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靠坐在门槛上,回想自己刚才的状态,呼吸又急促起来。
等姜一叶带人冲上来时,他红着眼睛看着女人:“怎么办?是他们……”
看着极其可怜极其无助。
为首的姜一叶跟后面的警察挥挥手,秦云雁被女人拽到一边,出租屋被有序地封住了。
秦云雁被拽得一个踉跄,扶着墙慢慢跌了下去。
他的脸是不正常的白色,眼角微红,像是要哭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空气都折腾一遍。
目光求助地看向姜一叶,全然没有之前的从容,就像他还是那个在新年夜跌跌撞撞跑到警察局求助的被拐走的十几岁的少年。
姜一叶看着这个现在已经年近三十的成熟男人急得像个小孩,也想起来那个自己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遇到的案子,报案人正是眼前之人。
这个案子查了整整十四年,已经定案入狱的人都超过百人了,甚至有上面的人干预,经历过两次重启,却还是没能查到其根本。
姜一叶叹了口气,抬手重重拍了两下秦云雁的头,接着像顺毛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群人折磨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也快结束了。”她轻轻说。
“想哭就哭吧。”
秦云雁吸了几下鼻子,像是想收回眼泪。他囔囔地说:“可以我对他们的了解,顾锦回不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深深看了一眼那不远处狼藉的房间。
“你说他们图什么呢?这样害一个好不容易逃出他们思想控制的人,害了那么多人家的孩子,只为回到那个吃人的封建时代!为什么啊!”他的声音充满的疑问与愤怒。
他也是被忽然破坏人生的孩子,也是好不容易逃离那张大网的幸运儿。
两人之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楼下的警笛声与房间门口的微微晃动的警戒线毫不留情地揭示着时间的流逝。
良久,姜一叶喃喃自语句:“谁知道呢?就像树叶要落地,海水要泳动。就是有这种在不知不觉中忽然被发现的恶意,据我们的调查,这个‘复皇’组织的创始人就是咱们国家最后一个王朝的一个边缘的皇室成员。直到现在,所谓的‘皇帝’才找到两个,但掌权的一直是‘贵族’。
说白了就是一群上位者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和享受而成立的组织。
那你说那种万人之上的感觉真的那么好吗?为何那么多人都为皇位挣得头破血流?”她又问秦云雁。
秦云雁拿袖子擦擦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金子做的牢笼罢了,到了那个位置没有人会真正与你交心,你也没有真正可以依赖的人。还要天天为国家大事思考,因为你的一句话可能都会让一个郡的人民受难。到了荒年或打仗的时候,随时可能有急报传来,同时还得担心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造反夺权。没什么好的,权力就是一把剑,用不好会伤了自己,用的好也得时常保养,不然一把生锈的剑可没什么用。”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土。
“我先走了,今天公司那边还有好多事了。没了他的帮助我还有点难办呢。”秦云雁朝姜一叶露出一个难看的别扭的笑,接着踉踉跄跄地走了。
离开姜一叶的视线后,秦云雁立刻变得正常了。轻快地走下楼梯,看到在楼口心惊胆战的房东甚至还想笑。
这房东的房子连着两次被警察查,前一次是因为违规罚款,这次是直接出事了。恐怕今后租他这个小地方的人会少许多。
沐浴着耀眼的阳光,秦云雁伸了个懒腰。
今天过得真漫长啊。
回到车上,秦云雁并没有急着走,打开了手机,点开手环定位软件。
里面那个红点在M市,甚至就在许星纪念馆的旁边。
没有迟疑,秦云雁打开出行软件。干脆利落地买了张时间最近的去M市的飞机票。
最近的飞机也在下午。秦云雁想起来这几天排得满满的日程表,叹口气,开车去了公司。
M市。
一个孤独的身影穿过叫嚷声不断的集市,停在一家白事店面前。
他背着一个没有标志的黑色旅行包,随便看了眼店面的名字,踏了进去。
出来时手里多了几个红袋子,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祭拜用品。
此人正是锦书。
而他所在的地方,离许星纪念馆也不过2公里。
这里是个千年古镇,只可惜大漠的风沙太过霸道,那些值得人们参观的古建筑早就被黄沙吞噬个干净。
许星的墓是在附近发现的,也是修地铁挖到的。
说来也令后人奇怪,许星的墓是个环形,就像一个同心圆,所有随葬物品都在两圆的边相夹的那里。
不像是个将军墓,更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在守护着什么。
