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说啊,”叶行言晃了晃自己的水壶,“喏,我这里还有一点,都给你吧。”
“不用。”陆赫城赶紧拒绝。
“这么热的天,小心脱水。”少年见他还是不肯伸手,扬了扬眉道:“哎,你该不会是介意我的口水吧?”
“不是!”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最后,那个水壶被硬塞到了陆赫城手里。
雁矶山基地为参赛者提供的凉开水,入口甘甜又清凉。
是的,他喝了那些水,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隐秘感受,交还水壶的时候,他说了句“谢谢”。
“客气什么,都是兄弟。”叶行言将水壶塞回背包,低头的时候,肩颈线条拉伸出漂亮的弧度。
“叶行言,”踌躇片刻,陆赫城鼓足所有勇气开口,“其实我——”
“什么?”少年抬起头。
阳光下,刚刚喝过水的嘴唇是浅粉色的,看起来柔软又湿润,他立时喉间一紧,那句到了嘴边的话就再也无法说出口。
其实我的大名叫陆赫城,是差点和你有婚约的人。
2469年8月24日,是陆赫城十七年的人生中最特别的一天。
那天他结识了叶行言,一个在出生前就与他存在某种特殊羁绊的少年,然而那场短暂的邂逅只维持了不到一天。
傍晚在临时营地前的分别,是他们两人的最后一面。
那天夜里,陆赫城找遍了整个营地都没有发现叶行言的踪影,他问了所有白岩军士兵,没有人知道那人去了哪里。
后来他又找了组织比赛的教官,反复打听,最终得到“3164退赛了”的消息。
“你不是征原军的吗,怎么你们认识?”教官狐疑。
“他为什么退赛?”他问。
“我哪儿知道。”教官摊了摊手,“上头派了一架直升机过来接人,过去可没有先例。”
休整一夜,第二天陆赫城随队返回雁矶山基地,基地里也没有叶行言的踪影。
又过了一天,征原军队伍中唯一知道陆赫城真实身份的领队告诉他一个突发消息:
白岩军督帅叶训庭遭遇飞行事故,专机坠毁在望海城东北的海岸边,听说人还没找到,预计凶多吉少。
陆赫城这才知道叶行言退赛的原因,想到那人将要面对的境遇,他牵肠挂肚、辗转反侧,却又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后两天的团队模拟巷战,他请了假没有参加。
所有比赛结束后,各军团的总分统计出来了,征原军排名第二。
在个人奖项中,陆舜这个名字赢得了障碍赛跑亚军,由此,陆赫城得到了一枚银质奖章,奖章被放在一个印着“全军素质大赛(2469)”的盒子里。
颁奖现场,一名叫“叶长嘉”的士兵缺席,他的野外泅渡第一名奖章由其他白岩军士兵代领。
原来他也用了化名啊,陆赫城心里愈发难受起来,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自我介绍那一刻如对方般坦诚。
返回宵晖城之后,陆赫城找了更多渠道打听望海城的消息。
因为叶训庭的突然离世,白岩军上层陷入攘权夺利的斗争中,其他军团则打起了瓜分白岩军地盘的主意。
金翎军已经介入,风凌军也想分一杯羹。
陆赫城找到他父亲,询问对于白岩军目前的混乱状态,他们可以做什么。
“可惜地方远了点啊。”陆靖忠颇为遗憾地摸着头,“金翎军和风凌军都能趁火打劫,咱们征原军却是鞭长莫及,不过周延仲那老小子吃了那么多,呵呵,多少也要吐点出来才行。”
陆赫城发现他与他父亲说的是两码事。
“父亲,我跟叶行言是朋友。”他说:“我们在雁矶山一见如故,如今他遇到困境,我想帮忙。”
父亲招手叫他过去坐下,语重心长道:“如果他现在穷困潦倒,你想出钱资助他,你爹当然赞成,如果他现在有性命之忧,你想要救他,你爹也不反对,但如果你想让征原军出面帮他争夺白岩军的控制权,那是不可能的,咱们做不到,也不会去做,你明白吗?”
