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名:「哦?」
佐久早:「抱歉,有宫侑。但他没资格再来参与这种项目了。」
角名:「再?」
佐久早:「宫侑是最早一批黑屋约会的测试人员之一。」
角名:「之一?」
佐久早:「……还有我。」
角名:「你?」
佐久早:「你知道了?」
角名:「知道。」
佐久早:「我们各自都被匹配过很多会员,这件事是巧合。」
角名:「巧合?」
佐久早:「完全是巧合。」
角名:「完全?」
佐久早:「好吧,不完全是巧合。第一次在黑屋碰到他,我就认出来了。」
角名:「认出来了?」
佐久早:「你是不是质疑项目的安全性?后来我们就根据这一点改进了很多,现在就是亲妈都认不出来的,可以放心。」
角名:「放心?」
佐久早:「……确实,我们防不住一方有所猜测的情况发生,但他选择继续下去的话,不也证明这一方有发展的诚意吗。」
角名:「诚意?」
佐久早:「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阴阳怪气!」
角名:「不,我只是觉得你承认自己知道了宫侑的身份还有发展下去的诚意,这就很离谱。宫侑明明提心吊胆了两三年,生怕你追究酒后乱性的过失呢?你平时经常公开嫌弃宫侑吧?」
佐久早:「酒醒了就跑得没影的明明是他。」
角名:「哦???」
佐久早:「不要偏题,你想要什么建议?」
角名:「……嘛,我就是很想知道,洁癖要怎么劝说自己接受另一个人了解自己而已。」
佐久早:「你有洁癖吗?从什么时候?」
角名:「情绪上有,从八年前。」
佐久早:「那你不是还在稻荷崎高校么,发生了什么事。」
角名:「小事,就是甩了交往没几个月的小男朋友。」
佐久早:「你确定是你甩了别人。」
角名:「确定哦。」
佐久早:「你确定那只是小事。」
角名:「……我确定。」
佐久早:「你后来再也没法跟别人交往?女生呢?」
角名:「再也没。男女都是。」
佐久早:「怎么,觉得都不如那第一个?」
角名:「提鞋都不配。」
佐久早:「既然你这么喜欢第一个,提出分手的也不是对方,你为什么不考虑再找他试试,如果他不是活人了那我很抱歉。」
角名:「正因为活着,所以人是会变的。我觉得不要回头就很好。」
佐久早:「他对你不好?」
角名:「这倒没有,主要是我也……我也不如他。」
佐久早:「提鞋都不配?」
角名:「提鞋都不配。」
佐久早:「他也这么认为吗?」
角名:「即使当时没有察觉,也很快会察觉的。我们分开之后,私下里就没有联系了,谁也没找过谁,这种事就没必要当面问了,自取其辱。」
佐久早:「所以,你来参加黑屋约会,是觉得在一个准入门槛高的地方,能找到比那个条件更好的对象?我劝你放弃这种想法,我们的门槛不是高在外貌或履历上。」
角名:「我知道。也根本不奢望还能有比他更令我满意的对象。」
佐久早:「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对第一个男朋友的印象过于偏执了。」
角名:「我也知道。但我不觉得自己需要改变这件事。」
佐久早:「所以你为什么答应,我猜是宫侑拉你来参加的吧。」
角名:「我想,这其实不是个对方有多好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我也许该试着学习去爱别人,不是那种一见钟情,烈火烹油,晕头转向的爱;而是缓慢积累,安全可靠,充满信心的爱。这两者之间并没有贵贱,只是要找到正确的方法。」
佐久早:「你说得对,这也是项目的初衷。让不同的人找到自己想要的节奏。」
角名:「那它的成功率高吗?」
佐久早:「亲自在黑暗中摸索,然后互相扶持走出去,这件事本来就非常珍贵。要么会在一开始就失败,要么会得到不错的结果。有时候一起走出来的人也不是恋人,而是别的什么,那也不见得就算失败。」
角名:「是这样吗?」
佐久早:「你会了解的。」
第5章 就从荒芜开始
{周六晚6:30pm-8:30pm, 秘密主义, ██大道█号██}
角名在白天里反复查看过这条日程三次。这期间他不再思考这个决定是否会令自己后悔了。事实上他这二十多年里,也做出过不少怎么看怎么不妙的决策,比如独自一人背井离乡去了神户稻荷崎,比如把社交的时间全部花在玩SNS上,比如一时冲动和宫治确认了幼稚的关系。
这些决策都非常直接地改变了他今天的境遇,有好的部分,也有不好的部分,但角名都不准备对任何一个部分后悔。
绝不强求,未尝不是在悬崖边缘救过他的箴言。
角名提前了半小时到达「秘密主义」的会所地址。主要是佐久早的车特地等在他家楼下,生怕他跑了一样。
「怎么又是你,宫侑屁股还疼吗?」角名不客气地说,「你也许不适合他,佐久早。」