锦书当然知道那中心是什么。
太阳正向着正中心散步,天上几朵无聊的云在松散地躺平。
他徒步走上山,蹚过一片不矮的灌木林,又踮着脚尖过了一片叶如刀般的杂草丛,来到一棵极其粗壮的松树面前站定。
这树有四层楼高,树冠茂密,站在底下几乎晒不到太阳。树身粗壮,得来三四个壮汉手拉手才能环住。
锦书快步走到那古树前,直直地跪了下去。
他正对面有两处根不自然地隆起,就像两个无字碑。
“娘,二哥。荣锦不孝,这么多年才来看你们。”
接着以一种极其端庄标准的姿态对着古树那两个隆起的根部行了三次礼。
再起身时,他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这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风吹过,这阵风不像往常那携带着尘土味道的燥风,这风是清凉的,仿佛带着一丝抚慰地抚过他的脸颊,吹走那一滴被挤出来的清泪。
感受到这温和的风,锦书顿时溃不成军。
“我……我好想你们啊……”
颤抖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锦书怔怔地盯着这棵参天大树,在他离开时还是株风一吹就会倒的树苗。他似乎想透过那粗壮的树干看清梦中那些已经模糊了的脸庞。
他打开自己背着的那个黑包,将准备好的菜品,桌子,香炉,烧纸盆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好。
香烟袅袅,随着风,淡淡的白烟缠绕住树干,仿佛游子投入母亲的怀抱。
锦书跪坐在那里,一张一张烧着纸钱还有各种在白事店里买的纸制品。
锦书边闻着那带着怀念的气味,边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接着就开始说自己这些年经历的事。
说起来自从举兵造反,他就没回来过了。
上辈子他本来是打算回来一趟的,结果死在了半路上。
黄纸一张张地烧,千年的记忆随着火焰渐渐清晰起来。
他讲了很久,将伤痛一句话带过,将一些有意思的小事讲得绘声绘色。
“当时带着兵急匆匆地进京擒王,都忘记来跟你们道一声别……放心,我那些年过得挺好的……我没有后代,当年唯一心动过的是个男子,这点倒是和二哥你很像,许星那个家伙也是,嘴跟脸一样笨,什么都不会说,不像我……我也不咋地,我和我喜欢的那个人到最后也没说上过一句心悦君……”
锦书闭了会儿眼面前终于浮现出那人的相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惜再也没法告诉他了……我当年也死得早,没办法,就算没有那场意外我的身体也撑不住了,那些时候事情太多了,外敌入侵,稳固朝局,开库赈灾,有太多事横着爱前面了……而且我不敢赌了,赌他坐在龙椅之上后不会变心……”
锦书手里的东西都烧完了,他也感觉有些跪麻了,起身活动了一下,忽然注意到已经黑天了。
挤了挤衣角的露水,从包里找到一个造型古朴的灯,点亮后灯自己浮在了空中,就像孔明灯那样。
“我死后他也没辜负我的期望,做了个好皇帝。死后我的灵体被卷进了隙间,一个不属于我们世界的地方,准确说,它不属于任何世界。在那里我也经历过一些事情……好的不好的都过去了,我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感情,只是飘荡在那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有隐约的记忆片段知道有人管自己叫锦书,我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一次遇难时一位恩人救了我,带我到了隙间客栈。那里有个老板,说话总有一直老夫子教课的感觉,我觉得难受就总和他吵,现在也成了不错的朋友……”
“我问过他们人死后灵魂到底去了哪里,那位恩人说:‘灵魂一旦脱离□□就会很快化成灵魂粉末,一般来说都找不回来的,或许过一段时间许多粉末聚集在一起,就会形成一个新的灵魂投入一个胚胎中,十月怀胎也就成了人,也有聚集得少的,投到某种动物植物里面,谁知道呢?没准你上辈子的仇人会变成无数只蚂蚁,上辈子的爱人会变成一片花海,都难说。但在隙间是特殊的,这里独立于任何一个时间,我们的灵体就是身体,要是死了可就连粉末都不存在了,只能成为某个世界里几乎不可察觉的养料……’她当时说了很多,我当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悲伤,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锦书缓慢抬头从下至上郑重地凝视了一圈这古树,最后的目光定在那“墓碑”上。
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凄凉与几乎不可察觉的期许:“我不懂那些关于灵魂与灵体的研究,只是觉得你们就在这里,哪怕只是一小片碎片,我就是觉得你们在……”
回答他的只是风与一两粒悄悄落下,停在他头上的沙。
