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藤椅上的少年身形极薄,纯黑色的衬衫在他的身上大了一号,窗外的风缓缓吹来,掀起了他的衣角,露出他白皙的侧腰。
他全身面向着伸进窗的枝桠,任由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只可惜过长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见挺拔的鼻翼和白皙的嘴唇。
“吃不吃都一样。”
过了良久,藤椅上的少年才闭着眼轻轻回答,他的声音极小,也不管房内的人是否能听清。
他抬起微微发抖的双手举在了阳光下,光斑下的手臂青痕四处交错,从手背直直蔓延到手腕处,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极为碍眼。
“润雨,怎么了?”
何东远扶了扶眼镜,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房内出来,长期熬夜让他眼下发青,他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连忙从门里歪着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人,
黄润雨闭着眼没吱声。窗外正好风起,传来了一声又一声嬉笑声,他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挂在壁上的时钟,随即心头一怔,目光微闪。
何东远注意到他的神色,他沉默着将本子放在了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天把黄润雨从医院里接出来,他的情绪一直都近乎异常的稳定,从没见过他流过一滴眼泪,可也从没多和他说一句话。若非每晚听到他失眠时翻来覆去的声响,何东远几乎都要以为他误诊了。
何东远将视线放在了不远处的药片。
劳拉西泮片能让黄润雨镇静,也让他在镇静里彻底变得木然。单纯的药物治疗只能抑制病情的蔓延,可如果仅仅只停在这一步......
何东远沉默着看了黄润雨一眼,他转过身走到一旁从冰柜里拿出一瓶牛奶,玻璃瓶被阳光照的反光。
“买了不喝?我一个人也喝不完呀。”
何东远撕开玻璃瓶上的红色塑料盖,他站在黄润雨身旁,手轻轻搭在了藤椅上,冰冻过的牛奶在盛夏的温度刚好,何东远微微昂起头抿了一口牛奶。
小孩爱喝的,很甜。何东远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躺在藤椅上的黄润雨闻言偏过头,看到的是何东远的侧脸。阳光穿过树枝洒在他的脸上,让人看的不真切。眼前微微昂头露出的下颚线和脑海中的某一处记忆巧妙的重合在一起。
黄润雨目光微闪,他抿紧了唇颤抖着闭上了眼。
总是这样,生活中一点小事就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知道是自己的病情发作,可他无法停止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剖析。就如同现在,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去买甜牛奶,可他偏偏又想留住一些独有的东西,尽管是那么微不足道。
可每当放任自己去留恋这些,与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更多回忆。
他想到了曾在那个房子吃过的一日三餐,接着就不可避免的想到了狰狞的黄宏,惨死的猫,嘶吼着的范佩......
只要回忆一点美好的记忆,随之而来的总被痛苦取缔。陷入一次次希望和逢地而生的绝望,没曾放过他。
黄润雨控制不住的狠狠的颤抖起来,身旁的空气倏地变得厚重而急促。
突如其来的恐慌让他惊慌失措的从藤椅上狠狠摔了下来。
巨大的声响让何东远一怔,他下意识的扔了手中的玻璃瓶,玻璃瓶摔碎的声音让眼前的人立马弓住了身体,他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何东远连忙弯下身将地上的人稳稳的抱回了治疗间,他将黄润雨的双臂交叉放在肩膀,双手有节奏拍打着他的肩膀。
何东远轻声安慰着。
“没事的,润雨,都过去了。”
黄润雨死死的盯着皎白的天花板,眼泪顺着眼尾流了下来,他控制着逐渐变得狰狞的面部,下意识挣脱着何东远的束缚。
何东远被狠狠的推了一把,他忍住疼痛轻轻拍着黄润雨的肩膀,直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稳,何东远才松开了自己的手。
“跟我好好聊一聊,相信我,好不好?”
狭窄的治疗室只剩下黄润雨近乎绝望的呜咽声,何东远抿着唇轻轻的问道。黄润雨似乎睡着了,没有回话。
何东远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了黄润雨床边,床上的人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肩膀,身体仍止不住的颤抖。
“你不想读书了?不想有自己的新生活?你要让这些事一直缠着你?”何东远握紧了拳头,随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
黄润雨将视线投在了地上,皎白的地板上玻璃瓶碎了一滴,纯白的牛奶顺着裂缝流了满地。
“想离开这里吗?”
