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桓沉默了一下,道:“不会。”
展所钦身体前倾,胳膊放在桌上,看着桑桓的眼睛:“你看,这就是你不对劲的地方。你又没有和我签卖身契,我都欺负到你脸上来了,你却还是波澜不惊。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桑桓与展所钦对视片刻,最后一摊手:“好吧,我承认,我来这里是有别有所图。我也想开花坊,但本钱不够,就想着在你这儿挣,顺便偷点客人走。我承认我并不光明磊落,但也不算作奸犯科。”
展所钦道:“你的工钱我按天给你,一天不多一天不少。现在你可以走了。”
“好。”桑桓痛快地起身,开门出去。
颜如玉问展所钦:“你信他吗?”
展所钦淡淡道:“我信他不如信你是秦始皇。”
颜如玉:?
*
上次七夕颜如玉给展所钦送的礼物,在裁缝铺定做的衣服已经做好了。虽然裁缝铺也遭遇了火灾,但裁缝诚实守信,以最快的速度进购了新的布匹,在自己家把客人们的订单都做了出来。
他托人去挨家挨户传信,颜如玉去拿衣服的时候看见裁缝家里墙上挂着一张处理过的皮子,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
他便问了一句,裁缝边忙活针线边道:“那是上好的羊皮。”
颜如玉摸了摸,手感很柔软。他问:“如果拿来做手套的话,耐磨吗?”
裁缝道:“羊皮不仅耐磨,还保暖又透气,也比牛皮柔软,最适合戴着干活了。”
颜如玉道:“那好,把它卖给我吧,我还要买些针线。”
颜如玉带着这些东西回家,抱着新衣服在家里到处乱转,愣是找不到个能藏起来给展所钦惊喜的好地方。他暂时还不想把衣服给展所钦,想等到手套做好了一起给他。
想来想去,他瞄上了对面空下来的祝瑞家。
曲朔和祝瑞相认后,本来可以住在这个房子里,但是曲朔这具身体的家人满城在找他,此时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华严寺,毕竟没人敢在那里大张旗鼓地搜人。
因此曲朔现在住在华严寺的悲田养病坊里,陶陶甚至也可以由他带在身边——那里本就有很多带着孩子的无家可归之人。
而颜如玉有空的时候,就会去祝瑞的房子里给他稍微打扫一下,或者是按祝瑞的需要给他拿点东西带去,祝瑞家那些不吃会放坏的食物也都任由颜如玉拿。
颜如玉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展所钦没事儿不会到祝瑞家里来,更不会发现这个礼物。他便把祝瑞家的钥匙拿上,开门进去把衣服放在了里头。
此时的展所钦那边,因为把桑桓赶走了的缘故,展所钦又不能从花坊脱身去花圃了。他愁得很,天天坐在柜台后头想办法。
实在不行,把花圃里的一部分花拿盆子装了,先挪到后院里来?有点麻烦,但也不是不行。
他正思考可行性时,门外进来个眼熟的人。
“乜老丈?”展所钦站了起来。
乜老丈还是由那个小丫鬟扶着,一见展所钦便连声道歉:“听闻我那徒弟心术不正,给你添麻烦了?”
展所钦笑道:“不算麻烦。”
乜老丈叹了口气:“人老了,又瞎了只眼,看人都不利索了。这回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没有认清他的为人,就把他引荐给你。你看我能怎么补偿你?”
展所钦想想道:“我现在就缺个二掌柜。如果……”
他的本意是想让乜老丈再给他找个心眼少的徒弟,没成想乜老丈啪地一拍他那薄如纸片的胸口,断然道:“好,我做你的二掌柜!”
展所钦:“……啊?”
乜老丈雷厉风行,把袖子一卷,推开小丫鬟的手就走向柜台,那大步迈得比展所钦还自信。
“账本我瞧瞧!”乜老丈说着就拿起了柜台上的账本。
展所钦挠挠头,一下子让这老头子给整得手足无措了。
“你去吧!”乜老丈大手一挥,“这儿有我呢!”
展所钦人走出花坊了都没回过神来。
一时不知该干什么,展所钦索性先回了趟家。
颜如玉今早实在起不来,人也不太舒坦,因此没有和展所钦一起来花坊。既然闲下来了,自然要先回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踏进家里的大门,再进所有房间挨个找了一遍,都没看见颜如玉的人影。
展所钦有些着急了,赶紧跑出家门边喊边找。
还没等他喊几嗓子,对面祝瑞家的门吱呀开了,颜如玉从里头冒出个脑袋:“干嘛?”
