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看到我的脸,忽然癫狂地大笑起来,嘴角溢出一股又一股鲜血,“我记得你。”
“你的主人是我见过最大方的。”他看着我,目光渐渐涣散,像是在追忆美好的往昔,“我没想到你能卖这么好的价钱。”
“我也记得你母亲,那个临时变卦的病女人,我都要带你走了,她突然找到我说她不卖了。”说到这里,他面露陶醉之意。
我收回脚,换成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她后来怎么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不止,面露挑衅,“你猜啊。”
我懒得猜,既然他无话可说,那便可以不必再说话了。
刚准备给他一个了结,他忽然又老实交代了:“不听话的买家,自然是杀了,不过她有点姿色,她死之前我也没亏待她。”
说罢猖狂又下流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畜生。”
我忍无可忍,将他的脖子捅了个对穿。
——
015.
人是我杀的,未免牵累那位黑衣义士,我撕了一片衣袍裹走四分五裂的玉扇,嫌那老东西脏了李殊援送我的剑,我又驾马去河边洗净了剑上的血迹,等我终于回到住处时已将近子夜。
进门后我想起今日送来的药还没喝,拐去灶房,把药倒进陶罐加水煎熬,而后才拿上衣物去了温泉室。
温泉室里水雾缭绕,朦胧一片,池边屏风罩了一层云烟,画上山水仿若真境。为了通风防潮,这屋子梁顶架得很高,四面都各开了两扇门窗,我将门窗一一关好,褪去衣物,赤足踏入池中。
温汤洗去身上风尘,驱走通体阴寒,但是捋不清纷繁的思绪。
我端详着手中捏着的半截白玉扇柄,雕枝画叶,通体莹润,心中不禁感叹那位义士的慷慨,无论是财物还是性命,对方似乎都丝毫不吝。
看着这玉扇,我脑中忽然闪过李殊援那一柜子的白玉珍宝,以及他常戴在手上的那个白玉扳指。
他答应过我不来打搅我的,应该不会这般言而无信吧?
我将碎扇放回一边,暗笑自己多思多虑。
但是假想一旦产生不经证伪便难以消除,我越想越觉得心中不踏实,索性从浴池中起身,披衣掌灯去了书房。
将暖炉点燃后,我在桌前坐下,取出纸磨好砚,咬着笔纠结思索了好一阵,最后自暴自弃地写下:近日身在何处,可来过丘阳?盼复,盼安,盼相见。
打开窗,我吹响一声长哨,讯鸽飞至桌上,歪头瞧我,我将纸筒仔细绑在它腿上,又吹了三声短哨,待它振翅飞向窗外后将窗户闭上。
将信件寄出后,我在书房待到后半夜,等炉中炭火烧尽后才回卧房小憩了一回儿。
天色熹微,晓山渐青,晨鸟鸣吟。
我着衣洗漱,披着疏疏芒星将喂鸡喂马除草做饭洗衣一切杂事都搞定,发现巳时都未到。
以前上学堂的时候孟图南总盼着傍晚结课,我还笑他没耐性,如今换成自己,才深觉这几个时辰有多难捱。
在书房左翻右看许久,终于熬到午时,我决定到院子里的石桌旁来等人。
一炷香的时间后,终于远远望见一人背着东西走来。
我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走到门口相迎,却发现来人并不是那位我盼了很久的老伯,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小少年。
“公子,这是今日的柴和药。”少年像是累惨了,气喘吁吁道。
我没有打算接他给我的药,皱眉询问道:“今日老伯为何不来送药?”
少年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答道:“他这些天没空,把这差事交给我办几天。”
“那你可否带我去找他?”我说,“我有重金酬谢。”
少年连连摆手道:“公子,这不行的。”
我看着他极力拒绝样子,对自己的猜想又笃信了几分。
“那你能否告诉我,那位老伯是不是叫陶戎。”我的目光紧紧凝在他脸上,生怕错过对方的一个表情,“你只需告知我是或者不是。”
少年睁大了眼睛,满脸惊诧,就差把“你怎么知道的”写在脸上了。
他嘴巴张了又张,嘴硬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心知他只是个跑腿的,不想为难小孩子,也不强求他承认什么,但我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所以我对他说:“今天这药我便不收了,劳烦小兄弟给老伯带话,我只收他亲自送的药。”
听了这话,少年急得满脸通红,额上汗珠更密:“公子,话我可以帮你带,但这药你不能不收,这药可是……”
话说一半卡住,听的人比说的人急,我追问他:“这药怎么了?”
