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一幅黑白的城市图,地图上依旧有个不断搏动的圆点,圆点后依旧有串精准的数字。
【24790929-090537-312465】
叶行言……
2479年9月27日,上午6点55分。
相同的呼唤,相同的天花板,相同的床铺。
身上没有污秽,胸口没有破洞,他活得好好的。
这次叶行言没有去看闹钟,因为他可以确定时间还是那个时间,头脑放空躺了好一会儿,直到7点整的闹铃响起。
滋滋滋,滋滋滋——
恼人的蜂鸣声准时出现。
叶行言像个正常人一样按停闹铃,起床。
7点10分,他收拾整齐,提前走出自己的宿舍,从宿舍外的走廊往下看,可以看到楼下已经有不少士兵在走动。
“早上你先带人过去排练。”找到齐乐邦,他直接吩咐道:“就按照昨天的程序进行,中午之前要完成计划。”
齐上尉应下之后,他又四下瞅了瞅,然后转到隔壁栋的营区餐厅。
餐厅门口,圆头圆脑的莫非嘴里叼着一块吐司,双手正在扣制服的扣子。
“你的工具箱在哪儿?办公室的抽屉不太好用,我要去修一下。”他说。
莫非拿下口中吐司,“队长,哪儿坏了,等下我去修吧。”
他摇摇头,“这你别管,好好去城里排练才是正经,”抬手看一眼表,他说:“还有五分钟,我就在这儿等。”
“好吧。”莫非没多想,领命离去。
三分钟后,工具箱到手,叶行言去了他的临时办公室,当然不是为了修抽屉。
工具箱放在办公桌上,同时放下的还有从餐厅借来的咖啡壶,他给自己到了一大杯热腾腾的黑咖啡,先浅浅呷了一口,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出意味不明的喟叹。
真刺激。
前一秒奄奄一息,下一秒原地复活。
曦曜城地下密道里那股陈腐的空气犹在鼻端,眼前就换成了生气勃勃的清晨,阳光明媚、平和安逸。
就是缺觉这事,估计会越发严重。
他打了个呵欠,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抬起双腿架在桌面上。
前两个轮回,核弹爆炸与他的死亡几乎同时发生,无法判断哪一项才是时间循环发生的契机,而第三个轮回很明确,核弹尚未爆炸,他死了。
与前两次不同,这次轮回重启过程中,浮现于他头脑中的数字显示核爆发生在他死亡六小时之后。
所以哪怕死得不那么壮烈,他依然可以获得重生的机会。
仿佛他是个专属于时空之神的开关,按一下,啪,重来,再按一下,啪,再次重来!
不知道给自己太阳穴来一枪行不行?
喝完咖啡,叶行言收腿坐正,从抽屉里掏出自己的配枪。
这是翊卫营为校级军官配置的自动手|枪,口径不算大,射速不算快,唯一的优点是握把护板镶了金,亮闪闪的,一看就知道很值钱。
确实是样子货。
他把枪在手心掂了掂,然后开始拆解,取弹匣,卸套筒,复进簧帽内压,枪口帽旋转……
慢了。
看着散落在桌面的枪支部件,叶行言摇了摇头,虽没有计时,但他知道自己慢了。
伪咸鱼当久了,成了真咸鱼。
刻意懈怠的结果就是真的懈怠,在心理和生理上同时退步。
意志不坚、反应迟钝。
二十五岁的自己连十五岁时的自己都比不过。
2469年的夏天,雁矶山,十五岁的少年一夜成长,于是再也回不去从前。
想到当年的自己,叶行言就不免想到了陆赫城,那人大概是他那段少年时光的最后一个见证人。
真好,来自瀚海高原的征原军少帅,可以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恣意驰骋,战斗、厮杀,痛快淋漓地经受血与火的洗练。
那是他所不可能拥有的人生。
低下头,叶行言把他的配枪重新组装了起来,然后单手举起对准房门上方的镂空气窗。
晨光从气窗雕花的缝隙间透进来,于空气中浮现出倾斜的光柱。
好在他还有机会,在完成某项伟大使命之前,他应该还有无数的机会。
他非常确信,命运赋予他这种神奇的能力,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做到那一点。
“今天帝畿的天气怎么样?”
“还行。”
“我亲爱的小妹妹,今天心情怎么样?”
“我等下还有课,有事说事,别啰唆。”
“没别的事,就是关心一下你,曦曜城这边出产很不错的星光石,要不要哥哥给你带些回去?”
