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青铜惊飙底座所在就是议事厅广场,明日会议在广场北面的曦曜议事厅大楼举行,哦,会议开始前还会有个阅兵仪式……”
为了活跃气氛,搜肠刮肚找话题可真不容易,李少校的思绪不由自主发散到“自己为什么会摊上这桩差事”。
他是中午被叫到日落山机场的,蒋营长将接待其他军团代表的任务交给他,他问原本负责接机的叶行言去了哪儿,得到一句“另有任务”。
上司这句“另有任务”很蹊跷,李琦虽没再追问下去,心里却免不了暗自琢磨。
作为蒋健康的嫡系心腹,李少校自认与营长的关系极为亲近,普通的工作安排,营长没道理瞒着他。
不能说,那就是事涉高度机密。
可叶行言那小子又能跟什么高度机密扯上关系?
话说,今天很多事都不对头呢。
上一趟接送白岩军代表团的时候,李少校就有所察觉。
许大帅与他的参谋们有种,唔,怎么说呢,磨刀霍霍的架势,不像是来谈判,倒像是闻到味儿来抢食的秃鹫。
到了征原军代表团登场,气氛就更诡异了,不但来的人数翻倍,而且这帮人装都不装,一个个全副武装、杀气腾腾,说他们是来开会的,还不如说他们是来劫法场的。
这绝不是一场和平会谈该有的前奏,所以一定是出现了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剧情……
嘎吱——
前车急刹,这辆车也来了个紧急制动,然后轰得一声,撞到一起。
心不在焉的李少校被巨大的惯性甩离座椅,胸口直接撞到副驾台,这一撞相当狠,导致他眼前一黑。
发生了什么?
过了几秒钟,李少校晃晃悠悠抬起头,还没搞清楚车祸原因,就听到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枪声。
然后,另一侧车门旁光影一闪,有人举着一把突击步|枪出现在那里。
这人李琦认识,非但认识,还是熟悉得不得了的同僚。
“叶——”
他刚想喊这人名字,对方已将枪口对准司机,喝道:“下车!”
“叶队?”司机懵了,下意识看向李琦。
司机是蒋健康手下,自然也认识叶行言,但对于叶少校的这个命令,却不敢立即执行,他试图寻求李少校的意见。
同样搞不清楚状况的李琦没来得及给出什么指示,那边叶行言已经伸手探进车窗,一把拉开车门,同时下达最后通牒:“不想死就下来!”
枪管已然抵到脑门上,这下司机不敢再拖延,麻利地解开安全带滑出座位。
叶行言以同样敏捷的身手上了车,坐上驾驶位,关门,将步|枪往脚边一放,接着发动汽车引擎。
“叶行言,你在做什么?”慢半拍的李少校终于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旁边这位行为异常的同僚一边踩离合、挂挡、飞快转动方向盘,同时偏过头,恶狠狠吼道:“叫你不要来曦曜的!”
李琦被吼得一头雾水,随即反应过来后座的陆少帅刚刚好像也喊了一声“叶行言”。
你们认识?
你叫他不要来曦曜是什么意思?
乱七八糟的疑问还没理顺,身下的汽车猝然发动,巨大的冲力让李少校的后脑一下砸到车门框上。
第一次可能撞断了肋骨,第二次可能撞坏了脑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琦苦不堪言,中途甚至差点疼厥过去。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离奇的、荒诞不经的噩梦,因为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都毫无道理!
他只是接个机而已。
这份工作轻松、体面,能露脸,算得上是份美差,怎么就搞到街头枪战、飞车逃亡的地步?
“城东检查站距离最近,人手也最少。”
驾驶位上,那位原本咸鱼属性的同僚不但行事判若两人,说出的话也凶残至极:“我们从那里出城,直接碾过去,任何阻拦都格杀勿论!”
“明白。”汽车后座,陆少帅的副官不知从哪里拿出个军用步话机,开始传达指令。
叶行言你跟征原军到底什么关系?
李琦看看驾驶座那位金翎军少校,又看看后座那两位莫名其妙的征原军来客,发现自己的认知完全无法解释眼前这一切!