他抬头看向我,神情恳切:“公子若是不喝这药,李公子会很伤心的。”
李殊援这厮果然有事瞒我。
小孩还挺聪明,眼看快瞒不住说不动了就搬出李殊援说情。
“你认识李殊援。”
我用的陈述语,他并未否认。
我又问道:“你见过他?”
他避而不答,只管把药往我手里塞:“这药公子还是收下吧,老伯并非有意避人,只是这几天在忙要紧的事,实在抽不开身,等他忙完了,一定会亲自过来送药的。”
想到陶戎身份特殊,忙的要紧事可能关乎什么人的生死,我稍微冷静了一些。
我不在这事上为难他,接下药包,认真道:“药我收下了,人我也会等,但劳烦你一定把话带到。”
“我会的。”少年郑重点头道。
第11章
016.
四日后,我总算收到了李殊援的来信。
这信是寄往乌有山的,按理来说三日就能回信,但李殊援这信却迟了一天。
“心向丘阳,奈何不能;待候闲时,奈何不能;同盼相见,奈何不能。我安,勿念。”
虽不知其信中所言真假,但还能提笔写字,便意味着性命无虞,我总算安下心来。
第五日,天蒙蒙亮时,我刚起床不到片刻,人在喂马,便听见院外有一道洪亮的声音在唤“洛公子”。
我循声而出,看到这几日为我送药的少年正端坐在马车前方,做车夫打扮,我向他点头致意。
少年回我一个颔首,转身向车内喊道:“师父,洛公子来了。”
车帘被一只黝黑粗糙的手掀开,随后一张熟悉的面庞赫然从车内探出:“听说你小子这几天很想我?”
修剪了胡须、洗净了面庞的“老伯”看着比之前要年轻有精神不少,再配上今日这身白衣广袖,确实有几分神医的气派。
我拘袖作揖道:“陶前辈。”
他捻了捻胡须道:“说罢,找我要问什么罪?”
“前辈言重了。”我连忙又作了一揖,“只是有两件事想请教前辈,望前辈莫要瞒我。”
陶戎挑眉道:“何事,问罢。”
既然如此,我便没再客套,抬头问道:“在下想请教前辈,厥虫取自何处?李殊援今在何方?”
“上车罢,我带你去见他。”陶戎并未直答,而是叹了口气,邀我上车,“反正你们俩总有一个要怪我,你怪我和他怪我都是一样的。”
我刚上车落座,陶戎便抓过我的手替我把脉,把完脉他将我的手利落丢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睛里迸发着难掩的兴奋,语气高亢:“好小子,殊援所言不错,你果真命不该绝!”
啊?
什么叫李殊援所言不错?
什么叫我命不该绝?
李殊援何时知道了我命不久矣?
我体内的寒毒还有挽回的余地?
也许是我一头雾水的模样太过呆愣滑稽,陶戎抚须大笑道:“我陶戎的徒弟可不是吃白饭长大的,你小子不会觉得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吧?”
这话说的,十分有九分都在自鸣得意,还剩一分留着吹嘘自己的爱徒。
不过我确实是轻看了秦妙妙,也没想到她会把这事先告知李殊援而不是来问过我。
不仅如此,她还和李殊援沆瀣一气,伙同陶戎前辈一并瞒骗我。
嗐,果真是人有亲疏远近。
他们仨竟然企图瞒着我这个病人把病给治了。
不过眼下追究他们为什么要瞒我显然已经为时已晚,我挑了个比较方便作答的问题,道:“请问前辈,那方子中的厥虫可是能解我体内寒毒?”
陶戎惊奇道:“诶,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行家里手,那么多药材,偏偏知道厥虫功效,可有兴趣拜师?”