沉默了一会,何东远突然转移了话题,何鸿琛离开的时候曾说过,他不适合在这给别人治病。
何东远当时沉默着没有说话,半个月以来,何东远已然清楚的知道,逃避的人不止是黄润雨,还有他自己。
何东远沉默着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除了该有的治疗仪器之外,布置简单的治疗室里只剩下一个锦旗。
上面写着妙手回春。
赠予他的母亲,赠送人是他的父亲。
后来他的父亲死了,他的母亲远离故土,他和家里人决裂。
想到这,何东远揉了揉太阳穴,他扯起笑容将思绪藏了起来,正了声色。
“医学上可说了,换个环境对病情有利。”
“打不过咱还躲不过吗?”
“黄润雨,你可是我的第一个病人,能不能给我一点......”
“我想喝甜牛奶。”
躺在床上的黄润雨小声打断了何东远的喃喃自语。
何东远闻声一怔,他目光微闪,连忙站起转身推门出去。
“这样啊,那就是不想离开?甜牛奶包治百病呀,惹你生气也能让你开心?”
黄润雨坐起身将药片含在嘴里,他伸出手将头发撩了起来,过长的眼睫毛轻轻扫在他泛着青色的眼底,他望着碎成渣的玻璃瓶,轻轻捏了捏掌心,小声喃喃道。
“包治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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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你的行书
“喝吧。”
何东远拿了干净的吸管放在玻璃瓶里,轻微的浮力将吸管托起。
黄润雨伸出瘦弱到骨骼异常分明的双手接过了牛奶,牛奶很冰,在夏日的温度下很快在外壁上结了一层水珠,黄润雨被冻的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缓缓低下头轻抿了一口。
牛奶很甜,特别是冰过之后。
“润雨,和我谈谈吧。带着你的牛奶。”
何东远倚在门框上敲了敲门,他放轻了声音。
黄润雨闻言抬起了头,他将目光轻轻放在了何东远身上,倚在门口的何东远迎着他的视线,偏着头笑了笑。
外面的太阳依旧大的十分耀眼,微风再也不起一丝波澜。黄润雨将视线重新移到手中的玻璃瓶上,他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何东远进入角色的速度非常快,他见此点了点头立即扣好了自己的衣服,连头发都不知在何时被老老实实梳了上去,他扶了扶眼镜带上了门。
诊疗室里有一张很宽的桌子,透明的,没有花纹。
何东远坐在了椅子上,他抬起头对黄润雨笑了笑,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黄润雨沉默着将玻璃瓶攥得更紧了一点,他慢慢的从床上站起身,拉开了椅子。
“我们就从最近一次的做梦开始说起吧。”
何东远的声音从身前传来的时候,黄润雨下意识的抬起头,他眸光微闪沉默了一会。
“……有海,海边的风很大。”
黄润雨轻轻靠在了椅背上,他轻轻敲了敲桌上的玻璃瓶,传出细微的敲击声。“海岸上有好多被堆砌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沙子。”他轻轻捏紧了玻璃瓶瓶身,声音极其低沉。
“我蹲在岸边将牛奶倒进了海里,腥甜的味道瞬间被大海卷走了......我不知道在找什么,只听见有人在我身后争吵,后来我手里的玻璃瓶变成了珠子。”
何东远听闻轻轻皱了皱眉,黄润雨看了他一眼,停止了述说。
“怎么了?”何东远偏着头问道。
“你皱眉了,我是不是很幼稚?”黄润雨沉默了许久,有些试探的问道。
何东远心头一怔,他轻轻带上了笑,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我很开心你跟我说这些。”
黄润雨闻言抿了一口牛奶,他对何东远说不上到底有多信任,可是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陪在他身边的一直都是眼前的人,何东远会敏锐的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尽管在很多情况下,黄润雨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症状。
可他知道,何东远是一个好医生。
黄润雨重新靠回了椅背,他将视线投向了窗外,缓缓开了口。
夜幕降临,黄润雨在诊疗室的床上醒来,房内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暖黄的光线轻轻的洒在房内和窗外惨淡的月光互相交映着。
黄润雨将身上的被子移开,他有些疲乏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了一会他起身推开了房门。
何东远罕见的不在家,黄润雨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他有些迟疑的走向了大门。木质大门被人轻轻的关上了,黄润雨靠在桌上将视线放在门上。
推开门是另一个世界,他知道的。
是正常人的社交生活,有上学的学生,卖东西的商贩,路上可能还会经过打完球返程的高中生,也许还有和父母争吵后离家出走倔强的叛逆少年。
黄润雨眸光微闪,他垂下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和校服不一样,有些宽大。
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红了眼眶。
就在不久前,他可以理所当然的出现在以上任何场景。
黄润雨缓缓的站起身,他拿起桌上何东远新买的帽子,他伸出手扣在了自己的头上。宽大的帽檐立即压低了他过长的头发,挡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轻轻推开了木质门。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黄润雨久违的感受到了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
何东远诊所的门旁还堆着一盒纸箱,里面装满了空的玻璃瓶。黄润雨迟疑了一会,他沉默着弯身将纸箱抱起来。
这个地方他很熟,离原来的家不远。
夜晚的风吹在他的脸上,轻轻柔柔的吹起他宽大的衣服。黄润雨抱着纸箱下意识的走在树荫下,身旁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小贩的叫喊声,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
不知走了多久,黄润雨停在了熟悉的地方,冰柜上换了新的招牌,从以前的甜牛奶换成了两元一杯的绿豆沙。
老板坐着嘴里正吃着冰西瓜,看见来人他有些疑惑的伸长了脖子。
“做咩呀?”
