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止随意挑了一颗,没尝出味道来。
女孩见她面无表情,问道:“少主不爱吃糖吗?”
“不爱了。”寒止淡淡说。
“怎么会呢?”
寒止瞧着灰蒙蒙的雪夜,半晌才说:“我少时不爱喝药,是因为怕苦,每次必定要吃些糖豆才行,可是,有时候太苦了。”
她轻轻地重复:“有时候,太苦了。”
“太苦了?”女孩不解,“多吃些糖,不就好了吗?”
是命太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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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向死
窗外暴雨倾盆,时璎再一次推开窗眺望。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时璎猛然回头,只见半截飘扬的雪白衣袂。
“寒止?”
她几乎是眨眼就掠到了门口,不慎撞着桌脚的膝头隐隐作痛,她也丝毫顾不上。
“是我。”
寒止站在挑廊下,她缓缓放下伞,浑身上下都已经收拾得妥帖又干净,再不见腥血,她细细扑了脂粉,也不见恹色。
“你去哪里了?”
时璎连忙迈出门槛去牵她,“快急死我了。”
寒止淡淡地打量着眼前人。
急什么?怕我跑了,就得不到我的内劲了?
她任由时璎抓着,被带进了屋里。
“你手又是这样凉。”
时璎往火盆里夹了几块炭。
她本来不怕冷,冬日里也不烤火,这屋子里的火盆、暖手炉,还有各式各样的软垫都是寒止来以后,才置办的。
“外头雨下得大,我瞧瞧你足衣可湿了。”
时璎将一杯热茶推到寒止手边,当即蹲下身去。
寒止垂眼盯着她,强装淡定的神情即刻就有了崩塌之势。
她换掉了沾满血污的绣花鞋,如今脚上踩着的,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鞋。
也是她素日里不舍得穿的。
锦绣鞋面上缀着几颗淡紫色的玛瑙,那玛瑙珠子是从她娘亲的遗物上扣下来的。
“还冷不冷啊?”时璎握着她的脚,轻轻搓着脚心,仰面问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下着雨。”
寒止答非所问,她俯下身,双肘撑在膝盖上,“雨太大了,我都看不清你的脸,后来在惊云镇,你被人诬陷,我也是走近了,才看清楚你的模样。”
她细细摩挲着时璎的下颌,“你第一眼见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四目相交的一刹那,是寒止给时璎的最后一次机会。
时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我不大记得了。”
寒止静默了很久,她没有再出声,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时璎轻声唤她。
“寒止?”
“寒止。”
“……”
寒止有些恍惚,她听不清时璎的喊声,倏然阖上眸子,才稳住了摇晃的身体。
时璎不明所以,更不知所措。
“可是哪里不舒服?”
再掀起眼皮,寒止的眼神依旧柔和。
“时璎,你师娘说,治手的法子,她已经告诉你了,是什么?”
“哦!”时璎依照她听见的,如实说:“要碎骨,还要打通筋脉,我想啊,这样定是很疼的,我有法子让你不疼。”
“什么?”
“你等等我。”时璎说着就走向了妆台,“我有个宝贝。”
寒止心都凉了。
何必呢?
想要内劲就直说啊,何必这般找借口?
还说是治手?太可笑了!
时璎蹲下身去摸木盒,却见地上有两根毫毛。
她的手猛然一抖,“你动了我的盒子?”
“是啊。”
寒止答得干脆,但呼吸已经不够平稳了。
两次拿木盒虽都匆忙慌张,但寒止肯定,她一定是复原了的,绝不会因为摆放不对而露出破绽。
现下时璎能这般笃定地质问,定是还做了什么手脚。
“你还是防着我,时璎,你不相信我。”
寒止像是在嘲笑她,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我做记号只是习惯,不是针对你,我……”时璎才是真的慌了神,她端着盒子,半截身子都僵了。
“你说你相信我,这就是你相信的方式?”
“你打开看了?”
