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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华社”三个字令叶行言心念一动，蓦地想起谢文杰那本《云汉年鉴》尾页上的一句话，于是脱口而出：“晨辉破晓、长夜初华？”
林玄群点头，“这句话是渠伯恩写的，他是长华社的创建者。”
“渠伯恩？”叶行言恍然：“原来是他。”
谢文杰身后还有人，一个更有地位、更具信服力的人，渠伯恩显然符合这一设定。
渠伯恩，出生于勃铎，是世界知名的云汉裔物理学家，也是柯坚白走上核物理研究的领路人。
上个轮回，谢文杰在议事厅主会场提到周延仲十二年前亲自批准荒原计划，那个时间柯坚白正在勃铎留学，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参与其中，但渠伯恩可以。
或许渠伯恩才是周延仲开展秘密核武器研究的重要原因。
几年后渠伯恩病逝，柯坚白理所当然地接过导师衣钵，才有瞒过周延仲，勾结周令钦的可能。
“渠伯恩的外祖父是道武皇帝第四孙，因此他有些大云汉主义思想。当时长华社的纲领比较激进，而且颇为同情物华保卫军，后来渠伯恩离开帝畿大学，我以为那个社团随之解散……”
长叹一声，林玄群坦言：“这件事是我失察。”
老人神色颓唐，感慨道：“林某奋斗几十年，为推动这次会谈殚精竭虑，没想到临了却差点成了云汉的千古罪人。”
“大人，这不是您的错。”叶行言清清嗓子，上前躬身道：“还有，晚辈要为刚刚的误会向您道歉。”
“不必道歉。”林玄群摆摆手，“此番若不是你们力挽狂澜，扭转局势，曦曜城，不，整个云汉都会陷入不可挽回的险境，所以说起来，应该是我向你们道谢。”
说着林首相站起身，双手垂到身侧，看样子竟是打算鞠躬行礼。
叶行言赶忙上前阻止，“大人不必如此！”
“呵呵呵——”
这时一直沉默的谢文杰突然发出奇怪的笑声，好似自言自语道：“不，你们现在做的事，才会让你们成为云汉的千古罪人。”
他抬起头，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老师，您看看这两个人，一个征原军少帅，大军阀集团的继承人，一个前白岩军督帅之子，其外祖母出身云汉皇室，他们都来自旧有的既得利益阶层，他们当然会反对这个国家发生激烈变革。
“自上而下的改革说起来轻松，实际却不过同一帮人换个名字继续瓜分权利而已。
“说再多，这两人都是为了维护自身阶层的利益，而云汉，原本只需要付出极小代价就可以获得彻底新生……”
“谢主任，”叶行言扶着林玄群，转头回望谢文杰，面色平静，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凛然之势，“我叶行言不过庸人之资，学识有限，认知也狭隘。
“我无法从历史和文明的高度看待一件事，我不确定你所设想的历史走势是否真的会发生，我甚至不确定维持现状对云汉来说是好是坏。
“但我知道曦曜城里还有三十万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口中轻描淡写的极小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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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我喜欢一个人
2479年9月30日，凌晨4点。
林玄群返回自己位于曦曜市长官邸的房间。
这栋建筑里的其他人依旧沉浸于梦乡，并未发现首相大人去而复返。
叶行言一路陪同，临别时道：“大人，您抓紧时间休息，天亮后周帅那边还需要您的斡旋。”
“不必多说，这本就是我的责任。”林首相拍拍这位青年军官的肩道：“你回去吧，做好准备，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叶行言欠身致意，随即退出房间。
原路返回市长官邸地道入口，中途他遇见留在外面望风的陆赫城。
两人都没有说话，默契地一起走向通往地下酒窖的下沉楼梯，通过酒窖隔壁的杂物间，他们回到密道，朝着曦曜行宫的方向而去。
两人刚刚回到揽翠殿，姜川报告说贺从军打过电话了。
柯坚白被控制住，控制器也找出来了，但那人身上有枪伤，而且伤口感染严重，他们叫了军医过去处理。
“把人送曦曜总医院吧。”叶行言道：“事情很快就会通报周延仲，不必隐瞒。”
