许就没人再能伤到寒止了。
自己本该高兴的,怎么越发失落了呢?
“小瓷。”
长街还不够明亮,叶棠站在暮色里,温柔开口,“你不欠任何人的。”
莲瓷怔怔转过脸,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腰腹心口处的伤疤全是致命伤,也许我不曾见到的,还有很多,你没少为了寒止出生入死吧。”
“小姐有恩于我。”莲瓷知晓叶棠敏锐,也不遮掩,“我总要做些什么来报答她。”
“能为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舍出性命,难道还不够吗?”
叶棠生来尊贵,家世显赫,是整个珑炀镖局的掌上明珠,如今贫富贵贱,世家寒门,分得清楚,她从小被上位者管教,本该习惯了俯瞰,习惯了漠视,她骨子里就应当流淌着对下位者的不屑,将他们的付出看做理所当然,甚至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
但叶棠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眸子分明能看见更多的黑暗,却依旧干净纯粹,她就像是洒脱的云游客,只要她不提,旁人绝看不出她背后有滔天的权势与无穷无尽的财富。
一如她不提,旁人也不知道她正陷入了怎样的权力漩涡。
暮色四合,叶棠抬手摸上了莲瓷的脸。
温热的指腹蹭过眉梢处那道极淡的疤痕,莲瓷霍然垂下了眼眸,也没抗拒。
叶棠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我这些时日,常见寒止护着你,想必她从前待你也是极好的,难道你有任何闪失,她就会高兴吗?她不会需要你以命相报的,她曾亲口对我讲,她一直都把你当小妹。”
莲瓷心里明白,只是一时没法从失落中抽离出来,她闷闷点头。
岂料叶棠一把捧起了她的脸,“小瓷,多笑笑。”
莲瓷张口下意识想嗔她,却又抹不开面,只是抓住了叶棠的手腕,“别闹。”
“一点气势都没有哦。”叶棠不松手,“怎么听起来像在跟我撒娇啊。”
“叶棠!”
***
“两位拿好喽!仔细烫手。”
正在炸酥糕的大娘,麦色的脸上尽是淳朴,她高挽起袖管,露出了结实的手臂。
小摊虽就在尘灰飞扬的路边,但她将自己面前一方打扫得干干净净,锅里不是反复加热的油,金黄色的油面上也不曾漂浮着焦黑的食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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