这是句蠢话,但时璎太惊慌了。
她怕寒止看到里面的东西会误会,却不知自己早已被师娘彻彻底底构陷了。
“也难为你算计了我这么久。”
寒止撑着桌案站起来,“时璎,你太让我寒心了。”
“我没有算计你!”
时璎急道:“我承认,我从前确实对你有所图,但是我后来就没有了。”
“呵。”
寒止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后来……是我向你坦白以后吗?你去华延寺不是给我求药的吗?又一个人去镇山雕塑下挖这个盒子做什么?”
“你跟踪我!”
时璎突然就激动了。
“我说过,我浅眠,我睡得熟,只是因为你在我身边,那夜你一走,我就醒了。”
寒止抓起桌上的茶盏,暗暗调转了内劲,杯中的热茶骤然结冰,盏壁上也结出了一层白霜。
“想要我的内力,直说就是了,你想要我的命,我都能给你,区区一点内力算什么!”
寒止反手将杯盏扔在地上,瓷片四溅,脆响刺耳。
“可是你不说,你妄图用这种东西控制我,时璎,你把我当成什么?”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
时璎在师父墓前下定了决心,此生不要寒止的内劲,只盼她能平安顺遂。
起初算计寒止的事情,时璎也并非不打算坦白。
只是她觉得两人相遇自始至终都很蹊跷,寒止这人没有安全感,倘若知晓有人在背地里算计她,定会觉得害怕。
时璎不想让她提心吊胆地活着,她想要将事情都查清楚后,再一并告诉寒止,派出去调查的人已经陆陆续续送回了线索,得知真相就是指日可待。
可她没想到,那夜挖盒子的时候,寒止在,更没想到,操纵一切的人,就是自己的师娘。
“寒止,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这话太苍白了,寒止不信,“解释?是想好了该如何继续诓骗我吧,我全都想清楚了。”
“尚在惊云镇时,你就认出我来了,见我第一眼,就让你想起那丝绢上的人像了吧,你口口声声说想给我治寒症,我起初以为你是怕我将你咳血的事情说出去,没想到时掌门当真是好谋算,你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我的内力!”
寒止嘲讽一笑,又骤然冷漠。
“玩弄我有意思吗?我在你跟前装柔弱、装乖顺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啊?夜夜耳鬓厮磨的时候,你渴求的究竟是我,还是我的内力?你究竟爱的是什么?!”
寒止强忍了两日的情绪彻底崩溃,她在颤抖中红了眼。
“你知不知道,我当初怕你嫌弃我的身份,夜夜都睡不安稳,我怕有朝一日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有人来杀我,我受了伤,都只敢躲起来上药!凭什么?凭什么要这样骗我!”
“不是……不是的。”
时璎心中大痛,她想要安抚寒止,手刚刚伸出去,就被狠狠拍开了。
“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天道不公,让她生来就是残废!
为什么她克死了娘亲,隐忍了二十余年,寒无恤却不是她的生身父亲!
为什么好不容易得到的爱也不纯粹!
愤怒漫到了顶,就只剩下悲凉了。
“不是想要我的内力吗?我今日就给你。”
时璎几乎反应不及,领口就被揪住了,她半身一空,整个人被扔到了床榻上,还未从一阵天旋地转中找回平衡,腰身就已经被死死擒住了。
寒冽的气劲从指尖冲出来,时璎又冷又疼,她闷哼一声,试图挣开寒止的束缚。
“寒止——”
可栖身而上的人此刻不讲理,折身压着她扭动的肩背,凑到她的耳边,咬牙道:“你想要的,我全都给你!”
“你松开我,我不想要你的内力!”
时璎不想真的伤了她,却又实在动不了,只道:“我爱的,从来都只有你,和你的内力没有关系!求求你信我!”
“我不信!”
寒止很任性地探上了时璎的命脉,她要强行把内力打进去。
“我爱不爱你!你感受不到吗?!”
时璎已经开始哽咽了,她觉察出寒止的意图,竟止不住地发抖,“不要做了!你会死的!不要!”