说征原军有备而来一点都没错。
这帮人不但从上到下都很能打,而且对于进城突然变撤离这种事适应得非常快。
李琦隐约记得叶行言似乎说了什么“因为威胁没有解除所以必须离开”,而那位陆少帅没有任何异议,就说了一声“好。”
于是整个车队集体掉头,一路向东狂奔。
曦曜城区主要街道都有当地驻军的岗哨,是用来执行夜间宵禁任务的,本来白天没什么人,这会儿不知为何却加强了戒备。
可惜没什么用。
那些岗哨都被征原军这帮煞星杀穿了。
五分钟,原本需要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们只用了五分钟。
枪林弹雨中,李少校成功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避免了被甩出车外横死的风险,不过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安全了。
汽车出了城东检查站,枪声渐渐消失,但叶行言依然黑着一张脸,还把油门踩到底。
李琦不着痕迹地左右张望,看看这位陌生的同僚,又瞄了瞄后视镜,小心地吞了吞口水。
就算被撞出脑震荡,这一路也足够他认清自己的处境。
叶行言不再是他过去认识的翊卫营咸鱼王,也不可能像以前那般好说话。
如今这人伙同征原军在曦曜城里大杀特杀,摆明是要跟金翎军反目,自己虽与其相识,却难免会被当成金翎军的一分子……
就在李少校悼心疾首、惊惧交加的当口,刷——
有什么东西倏忽而至,无形无质,迅如闪电,瞬间从他的骨头缝里穿过去,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疾行的汽车突然来了个大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利的嚎叫,然后猛地停住。
李少校被甩得七荤八素,好在这会儿他系了安全带,才没有被甩出车窗。
原本已经折了一两根的肋骨再次受创,李琦只觉浑身剧痛,连带脑子天旋地转、肠胃翻江倒海。
“怎么了?”后座有人开口。
“被引爆了,那颗核弹,”叶行言回答:“就在刚刚。”
引爆?
核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李少校伸手捧住自己沉重的头。
叶行言掸了掸身上的弹壳与玻璃碎,推开门下车。
很快,后座那两位也跟着下去了。
车队里的其它车都停在附近,那些悍匪状的征原军大汉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曦曜城东,农场公路,与城东检查站直线距离五公里,与曦曜议事厅直线距离十公里。
曦曜西北连接着自瀚海高原延伸过来的山脉,地势高耸而崎岖,而东南地势低且开阔,勉强可算一马平川。
几公里外的事物,无法凭肉眼看清。
有征原军士兵拿望远镜过来,陆少帅接过看了一会儿,然后递给叶行言。
叶行言没有接,他摇了摇头,回身看向围拢在旁边的这几十号人,朗声开口:
“金翎军在熠州有个装备基地,过去十几年,他们一直在秘密研究核弹。
“昨天下午,周延仲的侄子周令钦将一颗核弹运到曦曜,通过内阁顾问谢文杰牵线,由在曦曜市政府工作的简新安负责把核弹送进议事厅广场。
“今天上午,简新安因为无法承受心理压力而向我坦白了一切。
“出于私心,我先是向白岩军发出警示,然后赶到日落山机场,向周延仲做了汇报。
“汇报之后,我被金翎军军情处以接受调查的理由控制起来。
“因为担心核爆危险,下午三点半,我摆脱军情处的控制逃了出来,偶遇进城的征原军车队。
“我劫持了,不,应该是我影响了陆少帅的判断,使得征原军代表团决定撤出曦曜,也使得我们这些人最终逃过一劫。
“以上,就是我叶行言今天的所有经历。”
万籁俱寂。
那帮征原军听到这段陈述怎么想不知道,李少校却是一万个不信的。
什么叫偶遇,什么叫劫持,什么叫影响?
你们明明串通过的好不好?!
就凭你跟陆少帅这种默契,说你们是初次见面,鬼都不信!