听到熟悉的声音,黄润雨心头一怔。他将头埋的更低了一些,将纸箱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叔叔,玻璃瓶......”
“哦哦,你放这吧小伙子。”
坐在柜台里的老板听闻连忙站起了身,他将纸箱抱了起来,随即看着眼前的人,有些迟疑的皱了皱眉。
“你,你是不是G中那个学生?”
黄润雨闻言心头一怔,他闻声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然后又慌乱匆匆低下了头。
“我不是,我没有读书了……”
说完,黄润雨转过身欲走。
“你等一下,你等等。”老板见黄润雨要离开,立即叫住了他,他戴上了眼镜,从老旧的记账本里拿出一张崭新的纸条。
“小伙子……”老板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如果你要找补习或者要卖书,可以联系这个人。”
黄润雨听闻,有些迟疑的接过老板带来的字条,他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熟悉的三个字把黄润雨狠狠的钉在了原地,他忍着猛然跳动着的心脏,颤抖着手抚平了纸条。
一手的行书字体。
三个字一个比一个张扬,和那晚他在桌上写的一模一样。
黄润雨不知道怎么回的诊所,夜晚的风依旧很灼热,吹的人颤颤巍巍。
何东远站在诊所门口,他脚上穿着拖鞋,满脸慌张,几乎都急出汗来了,手里还紧紧攥着电话。
在看到黄润雨的那刻,他松了一大口气。
“祖宗,你跑哪去了?”
黄润雨没有说话,他捏紧了手中的纸条,将帽子轻轻摘下,扶着门框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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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抓住了希望
“我就买个饭的时间你怎么跑出去了。”
何东远将房内的灯打开,暖黄的灯光照在黄润雨脸上,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何东远的问话,黄润雨闷着声音应了一声,随后他攥紧了捏在手心的纸条缓缓抬起了头。
“东远哥,我想回趟家。”
黄润雨眸光微闪,他的目光缥缈,放在了何东远身后。
听闻何东远睁大了眼,他放下手中的透明水杯,有些诧异的偏头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的黄润雨。
过长的头发挡住了他原本上扬的双眼,瘦削的下颌轻轻抬起。长时间没有出门让他白了不少。此时的他明明站在暖光下,可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回......家?”
很多患者都会下意识选择逃避,这是他们的自我保护行为。何东远作为医生怎能不知道,所以他这段时间从未主动提过有关的人或事,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待时而动。
“拿点东西。”
黄润雨无视了何东远诧异的眼神,他三言两语带过,将手里的帽子放回了桌上。
“啊?”
何东远迟疑的望着黄润雨,这么多天以来黄润雨从没有表现出想要与人交流的欲望,他今天只是出去了一趟,反倒全变了。
何东远仔细观察着黄润雨的情绪,除了刚进门时脸色有些差,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波动。
不管是什么原因,黄润雨能做出改变总归是好的。想到这何东远勾了勾嘴角,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可以,我陪你一起去?”
黄润雨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
晚风有些凉,吹的树叶沙沙作响,何东远轻轻掩上了门。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黄润雨走在何东远前面,他埋着头正小心闪躲着落在地上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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