展所钦都起跑了,突然一个刹车差点没把腰给闪了。
“干嘛?我找不到你人了我能干嘛!”展所钦长长出了口气,“太吓人了,真的。下回你拿把大米,走一路撒一路,我好顺着大米找到你……你在祝瑞家做什么?”
颜如玉坦然道:“给他打扫卫生啊,再拿点陶陶的玩具送过去。”
这是经常发生的事,展所钦丝毫没有怀疑,道:“不要累着了,我来打扫,你回去休息,早上还起不来呢。”
颜如玉眼珠子滴溜溜转:“唔……你怎么回来啦,你不在花坊看店吗?”
展所钦道:“乜老丈来做我的二掌柜了,除了他的岁数比我的花坊还大之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哦……”颜如玉就是不让展所钦进去,他那一堆做手套的羊皮和针线还在桌上,“我已经打扫好了,你先回家等我,我马上来。”
展所钦看看他,好像感觉哪里不太对:“你……”
颜如玉摆摆手:“快去快去!给我弄点吃的,我饿了!”
他说完把门啪地一关。
好在展所钦今天是第二次让人撵走,已经非常习惯了。
展所钦带来了好消息,颜如玉心情也更好了,他几下把羊皮和针线收拾了,哼着歌往外走。
歌是展所钦之前经常哼来哄他睡觉的《小兔子乖乖》,颜如玉刚哼了两句,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颜如玉踉跄了一下,连忙扶着院里的石桌坐下。
颜如玉的身体像是失去了平衡感似的总想往一边倒,他不得不趴在桌上,咬着牙克服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是因为怀孕不舒服,还是他的病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了?
颜如玉没来由地产生了极大的恐慌感,仿佛周围聚满了密密麻麻的陌生人,围着自己指指点点,耳边不知是谁在念念叨叨一些听不懂的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地狱里爬出来的精神不正常的恶鬼。
在发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迟钝的时候,颜如玉就知道坏了。
他用最大的意志力强行支撑着,不让自己被疾病打败。
不,不能倒下,不能让展所钦一个人面对这些,不能错过孩子在肚子里长大的每分每秒,不能让所有在乎他的人永远活在担忧里……
可是真的好难,尽管他努力地让大脑活跃起来,去思考一些复杂的事情,可他的大脑还是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像是掉进了海里,什么人按着他的头,让他一会儿浮上来,一会儿沉下去。
此时熟悉的声音从墙外传来,像划破黑暗夜空的闪电。
“玉奴儿,卖鱼的来了,你吃不吃鱼?炖鱼汤还是清蒸红烧?”
颜如玉浑身一抖,用尽全力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大门摸去。
“哐当”一声,颜如玉撞开大门,看见对面展所钦模糊的轮廓。他放下心来,任由自己的身体软倒。
展所钦原本在挑卖鱼的筐子里的鱼,听见动静一抬头,脑子里什么也没来得及想,本能地一个箭步冲过去,膝盖直直砸在地上,在最后一刻接住了颜如玉,没有让他摔倒在地。
剧痛从两个膝盖处传来,展所钦顾不得去看,赶紧把颜如玉放平,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
颜如玉没有完全晕厥,他顽强地撑着最后一丝神智,坚决不肯让自己再度沦陷于病魔的掌控。
他软绵绵地把自己的手塞进展所钦手里,这时候还想着安慰他:“别怕,我就是……头晕。”
听说有的人怀孕是会晕倒,可展所钦还是不放心,颜如玉看起来实在太虚弱了。他把颜如玉打横抱起:“我们去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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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小狗与小菌子
去找大夫的一路上,颜如玉愣是强撑着没有晕过去。他紧紧抓着展所钦的腰带,实在不行了他就在展所钦的手背上咬一口。
展所钦一手抱着他,一手驾驶马车,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满头冷汗的颜如玉,心一揪一揪的疼。
颜如玉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我给你咬出血了……”
“没事,使劲咬。”展所钦把手递给他,“你醒着就行。”
颜如玉晕乎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咬你吗?”
“谁说的,我可没说。”展所钦努力和他说话,想让颜如玉保持神智,“我最喜欢你拿我磨牙,我皮厚,你一天不磨牙我都难受。”
颜如玉费劲地笑笑,道:“在床上也可以咬?”
