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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欲蹚浑水，也已在其中。镜川君上与乐瑾瑜必须得选个人得罪。
而他选择得罪镜川君上。倒不是被乐瑾瑜的仁义道德打动，只因显然，他得罪镜川君上可能还能找到活路，得罪乐瑾瑜……
他远远望乐瑾瑜，分开后，乐瑾瑜若无其事与他人寒暄，没再注意他一眼。
落座不过半个时辰，如乐无极预测一般，雨停，月破乌云。只是天空上的清辉含蓄，到底比不过宫中烛火亮堂，富丽堂皇。
宫宴在百官均完成献礼，入座后开始，编钟响，琴瑟和鸣，舞女裙摆如浪花展开翻飞，跳出华丽典雅的步子。
“统领。”
有宫女来找他。他吃了几颗葡萄，在半途中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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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银朱（二）
与乐无极一同离席的还有镜川君上：“你减少守卫了。”
“是。”
镜川君上的目光逡巡在乐无极身上，今夜乐无极实在好看，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把如此张扬的颜色穿得惊绝。离得近了，微风拂过，甚至闻到些香气，如山茶花开到极致，浪漫热烈，又即将腐烂。
“你今夜……”
镜川君上话还未完，被打断。“君上，你舍不得杀敬亲王吧。”
镜川君上的目光有片刻涣散，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乐无极身上，又觉得乐无极与平日相比有些陌生。声音格外清润好听，甚至能抚平他内心一些莫名躁动激进的情绪。他想说舍不得也要舍，开口却不知为何成了：“的确舍不得。毕竟也是一起长大的兄长。”
他甚至多说了一些小时候的事，那时候龙子珏很照顾他，经常带他玩，替他推秋千，带他划船，溜旱冰。什么都让着他。称赞他长得漂亮。
他觉得这称赞带着几分自恋的意思。因为他与龙子珏同父同母，长得很像。
乐无极耐心地听着他的话，又道：“既然如此，君上也当礼让敬亲王一次。”
镜川君上的目光于是更加涣散，有一刻，他过于放松身体，甚至不能站稳，乐无极及时搀扶住他。
他觉得乐无极俊美至极，说的每一句话也叫人不自觉想要听从。
“你说的是。”
乐无极轻轻勾了下唇角。镜川君上的视线终于聚焦起来，又口干舌燥。
乐无极道：“臣扶君上回去。”
他是使了一点不光彩的手段的，摄魂术，一些地方称之为催眠。这是他过去学过的，乐瑾瑜口中的邪门歪道。对于镜川君上如此猜忌心重的人，可能终生也就能用一次。本是他预备留给自己的一张底牌，如今留给龙子珏。
二人回到夜宴，龙子珏在同乐瑾瑜聊天。时不时看看歌舞，没花半点心思在旁的事物，甚至今日生辰宴的主人公上。
下一个节目是驯狮，龙子珏似乎喜欢那个节目，带动其他官员鼓起了掌。驯兽员得意洋洋时出了差错，狮子在跳火圈时直接朝龙子珏扑过去。被乐瑾瑜抽刀，贯穿击杀。
鲜血肆溅，乐瑾瑜白衣脏了，洁癖发作，请辞换件衣服。
驯兽师心疼狮子，又更心疼自己的命，脸色发白长跪在地上。
“都在做什么，还不快清理干净。”
镜川君上道，于是驯兽师与他的狮子一起被好几人拖了下去，后来怎么样了，乐无极不得而知。
夜宴结束后，镜川君上单独约了龙子珏见面。连一众妃子都屏退了。
乐无极以禁军统领身份顺利带着底下的人听墙角，美其名曰，保护君上和敬亲王的安全。