陆赫城表示赞同，姜副官便拿起走廊旁边的电话机，直接给贺从军拨过去。
“让我与贺队长说几句。”电话接通，叶行言提出要求，得到电话听筒后，他问：“贺队长，有问出什么吗？”
“人有些烧糊涂，说话颠三倒四的。”贺从军道：“只有一句话比较清楚，大概是‘皇室、军阀、激进派，任何一方的决定都可以改变云汉的历史’。”
挂了电话，叶行言对陆赫城说：“一共三个控制器，跟上个、唔，上次谢文杰说的一样。”
第十个轮回，谢文杰在议事厅主会场说过类似“金翎军、皇室与阴谋家相勾结”的话。
“只是没想到梁祺手里那个控制器也是真的。”叶少校感叹，幸亏征原军够谨慎，控制梁祺之后，就把那个控制器收缴了，也没有乱动。
“控制器破坏起来比较简单，保险起见，我让人去城外拆解。”陆赫城说。
叶行言点头，“解决控制器之后，我们就可以放心对付核弹。”
招了招手，示意陆赫城跟着自己进入梁祺的书房，他关上房门。
谢文杰已经被带走，这里现在没别人。
走到落地窗边，叶少校开始背手踱步，一点点梳理自己得到的信息。
“长华社准备了三保险，我估计他们希望由梁祺或者周令钦按下控制器，但如果那两人没有做到，柯坚白就会自己动手。
“原来我一直困惑于第一个轮回的核爆时间为什么是下午1点半。
“在梁祺的视角里，计划的核爆时间是下午5点，也就是曦曜协议签署的时刻。
“在周令钦的视角里，所有安排都是为了让梁祺背锅，所以他不会无缘无故改变核爆时间。
“谢文杰也不会，他是个讲究人，他肯定更喜欢带有象征意义的时间点，而不是随便某一刻，否则27日下午那颗摩洛弹就该被引爆了。”
“唯一的解释是，30日发生某种意外，让某个拿着控制器的人决定提前按下开关。”
走到书桌旁，叶行言拖开椅子坐下，从台面上拿了一支笔与一张便签，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24日，周令钦去熠州，军情处调查科的严凡生同行，26日，周令钦带着那颗摩洛弹抵达曦曜，严凡生却没有。
“证据是，第七个轮回我杀梁祺之后，晚上罗凯找严凡生来刑讯我，而其它轮回中，严凡生从未在曦曜现身。
“周令钦把行事狠绝的严凡生留在熠州，不外乎杀人灭口或毁灭证据，然而不知为何，严凡生没有完成任务，至少被柯坚白逃脱了。”
用笔尖将那个“柯”字圈起来，叶行言道：“所谓意外，应该就是这件事。
“昨晚消息传到周令钦那里，才有周泽突然离开曦曜基地的剧情。
“如果城里没有周泽的踪迹，你们可以查一下日落山机场昨夜是否有飞机起降。
“我认为周泽是乘专机去熠州了，但他无法找到柯坚白，因为柯坚白已经到了曦曜。
“到30日中午，周令钦担心自己的阴谋被柯坚白泄漏，于是提前引爆核弹……”
推理到最后，叶行言抬起头，笃定道：“没错，应该就是这样。”
折腾了一整夜，年轻人的下眼睑有些青黑，但瞳仁很亮，幽深璀璨，仿佛蕴含着星光。
原本倚在桌边看他写字的陆赫城按捺不住，弯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一开始叶行言没反应过来，迟滞几秒后，他丢下纸笔，起身勾住陆赫城的脖颈，将自己的嘴唇送了过去。
温存片刻，陆赫城亲着心上人的眼角道：“你去睡一下吧。”
叶行言闭眼享受这轻柔的抚触，口中道：“不行呢，还要去审审周令钦，最好能拿到更多证据。”
他喃喃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今日过后，时间会继续向前，让一切恢复正常。”
“叶行言，”陆赫城突然叫了声他的名字，“这件事之后，你不能继续留在金翎军，你……有什么打算？”
叶行言身体一僵，半眯的眼睛缓缓睁开。
“如果，”陆赫城看着他的侧脸，小心翼翼道：“如果你愿意，跟我去霄晖城好不好？”
沉默几秒，叶行言扭头贴在陆赫城肩窝那里，含糊道：“唔，这个等事情结束再说吧。”
陆赫城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些。
他没有如上个轮回般用瀚海高原的美景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只是克制又温柔地亲了亲叶行言的额头，低声道：“好。”
2479年9月30日，上午7点15分。
金翎军督帅周延仲刚从基地后勤部特供的热水里起身，他的秘书就匆匆来报。
“大帅，周营长不见了。”
由勤务兵服侍着穿衣的同时，周延仲皱起眉头看向秘书，“怎么回事？”
“凌晨1点，周营长安排好锅炉爆炸的善后事宜，却没回司令楼，也没去办公室。基地门岗的卫兵说没见他离开，但就是到处都找不到人，一起失踪的还有个叫赵家成的警卫员。”