陆赫城明白,所以他垂头不语。
父亲拍拍他的肩,道:“放心吧,叶训庭已经死了,他那个儿子,叫叶行言是吧,还是个半大小子,年纪小了点,对其他人没有威胁,反而安全。”
父亲的预言很准确。
几个月后,一切尘埃落定。
获得周延仲支持的许丞成为白岩军代理军团长。
金翎军得到了云岭以东大片原属于白岩军的地盘,为安抚征原军,周延仲在两军势力范围交界处做出了一些让步。
风凌军则趁机在弦月湾占据了一个出海口。
所有人都感到满意,算得上皆大欢喜。
而叶训庭的遗孀和一对子女则离开望海城,搬到了帝畿。
自那以后,陆赫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叶行言的消息,第二年初春,他父亲给了他一个信封。
“我让军团在帝畿联络处的人收集了一些叶家小子的资料,如果你想联系他,可以用上面的地址。”
陆赫城接过信,没有说什么。
那封信被他收在上衣内袋里,一整天都没有拿出来打开。
这天晚上,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信封呆愣了良久,然后才拆开了封口。
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份调查报告。
照片是从年初叶行言入读云汉总参军事学院的资料上翻拍的,大半年不见的少年依然拥有极漂亮精致的容颜,但眉目之间的神情有些不一样了。
调查报告简述了叶行言到帝畿以后的基本状况,附带通信地址。
那张照片和那份调查报告在他手里摩挲了一整夜,第二天,他将它们一起收进了抽屉,和那个“全军素质大赛(2469)”的铁皮盒子放在一起。
他没有用报告上的地址给叶行言写信,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写什么。
你好,我是用化名和你结识的陆赫城,我自认为是你的朋友,但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我选择了袖手旁观……
此后经年,陆赫城断断续续得到过一些叶行言的消息。
那人从云汉总参军事学院毕业了,那人加入了金翎军翊卫营,那人的职位和军衔升得很快,那人被一份报纸排进“最想嫁的十大单身贵公子”名单,还有各种桃色花边。
那人似乎适应了帝畿的新生活,日子过得精彩纷呈。
叶行言的联系地址几经更换,每一个都被陆赫城倒背如流,但没有一个被他使用过。
所有关于叶行言的东西都被他收进自己用过的一个弹药箱里,和从雁矶山军事素质大赛带回来的纪念品放一起。
小号弹药箱空间不大,但他拥有的太少,所以哪怕用了十年时间,却依然无法将其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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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二十分钟后,周令钦和谢文杰共同返回基地医疗中心,带来周大帅允许叶行言进城就医的指令。
金翎军派了一队士兵同行,大概是刚刚审讯的事情被罗凯搞砸了,警卫营长周令钦接替了这位军情处长的职责。
叶行言被运上军用急救车后,陆赫城跟着坐了上去,与随车的军医大眼瞪小眼。
周令钦闻讯赶过来,见陆少帅坚持待在急救车上不走,几番劝说无效,只能任由他去了。
凌晨时分,街道宵禁,金翎军的车队畅通无阻,很快就抵达曦曜总医院。
叶行言被推进了急诊室。
二十分钟后,姜川来到急诊室门口,与陆赫城对视一眼。
陆赫城转身走到外面长廊下,姜副官跟过去,确认左右无人,低声道:“电报收到了,回复是‘特勤营两个小时内到位,其它你自己定’。”
陆赫城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
待姜副官走后,他抬头看向墨色的夜空。
十年前,他什么都做不了,十年后的今天,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做点什么。
慕危山南麓,日溯基地。
征原军督帅陆靖忠披着大衣坐在他的营房里,手里是自家长子连夜发过来的电报,电报的内容就三条:梁祺企图破坏曦曜会谈,叶行言杀了梁祺,我要保叶行言。
内容简单,意思明确。
不像征求意见,倒像是通知。
陆大帅掸了掸手中的电文纸,他这个长子自小省心,基本就是照着他想要的模板长大的,甚至比他自己年轻时更加自律和努力。
“好是好,就是有点无欲无求。”夫人章映月私下跟他念叨,“仿佛除了正事,阿舜就没有一点自己的喜好。”
陆家一女三子,娇宠长大的长女就不说了,后面两个小儿子也各有各的问题,只有长子事事省心,从不给父母添麻烦。
“我记得他小时候就跟我们要过一匹小马驹,别的没了,给他可以,不给也没关系。”章映月说:“都二十大几的人了,恋爱不谈,对象不找,安排相亲不去,跟他说起结婚成家的事情就装死,我都担心他要当和尚。”