当然，耳力不足的人什么都听不到，乐无极却听得清楚，直到房间内传来兵刃声，龙子珏仓惶破窗出逃，他知道，催眠有效果，变数生，镜川君上腹部插了匕首，反而成了性命堪忧的那个。
“乐无极！”
镜川君上怒吼，乐无极叫一部分人去追龙子珏，自己则踹门而入。
“臣护驾来迟！”他道，打横抱起镜川君上，往太医院走。
“龙子珏刺杀朕，要造反！”这个时候，镜川君上因为疼痛生了几分清醒，于是即使发展莫名奇妙，也立马做最佳判断，说挽回局势的话，“你叫人追了吗？”
“嗯。臣叫人追了。”
镜川君上脑子里一派混乱，先是，他发现自己有一段记忆丢失，不记得自己在夜宴上说了什么，又在房间里单独与龙子珏说了什么。
再者，他被乐无极抱着，竟又被乐无极身上的香气蛊惑得头脑昏沉。
“你好香。”
他这么说了一句，在乐无极身后紧跟着的禁军们闻言望了望直属上司英俊的脸，挺拔高瘦的身材，面色诡异了一瞬。
“君上喝多了。”
乐无极道。
他把人送往太医院后就离开了。等镜川君上完全回过神，自然会发现所有记忆断层的起点都是他。
但现阶段，他做着“恪尽职守”的事，护驾，捉拿龙子珏。
瞎眼狐狸不是个简单的人，防患未然，从收到邀请，进入皇城起就做了与镜川君上撕破脸的准备。走水路来，船停靠在码头上未走，带着自己的军队。
声东击西，没跟着船走，而是叫两位亲卫做掩护。
乐无极捡到其中一位亲卫，明河。他对明河也有印象，六年前他见到龙子珏的时候，明河给他的印象还要深一点。是个外冷内热，正派的人。
照旧。乐无极拖着明河找文俊彦。重复台词。“一位朋友，帮忙照顾一下。”
文俊彦见明河一身是血，重伤昏迷，嘴角抽了抽：“你今夜到底在干嘛？不是去参加生辰宴吗？”
乐无极言简意赅解释：“拯救自我与他人命运。”
文俊彦以为他在插科打诨，便没仔细听。
龙子珏翻墙跑路的时候，经过一家牌馆。嘈杂声遮掩了他的脚步声，走到一条回廊的尽头，他看见乐瑾瑜，立马掉头往回走，又见到乐无极。顿住。
晴空朗朗，月光皎皎。
照亮一袭银珠色的衣，微风拂过，挂在乐无极腰间的银铃铛晃啊晃，清脆好听，荡人一半心魂。
“叔叔，跟我走。”
乐无极念台词。他也见到乐瑾瑜了，不明白乐瑾瑜来做什么的，监督他将龙子珏送回封地，还是打算亲自伸张正义，见义勇为？若是后者，他或许可以提前从镜川的浑水中抽身，其实以他和龙子珏那点快结仇的交情，他也不认为龙子珏会跟自己走，然后——
他看到龙子珏朝他走来。
怎么，他和瞎眼狐狸突然就亲密起来了吗？乐瑾瑜似乎也意外这样的发展。黑眸中闪过惊诧。
“你不是替君上办事？”
“哦，我叛变了。”乐无极淡定道，补充：“你看，我都没带禁军过来。”
短暂的对白弥漫出略显尴尬的气氛。龙子珏停留离乐无极三步远的地方，脸色惨白，半身是血，乐无极迟疑了一瞬，伸手将龙子珏拉近，才发现对方整只胳膊都在颤抖，并不如表现的镇定。
他差点被自己亲弟弟杀了。失去所有。
乐无极意识到。而龙子珏耻于被人发现自己的狼狈，想把手抽出来，没抽动。乐无极的手劲比他想的要刚硬。
“别怕。”
“本王没怕。”龙子珏反驳。
乐无极没跟龙子珏争。想起一个人。要是当时那个人也能获得及时的帮衬就好了。如今他连那人的脸都快记不清楚。一回忆全是朦朦胧胧，不可捕捉的虚影。情绪也纷杂，一会儿同情感慨，一会儿生恨。恨那人无能，愚昧善良，最终被奸人所害，得家破人亡的凄凉下场。
追兵的动静变大。
乐无极再次望向乐瑾瑜，后者以眼神示意他带龙子珏走。
乐无极于是不作耽搁，带着龙子珏穿越在皇城背街的巷陌中，这些巷陌曲折而长，漆黑狭隘，像未知又望不到头的未来。
“乐统领，您要出城？”
乐无极面不改色：“本官现在怀疑敬亲王已经出城了，特带一队人马搜查。”