「……」佐久早在驾驶坐上,眼神从口罩上方扫过来,像高压液氮,「上车。」
角名知道自己成功让对方生气了,似笑非笑地将手在身前举了举,像个虚伪的白人精英那样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失敬,而后上了副驾驶座。
一路无话,佐久早也没有试图和他同归于尽,他们到了会所就分开了。
角名在等候区的书架上挑了本书,坐到亚麻沙发上等。同样在六点半,三楼有一场小型品酒会,已有十多个人聚集在等候区,漫无目的地闲聊。
角名的出现正像往一盆奶油冻上投了一支甜点叉,没有多少动静,但刺破了那层光滑的表面,引起由内而外的波动,并以一种无法被忽略的姿态扎在那里。
角名日常过得太过松软和低调,除了套上那层职业运动员的皮,在排球场和镁光灯下跑跳的时间之外,他都是个很难被察觉具体在哪里的人;就像宫侑所说的那样,角名是虚无的,半透明的,没有密度的。——不巧的是今天,这身重色硬是把他从素淡的画幅上勾勒了出来,人群的交谈声因为他的到来而压低了一瞬。
宫侑在二楼的鱼缸后面俯瞰着等候室,对佐久早说:「你就放角名一个人在那?你瞧瞧,楼下那些绅士淑女的眼神都快把他吃了!」
佐久早看了宫侑一眼:「关你什么事?」
宫侑无意识地擦了擦额前并不存在的冷汗:「你知道宫治的拳头有多厉害吧,你知道的吧。」
佐久早表情没动,宫侑却感受到他隐藏在口罩后方的不屑一顾。
与此同时,在三楼的等候室里,上半张脸孔被茶番狐面所遮挡的男人也在静静俯视一楼等候室。宫侑把他单独安排在这里,因嫌他长了一张兴风作浪的脸。——难道角名就不吗?他无声地向二楼看了一眼,只见宫侑和他那头明亮的金发一闪就躲到了佐久早身后。
***
角名对他人的目光是不敏感的。他从十多岁起就和那对走到哪都吸引无数注意力的漂亮双胞胎在一块,进了职业队更是日常被「观赏」,早对看过来的视线失去了反应。他要么是根本感觉不到,要么是默认被审视的不是自己。
于是角名在等待期间都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看一本无趣的书,丝毫没有注意到三楼等候室敞开的走廊上,戴着狐面的人一直看着他。
而他在很久以前,也曾用同样的眼神看过别人。
当负责人将角名从等候室引向隐蔽的走廊入口时,角名意识到,这也许将是他在荒芜之地上种下第一株莓果的旅途。
角名得到的口罩是黑色的,画着狐面下半部分的花纹,他戴好口罩,负责人仔细检查过后,给了他一只紧急求助用的手环,以及告知了他进入黑屋后手机的网络服务会被限制,只有黑屋约会的定制APP可以使用,能用于翻译、发声、重新查看这次约会的许可事项。
负责人尽职尽责把角名送进了黑屋。黑屋是真的黑屋,小小一束光从天顶直垂下来,照在铺了桌巾的桌上,对面隐约已经坐了一个人,但除了他交握着搁在桌边的手,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角名深吸一口气,沿着脚下微亮步道的指引,径直去向桌边为他准备的座位。步道随着角名的前进,在他身后一节一节地暗下去,等到角名坐好,黑屋里只有眼前这张小桌,和小桌边盛着餐盘和甜点的三层小餐车是可见的了。
角名在这第一次约会中选择的许可范围是向对方透露年龄性别、颜面上半部分,交谈方式是静默,允许的接触仅仅是握手。——于是他沉默地坐着,胸口以上都隐藏在黑暗之中。而对面的人也没有动,直到他手边的手机和角名的手机同时发出了收到黑屋约会系统信息的声音,两个人同时看了看手机。
角名看到系统为他公开了对面人同等范围的信息:25岁,性别男。
关于他们年纪差不多,宫侑倒是提过,不过没想到是同龄人,还挺巧。角名试图表现出自己仅有的友善,于是隔着桌子向对方伸出右手,打算完成他们今天唯一的接触。
对面的人犹豫了一下,才伸出了手来握住角名。
那人显然也是个大高个子,而且十分强壮;但是,哦,他有一双彬彬有礼的手,角名意外地觉得不反感——他的手腕浑厚,手掌又大又热,手指匀长有力,指甲修得齐整干净;手里薄薄的茧使他触上去除了骨肉的温厚,还有种被打磨过的镇定。
上一次这样对他人的某一部分产生出好感,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角名惊讶于这一双手、一瞬的接触所带来的力量,他不由得破天荒地没有主动抽出手来。幸而对方约摸是个懂得社交边界的人,只是用比「亲切」更多了两秒的时间,就松开角名,收回了手。
角名缩回手后迟迟没动,他在桌下紧紧捏着拳头,却控制不住自己每一根手指都在回味刚才被握住的触感——很亲切,很克制,像被包容,像被理解。
不对不对,这是不是太快了。
见角名不懂,对面的人用黑屋APP传过来一条文字信息:既然今天无需交谈,我们吃饭,可以吗?