锦书也不期望有什么回答了,继续烧着纸,低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后来那位恩人拜托我来这个世界盯一个碎片,似乎是她的仇人,我就来了,没想到真的找回了这些记忆,又找到了你们……那碎片在秦云雁身上,秦云雁你们是肯定不认识的,比较隔了这么久,就算有转世你们也活到了第十一世,我那未曾宣之于口的爱人也活到了第十世……”
“……秦云雁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无论思想还是行为都和我们那个时代不一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近来总是在他身上看到故人的影子……”
“大概是我想多了,他就是他,不该被当成别人的。而且……”锦书顿了顿,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又一个白天了,他也不在意,继续说:
“他好像喜欢我。”他有些苦恼地挠挠头,想了许久又开口:“但我现在,接受不了他。”
像是下定了决心,锦书边收拾东西边作告别:“等我下次来把那人带来,就说明我已经对以前的事情和上一段感情释怀了,开始新的生活了。”
“现在我打算去处理一下一个小变态造的孽,我是真没想到像复皇组织这种为了一己私欲而害人的东西能存在这么长时间。”
最后将那灯收起,他大步离开,似乎脚下有风,吹开那些杂草,送他离去。
此刻他终于记起了自己身为荣沧的一生,那段完整的人生中他经历过滔天的富贵,也经历过叫天天不灵的窘迫。那些已经成为尘封于史书的故事,唯一让他放不下的也只剩那孤寡一生,最后吐血而亡的顾长风而已。
锦书又叹了次气,这次只有他自己听见。
顺着山路向下走,却遇见一个他没想到的人。
那人面目潮红,眼神迷离,身上挂了几个干苍耳。他虚弱地靠在树下,见到他过来,缩进了树的阴翳里,似乎在躲着锦书。
锦书不管那人后退的动作,不易察觉地皱皱眉追了过去。
“云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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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人头快递
秦云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
或许是因为那句“但我现在,接受不了他。”,又或许是因为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如爆炸般杂乱的信息,再或者是因为他现在发烧了,脑子太混沌了。
总之,他逃了。
虽然没逃多远就被找到了吧。
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回到自己家了。
脑子里是一如既往的一片漆黑的水,身上换了新的衣服,却不是很爽利。显然没少出汗。
头发油得发光,脸上也觉得紧得很,四肢皆无力。这次发烧比团建那次还厉害。
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屋内暗得吓人,让人搞不清时间。
现在是冬天,像他之前那样穿了件防风衣就在树林里蹲了一个晚上的行为不发烧才怪呢。
秦云雁艰难地转过头,发现手机正躺着床头柜的无线充电器上。
经过一番他单方面的奋斗,最终够到了手机。
打开锁屏一瞧,已经是他去往M市的第四天下午3点16分了,也就是1749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这一觉半梦半醒,竟然已经过了两天。
他顿时感觉一阵口渴,肚子也止不住地叫唤。
幸而床头柜上有杯水,烧过的,已经凉得透透的。
几口凉水下肚竟然让他的心暖起来几分。
床头柜里有几盒糖,他随手抓了颗红色的含着,全当恢复体力。
他靠在床头,打开微信页面,看见好几个聊天框都有红点,他点开红点最多的那个,语音通话回去。
“滴——”通了。
“喂?”他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终于能联系上你了。”对面的女声像是松了口气,紧接着是劈头盖脸一阵数落:
“你怎么回事啊?两天联系不上,有个S级综艺的负责人过来谈合作你都不在,还是我跟江姐一起去的。你作为老板也不能这样忽然就消失吧,怎么?顾助消失你也心丢了?别这么恋爱脑。你声音怎么回事?啊。刚起来?我们这边为了赶项目已经加了两个晚上的班了!这边怨气已经能养活三个红衣鬼了。再这样下去你小心我也带着一帮人跳槽,再让你当一次光杆司令……”
忽然电话那头的贾晴听见一连串撕心裂肺地咳嗽,她赶紧停住,问道:“没事吧?别顾助走了你魂也跟着走了,不至于,不就是办公室恋情谈不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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