“不需要。”
“那我还遇到了一个挺不错的青年才俊,除了年纪大点,其他条件都很优越,要不要介绍你认识?”
“……你无聊不无聊啊?别拿那种事烦我!”
被叶初嘉骂过一通,叶行言终于舒坦了。
倒出壶中最后一点咖啡喝掉,他站起身,整了整军服,将那把华丽的配枪收进枪套,然后昂首阔步走出了办公室。
驱车进城,目的地并不是议事厅广场,而是市长官邸。
现在是9月27日上午8点10分。
金翎军与内阁的专机要在十点才会抵达日落山机场,等内阁诸人来到城里,估计要十点半。
作为这座官邸的主人,曦曜市长封百年此刻正在前厅忙碌着,为迎接首相大人的到来,他指挥仆从们第一百次擦拭地板和玻璃,力图不让那些地方沾上一粒灰尘。
叶行言是算好了时间过去的,但是很不巧,这时候范义正好在官邸门口。
为了这次曦曜会谈,蒋中校从翊卫营抽调了三个中队来曦曜,分别为李琦的一中队、叶行言的二中队,以及范义的三中队。
曦曜城外围的防卫由当地驻军负责,翊卫营一中队和二中队负责议事厅及周边区域,三中队负责行宫酒店与市长官邸。
所以这地方确实是范义的地盘。
“哟,这不是叶队吗,怎么,前来视察工作?”范义站在门岗前,背着手,踱着步,一副盘查可疑人士的架势。
前几个轮回叶行言来市长官邸都没遇见这人,因此出入颇为顺利,倒是忘了还有这号麻烦。
李琦是个行事圆融的人,跟叶行言处得很不错,而范义正相反。
这位范队长比叶行言大五岁,进翊卫营比叶行言早四年,开始军衔比叶行言高两级,结果没过几年就被反超,最后升少校衔更是比后者晚了半年。
所以他每次见到叶行言,都有一种“就是你小子抢了老子机缘”的愤恨感。
叶行言对这人也很无语——我在翊卫营的特殊待遇都是周延仲给的,你要恨就去恨周大帅好了,恨我做什么?
“范队早啊。”他笑笑,“视察不敢当,只是有些议事厅那边的事情想找封市长商量。”
“都这时候了,你们那边还有事情没搞定?”范义上下打量叶行言,皮笑肉不笑道:“明天一早可就是阅兵式呢。”
主持阅兵式这种露脸的美差谁都喜欢,或许叶行言自己不是很热衷,但李琦绝对喜欢,范义也是眼热得很。
“一些小事,明天的阅兵不会有任何问题,请范队长宽心。”叶行言道:“我可以进去了吗,或者还要填个登记表什么的?”
范义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挪步让开,没让叶行言真去填登记什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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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大势所趋
见到封百年,叶行言神色郑重地提出要借一步说话,封市长不敢怠慢,领着他去了书房。
房门关好,他便开门见山,说起议事厅地下密道的事情。
“虽说现下已经彻底封闭,但不确定一下,心里总归不放心。”
“叶少校多虑了。”封市长连连摆手,“当年议事厅的修缮工程非常浩大,地下密道都是实打实用水泥砂浆封死的。”
说着说着,封百年就提起了这栋宅邸地下室也曾与行宫秘道相连的事情,叶行言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表示想去实地查看。
“这——”封百年面色为难。
“封市长这么忙,我自己去看看就行。”叶行言说。
封百年便叫了个仆从过来,令其拿了钥匙,带叶少校去地下室参观。
从官邸东侧裙楼旁边的台阶下去,有个小小的地下门廊,打开门,里面是一条走廊。
这地方有照明,也有通风系统,除了温度略低,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气味。
仆从又开了一道门,里面是一座酒窖,酒类存量可观,有一批大型橡木桶,也有整排灌装好的玻璃瓶。
叶行言绕着四面墙壁走了一圈,很快发现密道的遗留痕迹。
那地方原是个巷道入口,现在已被堆叠的砖块封住,间隙灌满水泥,看起来严丝合缝。
他伸手推了推,又从旁边架子上拿了个木槌敲了几遍,然后站在原地沉思。
几分钟后,他重新回到前厅,向封市长表示感谢并告辞离开。
开车前往议事厅的路上,叶行言回忆着上个轮回见证自己死亡的那些巷道。
市长官邸与行宫酒店一样,距离曦曜行宫不过一箭之地,那些建筑差不多都是同时代开始修建的,虽然建筑物的地上部分有过多次改建,但地下部分应该不会动。
从建筑风格来看,确实是同一时期的。
由此判断,上个轮回他的死亡地点应该就在行宫附近的地下巷道里。
上午8点10分,曦曜议事厅广场。
这次叶行言来得比前几个轮回都要早,第一轮阅兵彩排尚未结束。
远远看了一眼队列,他直接走进议事厅大楼,去了临时指挥室。
李琦不在,指挥室里也没别人,他走进里间,关门,撬柜子,顺走几把钥匙,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8点35分,李队长来到指挥室,发现他的同僚正在外间会议桌旁边看报,两人寒暄了几句,里间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是我的。”叶行言站起身,“我表哥想了解这边会谈筹备的情况,唔,他们帝国议会一直很关注呢。”
李琦深以为然,“当然啦,这可是举国瞩目的大事。”
叶行言进了里间,关起门来接电话,开始还能听到一些动静,后面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
李琦没太在意,曦曜会谈这么重要的事情,各家亲友想来打听些情况很正常。
他知道叶行言有位在帝国议会当议员的表哥,是云汉老牌勋贵邬家的长子,本人能力出众,算是帝畿政治圈里数得上的后起之秀,据说近年来风头强劲,有竞争议长的架势。
这会儿,叶行言与他表哥邬云熙的对话已经进行到了二皇子梁祺。
“怎么突然问他?”