就这么离开皇城了吗。
乐无极在出城门时忍不住回头，威严的城门里有镜川最繁华的朱雀高楼，一起消遣时光的狐朋狗友，一点微末的真心。
今夜的一切出乎意料顺遂，但他以禁军统领身份迷惑城门口将士，堂而皇之将龙子珏混入一支队伍带出时，他就明白，这是彻底的自毁前程。他以往所有，名声、地位又再次化为浮沫。他可能此生也不会再回皇宫，承担叛变带来的代价。
他微妙地感受到了风平浪静就摧毁所有的压抑感。像船沉入海，不曾有痕迹。
天色将明。
乐无极以分头行动为由，单独找出龙子珏，路过一处静谧的竹林。
“休息一下。”他道，然后席地而坐。
他身上的伤口有些裂开了，鲜血浸透衣衫，又因衣衫本是银朱色，并不明显。
而龙子珏望着他，犯了上位者都有的疑心病：“你为什么叛变？”
“没为什么。”
这不是龙子珏想要的答案：“想来，我们还有过节，就算你叛变，又为何帮本王？”
若有选择，乐无极也不想趟浑水，他不答反问：“刚才为什么跟我走？”
龙子珏沉默了会儿，道：“不能连累乐瑾瑜。”
那连累他就心安理得了吗。
乐无极醍醐灌顶，眉角微动，想就此与龙子珏分道扬镳。
龙子珏不满：“你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
因为被威胁。因为贪生怕死。
可乐无极怎会轻易自揭伤疤，向不熟的人说难处。他这人有个习惯，想快速结束对话，就随便说几句鬼话。
“我第一眼看叔叔就觉得叔叔特别亲切，就像我亲叔叔一样。亲叔叔有危难，我岂有不帮之理。”
“……”
离谱。
效果甚好，龙子珏嘴角抽了抽，暂且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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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大雾
半月后。两人灰头土脸，躲躲藏藏，如过街老鼠流亡。
这是注定的。毕竟两人除了要应付朝廷的追兵，还要应付企图落井下石，曾经各自得罪的一堆人。常风餐露宿，间或住客栈。
龙子珏试图联系下属接应，在得知他带来的军队在海上被扣，几乎全军沉没时，数个时辰没有言语。
乐无极则苦中作乐，不急不缓吃一杯杏仁豆腐。还挺好吃的。滑嫩爽口。
吃完最后一口，他草草安慰：“等到势力范围就好了。我会送叔叔回琅夜。”
然后就上客栈二楼的房间休息了。他处境其实比龙子珏更差，不想多费心神。
脱衣，处理伤口，熄灯躺床上。床铺很硬，木质房门劣质，夜里刮大风，像气力无穷的魁梧大汉不断在捶门。
乐无极半梦半醒听着，忽而，捶门声不见了，他正要完全睡过去，感觉床边一重。大脑机警，他的手预备摸与他同睡的剑，睁眼，坐在床边的人轮廓熟悉。
是近来与他朝朝暮暮的龙子珏。
“有事？”
“为什么跟着本王，这对你并没好处。”
原来是与他朝朝暮暮，还一点感情都生不出的龙子珏再犯疑心病。
乐无极不是很耐烦：“的确没好处。”
“所以为什么跟着本王？”
他还没动手，龙子珏倒是先动手了，将一把苗刀抵在他脖颈上。
呵。何止没好处。简直损己利人。
“叔叔，我困了，我们睡觉好吗？”
但这不是他能同龙子珏计较的时候，于是他耐着性子劝龙子珏去休息。
而龙子珏将苗刀更进一分，锐利的刀锋割破乐无极脖颈间的皮肤，出血，他之前被乐瑾瑜带环的伤也没好，除了一张脸，脖颈上如受酷刑虐待，完全不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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