寒止突然就停手了。
只这一瞬的空档,时璎猛然翻身,扣住寒止的双手将人压在了身下。
“你清醒一点!”
时璎体内的真气仿佛嗅到血气的蝇虫,寒止的内力刚闯进一丝,她的丹田就已经在震动了。
即将失控的感觉让她没法再冷静。
寒止要是死在她面前,她真的会发疯。
“我当初是对不起你,但是自从在船上答应了你,要好好和你在一起,我就再没有想过要算计你!我不敢告诉你,是担心你害怕,我……”
压在身上的人不停地狂颤,腕骨几乎快被捏断了,寒止在剧烈的疼痛里感受到了时璎的在意,她扬起唇角,笑自己没出息。
笑自己真是疯子。
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片刻就洇透了床褥。
“突破内力大关根本就没有你重要!”
寒止只是笑,不说话,也不反抗。
时璎稍冷静下来,她霍然松开手,寒止两只手腕都被捏出了刺目的红痕。
“你是折松派的掌门,你有你的责任,你不能为了我而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寒止缓缓闭上眼睛,暗暗将内劲蓄到了掌心。
“那我也不能牺牲你。”时璎很笃定,“决不能。”
“时璎,我好累啊。”
寒止不敢去分辨时璎的话是真是假,她害怕了。
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她真的害怕了。
直面感情,她本就不多的勇气都已经被耗尽了。
这二十三年,残缺、血腥,又充斥着算计,寒止从来没有想过要长命百岁,她活着,起初只是想要治好手,后来她明白了,她的执念其实是想被爱。
时璎给了她爱,可时璎究竟爱她什么?
寒止在这一刻无论如何都不肯再信时璎,其实是没办法放过自己。
她抬起双手,“再抱我一下吧。”
就算是气急了,时璎也舍不得拒绝她。
“你手臂上的牙印消干净了吗?”
啮臂为盟,私定终身的那一夜,时璎记忆犹新,她紧紧抱着寒止,只说:“我记得,我都记得。”
“那不够。”寒止跨坐到她的腿上,“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时璎只当她还在生气,翻来覆去地说软话哄着,“好,我永远都记得你……呃!”
两处大穴被突然点住,时璎当即被定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寒止,你要做什么!”
寒止红着眼说:“我把我的内力给你。”
“不要!你不要这样!”时璎一点真气都提不起来。
“我求求你!”她不停地央求,寒止都像是没听见,“时璎,你必须得要我的内力。”
“为什么啊!我只想要你!”
“你的师娘算计你。”寒止单手贴上她的脊背,“我说过,你总有一天会成为美玉。”
寒冽的气劲缓缓渗进血脉里,又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突然发疯似地朝时璎心口冲去。
她惊恐吼道:“寒止!你真的会死!”
内力被源源不断地吸走,寒止五脏六腑都在被撕扯,仿佛有千万根尖针同时刺进了她的身体里,没有一寸肌肤幸免。
“收手啊——”
时璎已经感觉到她一直难以突破的关碍正在快速坍塌。
“我走以后,不想见我的美玉蒙尘。”
血从喉间呛出来,寒止将最后一股气力尽数打进了时璎体内。
她解开时璎的大穴,就再也坐不起来了。
“寒止!”时璎捞住跌进怀里的人,“你这是要杀我啊!你是要杀我!”
寒止苍白着脸,她看着泪流满面的时璎,笑颜释然。
“你还记得吗?我让你发的那个誓。”
不得好死。
“别胡说八道了!你不会死的。”
时璎搭上她的腕,连连几次都没有探到脉搏,她抬手胡乱抹掉眼泪,“我不会让你死的!”
寒止动了动唇瓣,血沫晕开,比唇脂还红。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打粉描眉吗?”
时璎终于摸到了她的脉。
实在太弱了。
“莲瓷总说,我遇见你以后,比从前更漂亮了,但是我昨天哭肿了眼睛,不漂亮了。他们都说这辈子走得风光,下辈子就不用再吃苦了,我也想风风光光地走,我这辈子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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