“最近他实在活跃过头了。”
“呵呵,前些年皇储妃诞下继承人,他于大位已经彻底无望,转投改革派,以期在新政府有所作为也是可以理解的。”
叶行言默默摇头,前朝皇子进了新政府,再好的前途能好到哪里去。
云汉一旦改成君主立宪,皇室的重要性将不可同日日语,梁祺就算能当上亲王,那也是个空架子王爷。
与一向虚弱的皇储比起来,梁祺年轻力壮、精力充沛,说这样的人会早早认命,甚至助力其他人夺走他们梁家几百年的基业,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他有些可疑,我担心他在会谈期间做出什么极端举动。”
“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
“不是。”
“那就不用多想了,曦曜如今在翊卫营控制下,他做不了什么。”
“对了,二皇子能指挥皇庭卫统领裴显吗?”
皇庭卫统领裴显,现年三十五,军旅世家出身,其父原是镇守云汉东北的地方军团高层,后来那个军团的势力范围被金翎军和征原军瓜分了。
裴显二十五岁进入皇庭卫,梁祺出国留洋的时候,他曾作为亲卫随行,几年后调到皇储梁祯身边,也颇受器重,目前是皇庭卫统领之一。
因为出身问题,裴显天然与四大军团不亲近,皇室也是看中这一点,才会对他信任有加。
但如今云汉皇室只剩一副空壳,那是一艘必然要下沉的大船,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把自己绑死在上面。
“他能干什么,搞刺杀吗?”邬云熙语气不屑,“变革已是大势所趋,就算杀掉一两个大人物,也无法阻挡云汉废除帝制。再说了,他裴显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等自寻死路的蠢事。”
然而他们想做的不是刺杀,而是屠城。
刺杀一两个大佬的后果可以推测,而毁灭整个曦曜城,从物理上除去四大军团首脑与内阁首相,整件事情的走向将会完全不一样。
会谈期间,皇储需要出现在议事厅现场,而梁祺不必。
是的,只要核弹引爆时找个借口跑远点,他就可以把自己摘出去,反而以受害者的姿态出现。
至于元凶,可以推到激进的合众派或者关系不睦的邻国。
对了,这回陆靖忠没来,也可以拿来背锅,届时鼓动其他军团向征原军复仇,足可以搅得天下大乱。
叶行言越想越心惊,那边邬云熙却没耐心陪他天马行空。
“我还有事,不跟你聊了,你安心当差,趁这几天好好表现才是正经。”
对面挂了电话,叶行言只好把自己这边的话筒也丢了回去,然后双手在桌沿一推,椅子后移的同时身体往后仰,抬眼看向天花板。
十分钟后,他走出办公室,李琦已经不在外间了,朝向走廊的房门开着,可以听到外面有些喧哗。
顺着动静来到值班室,他看到人群正围成一团。
人群的中央,是叶行言的得力手下齐乐邦上尉,这位刚刚不幸被观礼台掉下的重物砸到了头。
由于齐上尉受伤,叶少校就给在日落山机场的蒋中校打电话请假,说他去不了机场接机了。
与第一个轮回不同的是,这次他不等蒋营长开口,主动建议让李队长过去给营长帮忙,反正议事厅这边他一个人搞得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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