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羲和城内也有此香，难道国师毫不知情，不忧心？”
“本座自然知晓。”宋怀逸话到此处一顿，“但是敬亲王，羲和城内的香并不会给羲和城带来任何的坏处。甚至，还有好处。”
龙子珏不言。
宋怀逸又道：“王爷若真仔细在羲和城内调查过，便该清楚，羲和城内身染此香者，大多在染香后弃恶扬善。如此，本座何不顺其自然，要忧心？”
龙子珏皱眉。
意识到这谈话是谈不出结果了。
“本座还有事在身，就不陪了。”
宋怀逸道，微微见礼，便预备告辞。
龙子珏未阻拦，视线中却突然见跟着宋怀逸的雪豹慢悠悠扬着花纹漂亮而长的尾巴，往乐无极的方向走了两步。
什么意思，威胁吗？在场众人正惊骇，雪豹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乐无极的腰腹。怎么看都不是威胁的意思。
“乐公子很受我们南楚神兽喜欢呢。”宋怀逸见状笑了笑，招手，那雪豹极有灵气，又舔了下乐无极的手，就跑回宋怀逸身边了。
一人一豹离去，消失在羲和城的风沙之中。
“怎么回事，那雪豹为什么喜欢你？”
龙子珏不满。
乐无极还真没法解释，便胡乱说：“可能觉得我年轻，好吃些吧。”
众人沉默。
乐无极还真是在场最年轻的一个。
龙子珏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再追究：“先回去。”
两人回到亡命客栈，龙子珏匆匆走在前面，叫人打水。到客栈二楼，乐无极刚路过龙子珏房间门口，打算推门进去，被叫住。
“来我房间。”
乐无极只好改了方向。
“关门。”
龙子珏又道。
乐无极关了门，刚坐下，龙子珏：“手伸出来。”
乐无极伸出手，龙子珏拿手帕，沾水，将乐无极被雪豹舔过的手一点点清洗，擦干净了。乐无极看着自己被擦的泛红的皮肤，总觉得有哪里奇怪。
他以为龙子珏是察觉不对劲，打算找他盘问，现在是在做什么。
“剪指甲吗？”龙子珏问。
“给我剪指甲？”乐无极受宠若惊。
“不然呢，给我剪？”
龙子珏抬头扫了乐无极一眼，也未必是多特殊的一眼，乐无极骤然就觉得手背接触到的温度灼热起来，像被羽毛撩了一下。
“叔叔。”
“别说话，我视力不好。”
龙子珏找到剪刀。
薄暮之时，金乌的余晖铺满了整间房，在两人身上都铺了层暖色。
乐无极不知何故心情莫名宁静下来，不再出声，只安静地等待龙子珏替自己修剪指甲，缓慢，专注仔细。
等龙子珏剪完，乐无极方才重新说话：“我也给叔叔剪吧。”
龙子珏没拒绝。
乐无极接过剪刀，清洗。
第一次给别人剪指甲，倒是有几分新鲜，免不得细细看起龙子珏的手，骨节如玉，修长白皙，指甲也清透圆润，透出健康的淡粉色。
他剪的比龙子珏快许多，剪完后，正要抽手，龙子珏却顺势与他十指相扣，于是两人的手指关节严密地合在一起。
“你的手好凉快，夏天都好凉快。”
龙子珏将脸贴在他手上。
他们的掌心，指腹都因为习武生了一层厚厚的茧。如此，十字扣着的鲜明感又重了几分。
乐无极唇角微扬：“敢情就是拿我降温呢。”
龙子珏也没否认，淡淡地“嗯”了一声。
“叔叔，今天怎么会突然找我？”
乐无极问，视线停留在龙子珏的眉毛上，他喜欢龙子珏的眉毛，但不喜欢这双眉见他时皱着。龙子珏此刻倒是没皱眉，只是神色略显得疲惫。
“不知道。就是一直查不到有用的信息，有些烦，就想看你那边怎么样了。”
“这样。”
“听说，异香首次出现的时间，大约在十多年前。而他的创造者，是南楚曾经名动一时的天才，南楚先王洛天机之子，洛白星。”
乐无极面无表情：“这样。”
这反应未免叫龙子珏奇怪，随即不知道想到什么，笑问：“想来，他若活着，应该同你差不多的年纪。我夸他天才，你吃醋了？”
“想多了。”乐无极扯了下嘴角，又道：“你果然没查到有用的。洛白星又不会告诉你真相。”
龙子珏继续笑：“那你来告诉我。”
乐无极闻言差点就变了脸色。
事实上，他的心脏猛然一沉，怀疑龙子珏在说话诈他。于是原本同龙子珏牵着的手也抽了回去。
龙子珏愣了下：“你怎么了？是不是知道什么？”
乐无极微微垂下眼，掩下眸中的情绪。
“乐无极。”
有一瞬，龙子珏的视线停留在乐无极银白的发上，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清楚乐无极的过去，会不会……可又觉得太过离谱，乐瑾瑜身为镇国侯是不清醒了，才会收养别国的王储作义子。
就将这离谱的念头否定了。
“我的确知道一些事。”
乐无极道。
龙子珏正了正神：“你说。”
乐无极并没直接和盘托出，而是一边想哪些能说，一边问：“叔叔。你调查异香是想知道什么。作用？解法？”
龙子珏黑眸深了深：“什么意思？”
“你所在意的，只是君上，你的胞弟，可能是因为异香对你不利。有人在用异香控制他，但异香没有那么神奇。”
最基本的逻辑就是，若异香可以完全控制其他人的思想，举止，那么用来一统天下不是难事。
不必用在无用的地方。
被遗弃的羲和城，流传成奇怪的传闻，传说。
乐无极又继续道：“如此，若异香解后，君上还是想要你性命，你当如何？”
“你想说什么，劝我造反吗？”
乐无极顿了一下。
他虽然一直觉得以龙子珏如今的处境，造反才是最佳选择，可事关重大，从没直接建议过龙子珏造反。