“可以,除了某个地方不能咬,咬坏了你没得用,其他地方你随意。”
“谁要……用你的……”颜如玉的声音越来越小。
大夫家到了,展所钦一边不停地和颜如玉说话,一边抱着他跑进去。
那里还有些头疼脑热的病人,一听说颜如玉快晕过去了,大家都很善良地让他们先来。
大夫迅速给颜如玉施以针灸,又用生半夏磨成细粉,塞进颜如玉的鼻腔里,刺激鼻腔内的黏膜。这种芳香开窍的药物可以促使晕厥的病人打喷嚏,从而苏醒。
没一会儿,颜如玉让针扎得哼了一声,又打喷嚏又咳嗽地醒了过来。
展所钦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由大夫把安神的药给颜如玉喂进去。
那药闻着都呛鼻子,可颜如玉过于虚弱,连叫苦的力气都没了,只是软趴趴地将药咽下去。
喂完了药,大夫把颜如玉的手腕放平给他把脉。
他问展所钦:“人没什么事了。你方才说他怀了身孕?”
展所钦道:“是。”
大夫道:“还没到一个月吧?现在把不出来脉,不知道孩子的情况怎么样了。你肚子疼不疼?”
颜如玉怔了半天,微微摇头。
“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你还是得静养,回家以后半个月内不要出门走动,多在床上躺着。等足月以后再来我这儿,我给你看看孩子怎么样。”
展所钦道:“好,多谢大夫。”
颜如玉要留在大夫这儿观察一会儿情况,展所钦坐在床边拧温毛巾给他擦脸。
“阿郎,我没有变笨。”颜如玉红着眼睛道,“但是我反应有点慢,大夫刚才说的话我现在才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已经很厉害了。”展所钦的指腹蹭蹭颜如玉的脸颊,“真的,就跟骨折的人能坚持着站起来一样厉害,我肯定做不到。”
展所钦说的话,颜如玉也过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他摸摸自己的小腹:“大夫说把不出它的脉,我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怀上孩子?”
展所钦道:“怎么会呢?大夫说了是因为月份不足呀,你经历的那些症状都不是假的。”
颜如玉还是很忧虑,带着哭腔道:“也许是我太想要孩子了,所以产生了错觉?或者我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
展所钦知道怀孕后因为激素水平的变化,容易出现焦虑、敏感等负面情绪,他用简单易懂的语言向颜如玉解释了他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颜如玉也不知听懂没有,只说自己困了,眼睛一闭,没一分钟就睡着了。
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展所钦抱着他回家,大夫顺带给颜如玉开了安胎药。
展所钦刚走出大夫家的门,又折返回来,把颜如玉放里屋床上,出来轻声对大夫道:“大夫,给我看看腿。”
展所钦拉起裤腿,他的两个膝盖透着乌紫的瘀血,微微肿起,一碰就疼。
刚才光想着要接住颜如玉,他扑过去以后,膝盖没有一点缓冲地直接砸在祝瑞家门口的石板上,后果可想而知。
大夫检查了一下他的骨头,好在骨头没事,于是给他拿了药酒,道:“有钱的话买些冰块来敷着,没钱就拿井水打湿毛巾敷。这个药酒每日擦三五次,少走动,免得将来落下病根,膝盖难治。”
这下展所钦和颜如玉两个人都成了需要少走动的弱势群体,没办法,只能被迫在家休养。
好在花坊有乜老丈,花圃那边实在没办法,就只能暂时先搁置了,展所钦每天骑马去一趟浇浇水。
几天后,颜如玉的孕反变得很严重,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唯独爱吃蘑菇,吃蘑菇他不吐。
这就非常愁人了,因为这时候的蘑菇主要都是野生采摘的。摘蘑菇非常费时费力,又卖不上价,所以卖蘑菇的人也少,集市上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碰到一次。
“我要吃蘑菇……”颜如玉躺在床上哼哼。
“这孩子生下来小名就叫菌子算了。”展所钦开玩笑道,“我昨天去看过了,没找到卖蘑菇的,连食肆都没有蘑菇做的菜。”
颜如玉噘着嘴看着面前的早饭,一个能吃的都没有。
于是他眼巴巴地望向展所钦:“宝宝也要吃蘑菇。”
展所钦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看我像不像蘑菇?”
他到底还是去想办法了,这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上山采蘑菇。
展所钦背了个筐,拿了个长木棍和铲子,颜如玉对他寄予了厚望:“阿郎最好了,你一定能找到很多蘑菇的!到时候你就是小菌子最棒的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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