也不是完全无欲无求,陆大帅想,当年叶训庭遇难,阿舜就跟他说想去帮叶家那孩子。
那是儿子长大后第一次向他提要求,可惜事情不好办,他给拒绝了。
陆靖忠年轻时与叶训庭相处过一段时间,开始是泛泛之交,关系还算和睦,深入了解之后,因为三观理念不合,双方便渐行渐远。
他自然不愿损害征原军的利益为叶家的孩子出头,儿子也明白这个道理,被拒绝后没说什么,只是变得有些消沉。
十年过去,陆大帅再没从儿子口中听到过“叶行言”三个字,他以为这事早就翻篇了,没想到……
“大帅。”参谋长闫嵘进入营房,敬了一个礼,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靖忠递过那张电文纸,“曦曜那边要出事,你通知第十三特勤营到九天坪基地集结,配合陆赫城的行动。”
九天坪是征原军控制范围内距离曦曜最近的军事基地,军机从那里起飞,用不了二十分钟就可以抵达曦曜上空。
闫嵘先是点头应下,然后道:“大帅,要不让少帅先撤出曦曜吧。”
云汉军阀自立的苗头始于五十多年前,初时中央政府还有些控制力,直到先帝唯一的儿子早逝,皇室从梁家旁支中选了个继承人出来。
大概是觉得自己没后代传嗣,原本还算勤勉的先帝开始怠于朝政,摆烂的结果就是皇权一日比一日式微。
今上登基之后,各地军阀不听调也不听宣,渐渐把自立之心放到了明面上,如这次曦曜会谈般将各大军团首脑聚集一处的事情,也是多年未见。
收到曦曜会谈的消息时,陆靖忠的幕僚们讨论过,觉着这事存在阴谋的可能,不过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搞阴谋的是周延仲,没想到皇室头上。
如今想想,皇室中的激进派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闫参谋觉得征原军没必要蹚这浑水,陆少帅也犯不上留在曦曜冒险,既然会谈搞不成,那就走人好了。
“这件事让陆赫城自己决定。”陆大帅道:“浑水不是咱们不去淌就不存在的,征原军虽然远离帝畿那个烂泥潭,但也不能回避矛盾,该冒险就冒险吧。”
“明白了。”闫参谋颇为动容,“大帅高见,属下这就去安排。”
闫嵘走后,陆靖忠拿起那张电文纸又看了一遍,叹口气,心道:高见个屁,那是我儿子,我能任由他带着三十几号人跟周延仲干仗却袖手旁观吗?
陆赫城确实做好了跟周延仲甚至其他军团起冲突的准备。
他对叶行言告知自己的事情深信不疑。
只要能证明梁祺确实有阴谋,叶行言就能脱罪。
但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导致叶行言无法洗刷杀人的罪名,他就打算来硬的,抢也要把人抢走。
十年前他没有强求父亲帮忙,一来是因为事情确实难办,二来是因为叶行言性命无虞。
但这回不一样。
他不能任由十年前的遗憾重现。
经过三十分钟的急救,医生出了急诊室,表示病人已经苏醒,可以转移到特护病房去了。
病房由金翎军警卫营士兵把守,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
“谢处长,陆上校,请吧。”周令钦示意来自内阁与征原军的代表跟他进入病房,医护和士兵均已退出,此刻里面只剩一个病人。
叶行言躺在病床上,脸上的氧气面罩已经拿掉,一张俊美的脸在雪白床单的映衬下看起来了无生气。
如果不是旁边还有心率监测仪平稳的跳动,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叶行言,你能认出我吗?”谢文杰走到床边问。
叶行言的眼珠动了动,目光移过去,声音沙哑地道:“谢处长。”
谢文杰点点头,确定对方神志清醒,便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要杀梁祺?”
“因为……他罪不容诛。”叶行言说。
谢文杰:“为什么这么说?”
“他跟勃铎人勾结,计划在会谈期间制造一场恐怖袭击。”
谢文杰声音一凛:“什么?”
后面周令钦也跟着上前一步,面色沉下来,显出凝重的神情。
唯一镇定的是陆赫城,他站在病床另一侧,默默注视着叶行言的一切。
勃铎人这个信息是他第一次听叶行言提及,但他并不关心,或者说他没有心情去关心。
经受过酷刑折磨的青年躺在那里,灯光下的皮肤苍白如纸,令他心疼万分,而呼吸间的胸膛起伏与说话间的嘴唇开阖,又令他倍感欣慰。
这一刻,他没去想国际争端,也没去想国内形势,甚至忘记了曦曜还有几千金翎军驻军。
他只知道,他一定要保这人平安。
不惜一切代价。
说了几句话,叶行言就眼睑下垂,有些昏昏欲睡的迹象,声音也含糊了起来。
“谢处长,”陆赫城道:“叶行言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问话,我建议等他身体恢复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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