我婉拒道:“多谢前辈抬举,晚生只是略懂蛊虫之道,并不通医理。”
陶戎点了点头,表示了然,不再强求。
我本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但陶前辈听完这句话后便枕着手臂往后一仰,开始假寐,不一会儿竟然打起鼾来。
想必是舟车劳顿,有些倦了,我不敢多做打扰,只能闭口不言。
马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停,驱车的少年停稳后对车内道:“师父,洛公子,到了。”
陶戎被停车时的颠簸惊醒,甩了甩脑袋躬身下车。
我随后下车。
看这周围景象,此处应是丘阳城郊,我们下车的地方是一处小宅院的侧门旁。
刚下车,陶戎便将食指竖于唇前,示意我噤声,然后对驱车的少年努努嘴,轻声道:“季成,你过去看看。”
季成小跑过去,在拱门前探头望了又望,嘴型夸张、声音近无地一字一句道:“师父,李公子不在院子里。”
陶戎贴着我的耳朵悄声说:“我可是起了个大早,瞒着殊援带你过来的,待会儿你在一旁听着便是,不要出声,若是知道你在,那小子嘴里可就撬不出实话了。”
我点了点头,道:“多谢前辈。”
陶戎深以为然:“你是该好好谢我。”
然后我跟着陶戎做贼似的穿过院子,进了一间厢房。
将季成差去叫人后,陶戎将门阖上,神色严峻地对我说:“有件事情我必须事先跟你讲明白,帮你除毒这事儿,是李殊援求的我,不是我求的他,待会儿你听到的那些,都是他自愿的。你可不能对老子反戈一击,让老子里外不是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陶戎该是被柳赐衣这样的人吓怕了
我向他保证道:“放心吧前辈,我不怪您。”
“那就好,”陶戎这才放下心来,指了指里屋,“去里面坐着吧,屏风后面有个小蒲团。”
我跪坐在蒲团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能用“至少人活得好好的”来缓解一下焦灼。
不一会儿,有人叩响了门扉。
“陶前辈,是我,殊援。”
李殊援的声音比平常清缓许多。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脚步声和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同时响起。
“师父。”这是季成的声音。
季成的声音方止,我听见李殊援说:“用不太惯轮椅,来得有些迟了,前辈唤我何事?”
陶戎像一点就着的炮仗:“用不惯也得给我用,这是你自找的,好生生的非得出去接两片毒飞刀回来给我添堵。”
李殊援辩白道:“我已跟前辈解释过,那日情况紧急。”
陶戎反唇相讥:“确实是挺紧急,你小子差点流血流死了!但凡你晚回来一刻钟,老子不用费心把你从阎王殿抢回来,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坐这破轮椅,直接一步到位躺棺材板上了。”
我在一旁听着,先是心惊肉跳,而后火冒三丈。
昨日的回信果真是没有一句是真,李殊援甚至性命垂危还不忘抽空骗一骗我。
“我安,勿念”这种屁话也亏他写得出来。
“能在阎王面前抢人,不正好证实前辈的医术独步天下么?”李殊援油嘴滑舌地奉承道,转移了话口,“我以为前辈叫我来是有更要紧的事。”
陶戎被噎了一下:“没要紧事就不能叫你么?左手,伸出来我看看。”
此后,房里只余布料响动之声。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陶戎说:“你前些天流的那些血中可入药的饱食厥虫很多,这几日不用放血,可以暂且好好养着,但还是得种些寒蛊进去,否则等寒蛊都被吃完了,厥虫难保不会啃食你的经脉。”
原来是饱食了寒蛊的厥虫才能解寒毒么,厥虫能食寒蛊而不亡,确实意味着它在消化寒蛊之时大抵能产生解毒之物。
陶戎话音刚落,然后我听见李殊援毫不犹豫地接话道:“那便种吧。”
“季成,你来搭把手。”陶戎也是说种就种。
接着便是漫长的沉寂,我只能听到李殊援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以身饲蛊,放血取药,李殊援比我想象的还有本事。
难怪那日我不肯收药季成急得满头大汗,敢情药里的虫子是从那差点把李殊援流没命的血里选出来的。
“很疼么?”陶戎顿声问他,“疼的话可以用麻沸散。”
寒蛊入体时带着密密麻麻的钻心似的疼,能忍住不叫出声的极少。
至少当初我第一次种寒蛊的时候疼得哭了小半个时辰。
“不用。”李殊援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省着些吧,这东西不只是我要用。”
这家伙,这时候了还想着先人后己,改不了爱逞英雄的毛病。
麻沸散确实难得,陶戎也没劝他,道了句“随你”。
种完蛊,陶戎让季成把李殊援推回自己的厢房。
我从屏风后站起来,腿有些发软。
见到陶戎,我没忍住问道:“前辈,他的腿……”
陶戎忙解释道:“哦,他的腿没事,那飞刀伤在了他腰上,我怕他走路时牵扯到伤口,才让他坐的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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