角名想点头,又意识到对面人的角度大概也看不见,于是用手机回道:好。
第6章 第一场雨
第一次的黑屋约会时间说短也不短,尤其是两个人选择不开口交谈的情况下。比角名设想的更加自在,这一点实在出乎意料,就是不知这该归功于体贴入微的环境给人的安全感,还是仅仅因为对面坐的是一个不令人讨厌的对象。
他们真的只是静静地用了晚餐(而且食物超出期待的美味),然后礼貌地道别,分别被脚下亮起微光的步道带领着从不同的出口离开了。
临睡前躺在床上的角名,打开黑屋约会配套软件,又看了一遍他们从头到尾不超过十句话的文字信息,眼睛停留在互相道别时对方发来的最后一条:
「感谢你今天来赴约,Rin先生。
我能期待下一次的会面吗?请不要有压力,我会始终以你现有的许可范围为标准,直到你主动变动它们。
我已提交了这一个月所有可用的日程。
晚安,等待你的消息。
——Itsuka」
不卑不亢的后续邀约,角名觉得可以。他在黑屋约会里使用的昵称是随处可见的Rin(伦),对方也并没有追问是哪个汉字;而那人的昵称是Itsuka(いつか),有点可爱,但角名也不好去问汉字是什么。
真糟糕,已经想要知道更多了……
不过角名也很清楚,想要了解别人,那就难免要敞开他自己。于是他点开上次设定过的许可范围,重新设置了一遍,并提交。
这一次,他追加选择了接受「用处理过的声音交谈」和接受「问候性的拥抱」。
***
夜里下起雨来。
前天宫侑带来的「前男友话题综合症」显然还没完全好转,角名今天还是梦到了宫治。很难说该不该完全责怪宫侑,因为角名本来就总是在下雨的晚上梦见宫治。 他们故事的一个大篇章就是发生在这种天气里的。
高二末尾时候,角名和宫治一本正经在交往了。两个小孩自以为是的认真确实是可笑的,他们所谓的交往,不过是午饭一定在一起吃,放学一定在一起走,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偷偷拉起手走一段路。
「你们两个太黏对方了吧?恶心死了,幼儿园跟屁虫吗。」宫侑有次撞见了,从后面撵上来,抓着他俩交握的手左右撕开,大喝道,「给我撒手!」
那时角名注意到了宫治不悦的神色,一开始他以为宫治是为侑的无礼而不悦,但很快他发现宫治不再在路上和他牵手了。唯有在确定无人的、闭锁的室内,宫治才会靠上来,结结实实和自己十指交握。
角名也不是不明白个中理由,他们既然要交往,就不得不面对他俩是不适合高调的少数派这个事实。「我们以后要怎么办?」他这样问过宫治。
宫治漫不经心道:「管好自己。」
角名没想到只有这一句,不禁愣了一下:「就这样吗?」
宫治:「对啊?」
「……」角名踌躇了一阵,「我是说……我们是大人以后……没办法结婚,也没办法生小孩的吧?」
「那么远的事谁知道?能生小孩的人这么多。」宫治慢悠悠吃他的大号薯饼,压根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让能生的人生啊。」
角名不敢再问了。他隐约明白过来,他们以后大概率是各自分开,只能管好自己的。宫治的逻辑很清晰也很单纯,角名不能做到的事,多的是人可以,也多的是人愿意,宫治他怕什么呢?未来的他不需要角名来关心这些,他只需要换个做得到的人就可以了。
于是角名点点头:「嗯……有道理。」
之前说过什么来着?哦,绝不强求。
角名不打算强求宫治和自己同样地看重这段突然开始的关系,毕竟他俩最大的可能性,也就是在这样还可以被称之为孩子的时期,过家家一样尝试爱的滋味,也许不如想象中的美,也许和想象中完全是不同形状。如果足够有趣,就再进一步;如果不满意,就松开手各自离开,连正式的道别都不一定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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