事情有些蹊跷，但周大帅并未多想，只道：“他身边不是还有个周泽？”
“周泽昨晚10点离开基地，据说熠州那边发生什么事情，周营长紧急派他去处理，安排了专机。”
神色瞬间凝重起来，周延仲抬手制止勤务兵为自己穿外套的动作，“熠州？”
前段时间，他那侄子跟他汇报过，说熠州那边的秘密研究有些进展，为此还特意跑过去检验。
检验结论是，技术上有突破，但离落地还有段距离。
对于那个结果，周延仲并未太在意。
如今正是推动宪政改革的紧要关头，熠州那个计划，原本就只是一步闲棋，他打算先放放再说。
然而昨夜让周泽专机过去处理，却不向自己汇报，侄子的行事就很说不通，加上凌晨人又无故失去踪迹，再怎么也该推测出事情不对头。
“在基地里组织搜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联系周泽，问清楚昨晚他去熠州的目的，还有让装备部在熠州的办事处去趟研究所……”
周大帅发布指令的当口，盥洗室外面的电话铃响了，极有眼色的勤务兵快步过去接起，过了一会儿回到盥洗室门口道：“大帅，是林首相的电话。”
与此同时，失踪的周营长正在曦曜行宫地下回廊里大发雷霆。
他不能接受自己谋划多年的翻身大计其实是别人设计的圈套，已然气到目眦欲裂，“谢文杰！好你个卑鄙无耻的奸佞小人，就你也敢骗我？！”
如果不是被绳索在柱子上，他肯定会扑过去生啖对面那人的血肉。
同样被捆在柱子上的谢文杰却异常淡定，他甚至还平静地瞄了瞄旁边架子上正在工作的录音设备。
“怪我做什么？”波澜不惊的内阁顾问撇撇嘴，“摩洛弹是你们金翎军研发的，把它运到曦曜是你周令钦做的，用它炸死周大帅是你心心念念的目标，这个计划的绝大部分都是你自己完成的，若没有征原军破坏，原本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听了这冷言冷语，暴怒的周令钦彻底失控，咆哮道：“我杀了你！姓谢的！我要杀了你！”
谢文杰嘴唇微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晨光透过冷杉与桦树枝叶的间隙，斑驳洒在宫阙房檐之上。
叶行言在一张长榻上醒来，扭身看了眼对面精巧华丽的古董立钟，7点25分，他已经睡了半个小时。
坐起身，搭在胸口的外套往下滑，他一把抓住。
这是陆赫城的军服外套，那人强硬又执拗地塞给他，仿佛他在这个萧瑟的秋日清晨打个盹就会受凉。
衣物布料厚实，刚刚拿到手的时候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当然现在依旧很温暖。
鬼使神差的，他把脸埋在衣物里，狠狠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他赶紧抬头，惊慌四顾，简直不敢相信刚刚自己做了什么。
这种罗曼史小说里女主角偷偷嗅闻男主角衣服的戏码怎么可以在他叶行言身上上演？
将那件外套丢开，又捡回来，好好理顺搭在靠枕上，叶行言轻咳一声，决定当做无事发生。
循着阳光，他走到落地窗前，看到闲静雅致的花园正在晨光中展现生机。
9月30日，上午晴，中午晴转多云，午后将有大风伴随强降雨的极端天气。
或许那场大雨过后，曦曜的天穹就能够恢复正常与平静，然而很多人、很多事，却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他转过身，打算出门去洗漱，路过书桌的时候，注意到那里有部装饰着象牙的电话机。
一通电话拨到帝畿大学物理系的学生宿舍。
“嘉嘉，”叶行言说：“我是你哥哥。”
叶初嘉还是很不耐烦的语气，“你一大早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叶行言单刀直入。
“什么？”
“他是个男人。”
对面沉默挺长时间，然后传来一声咕哝：“难怪……”
“难怪什么？”
叶初嘉没有理会哥哥问话，反而抛过来一连串问题：“你认真的？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配得上你吗？”
“我认真的，他是个很好的人，配我绰绰有余，还有——”
叶行言一边回答妹妹的问题，一边笑起来，“他是我的命运，我的未来，我的一生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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