能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证明龙子珏自己如此认为。
而龙子珏也意识到了这点，张了张唇，没发出声来。越描只会越黑。
“咳，先不提这个，继续说异香的事，你问这问题是知道解法吗？”
半晌，龙子珏重新开口。
乐无极正要答，一侍卫骤然闯进来通报：“王爷，已跟踪到宋国师的位置。”
龙子珏立马被吸引注意力：“做的好。”
“你派人跟踪宋怀逸，什么时候？”
乐无极都不知道是龙子珏行事太狂妄，还是思虑太少。
“就刚刚分开的时候。南楚与国君地位齐平的国师，出现在被南楚遗弃的城，这很可疑。”
乐无极自然也知道可疑。
但蛛丝马迹之处，通常也是危险之处。
最先出现在羲和城的，就是宋怀逸。自进入羲和城，两次，都是宋怀逸主动找他，这证明，他，甚至龙子珏，应该都在宋怀逸监察下的。一个一直在监察他们动向的人，能不知道自己被跟踪？
这跟踪到的位置能对？
“本王这就来。”
龙子珏却是雷厉风行，起身，带着人就打算去找宋怀逸。见乐无极坐着没动，道：
“这本来就是我的事。你若累了，在客栈内等我。”
“我是怕你被请君入瓮。”
乐无极道，说话的同时，望了进来的侍卫两眼。侍卫对上他的视线，闪躲地低下头，他更觉得不对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龙子珏不以为然，又安慰，“你安心。我很快回来。”
“……”
安心什么。
虽然事情按照他所想发展，龙子珏对异香疑虑也全在南楚上，可他还没睡到龙子珏，龙子珏就死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了怎么办。
异香。
别人不清楚，乐无极怎么会不清楚，故弄玄虚的玩意儿。宋怀逸到底在羲和城忙什么。真的是用的异香吗？那些弃恶扬善的人……
龙子珏走后，乐无极在房间抽屉里翻到龙子珏留下的档案，其中有一部人的名字被画了横线。
这些人在龙子珏来羲和城前就死了，这事龙子珏也知道。
“他是真就不怕。”
乐无极呢喃道。难得眼里情绪起伏。
算了，去找一下好了。
夏，天黑的比其他季节晚些。然而等乐无极走出亡命客栈的时候，天际已不在是热烈明媚的暖橘色，逐渐阴沉。
“公子，不吃晚饭吗？”
迎面进客栈的掌柜询问。
“不吃了。”
“这个点出去不安全。”
掌柜提醒道，在柜台上点上灯。
乐无极回眸望了掌柜一眼，老板露了个和气的笑容。乐无极又看外面的街道，一些没人清理的飞絮在空气中乱晃，举目萧条，不见其他店掌灯，也不见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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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痴愚
羲和城。不知名的岔路。
不知走了多久。
在重复的黑暗中，所有的感知都由一开始的警惕清晰，逐步变得模糊麻木起来。火折子上一点零星的火光被风向左右，挣扎着发出光亮，照见近处的一树、一荒废的商摊、蜘蛛网、阁楼。
乐无极的脚步骤然停下，腰间晃荡的银铃却是慢了一拍，奏出清响。
随即，呜呜。是风的声音。
呜呜！是歇斯底里的哭泣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不是乐于助人的人。找龙子珏要紧。他想，将哭泣声忽略。
被人从身后拉住。
“殿下。已经停下来了，不去看一眼吗？”
乐无极很快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容鹊辞。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镜川皇城的宅院里。乐无极怕这人胡乱说话，将这人打晕交给文俊彦。
乐无极的身体震了震，回过头：“你也在羲和城。”
他将火折子抬高了点。
零星的光亮中，容鹊辞满面风尘，衣袂猎猎，低头喘着气。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砸下来，像刚淋了场大雨。
“因为臣一直在找殿下。”容鹊辞道，视线落到乐无极的手上，“臣逾越了。”便将手收回去，又退一步，站在客气的距离。
乐无极沉默了会儿。
与宋怀逸等其他人不同，从南楚到镜川，又到南楚。这位曾经他生父的旧部，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一直真当他还是殿下的……
蠢人。
“我要找人。”乐无极一时不知作何表情，于是面无表情，神情冷漠，“你若担心，自己去看吧。”
“那殿下陪臣一起去吧。”
“理由？”
容鹊辞抬起头，说了同宋怀逸截然不同的话：“殿下是个好人。”
乐无极闻言面色诡异，烛火狠狠一晃，原来是风吹过，将羲和城风里的沙子吹进他眼睛，叫他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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