不过,熠州装备基地,秘密核弹研究,周令钦那厮将东西弄到曦曜,白岩军提前知道内情什么的,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除去后面征原军那段,前面部分与今天自己发现的异常倒也对得上。
“下车。”
就在李少校头脑风暴正酣的时候,叶行言回到汽车旁。
李琦悚然一惊,飞快左右张望,确定这句“下车”是对自己说的。
没有废话,他麻利地解开安全带,推开副驾驶车门,连滚带爬下去了。
“叶行言。”陆少帅大步追过来。
“我要进城。”叶行言坐上驾驶位,拧动车钥匙点火。
“一起去。”陆少帅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他的副官紧随其后,也去开后座的车门。
叶行言叹口气道:“我不建议你们去,因为那场面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陆少帅没有接受这个忠告,其他征原军也没有。
几声简单的号令之后,这些人都钻进来时的汽车,动作迅捷有序,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随着引擎轰鸣声逐渐远去,空旷的道路恢复死寂。
李少校摸了摸自己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胸,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这条小命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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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是我的错
步话机与军用电台都损坏了,部分汽车的仪表盘也出现故障,好在车还能开。
不过几分钟后,车队就被迫放慢速度,因为道路被各种各样的障碍物堵塞,有撞在一起的汽车,有散落的货物,还有浸泡在暗红色浮沫里的血肉。
他们不得不下车步行。
通过城东检查站的时候,他们看到刚刚被自己破坏的拒马和岗亭,看到墙壁与柱子上的弹坑,也看到了一滩滩不成形的人类残骸。
有征原军士兵忍不住吐了。
叶行言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强的承受力。
灵魂状态下看到的与置身其中感受到的效果天差地别。
他强迫自己直视那些无法形容的残酷画面,脸色变得越来越森冷。
梁祺、裴显、周令钦、梁渊、谢文杰、简新安……这些人已将他心中最后一点怜悯消磨殆尽。
终于,他们抵达议事厅广场。
叶行言注意到广场周边建筑破碎的玻璃窗,也发现了倾倒的青铜惊飙,这是他以前在灵魂状态下没有留意的细节。
他站在广场南端,凝视着惊飙底座下的黑色豁口。
曦曜城地下迷宫的空气扑面而至,带来阴冷的气息,也带来难以言表的深重压力。
有人走到他身边,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那是陆赫城。
“周令钦以为简新安替他把核弹藏到那边的观礼台,”叶行言突然道:“实际上,那东西就在这下面,与曦曜地标联系在一起。”
这个轮回,他们两人还没说过几句话。
没有提及十年前的雁矶山,也没有说起陆赫城当年的化名,甚至没有讨论上午叶行言为什么会给征原军的情报部门打那通电话。
与眼前这座被死神扫荡过的城市比起来,那些都没那么重要。
“事情要从十几年前说起,知名云汉裔物理学家渠伯恩在帝畿大学任客座教授,他创立了一个秘密社团,叫做长华社。
“如今在内阁任职的谢文杰、在曦曜市政府任职的简新安,以及帝畿大学物理系的高材生柯坚白都是那个社团的成员。
“对了,还有一个皇庭卫统领裴显,我不确定他是否也加入了长华社,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与谢文杰关系匪浅。
“后来渠伯恩与周延仲合作,在熠州秘密研究核武器,那东西被叫做摩洛弹。
“五年前,渠伯恩死了,他的学生柯坚白接替他的工作,而长华社,则由他的表哥,现任曦曜博物馆的馆长梁渊接手。
“这期间,谢文杰与周令钦搭上了线,表面上谢文杰是在为周令钦做事,而实际上,周令钦是被长华社选中的棋子……”
平静、简练,条理分明。
年轻人缓缓讲述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密辛。
落日余晖下,鼻梁挺直、睫毛浓长。
陆赫城不自觉加深呼吸,耳中接收到的信息风谲云诡,却远不及眼中这人侧脸轮廓来得牵动心弦。
“我在城外所讲的种种经历,只是对外的说辞,刚刚说的这些,才是事情的真相。”
年轻人转头看他,“我无法向你解释我是如何获知这些内情的,但我可以保证这些都是真的。”
“我相信。”陆赫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谢谢。”叶行言笑了一下。
那笑容极浅,配合着这人浓郁深沉的墨色眼眸,令陆赫城产生一股莫名的忐忑,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揪得厉害。
“其实说起来——”
叶行言别开头,眺望着远处的议事厅大楼,幽幽道:“这都是我的错,因为我一直心存侥幸,我希望周延仲吃下这个闷亏,我希望谢文杰幡然醒悟,我希望危机过去,一切都能维持现状,我希望自己可以继续当那个所谓的翊卫营少校……”
“叶行言!”陆赫城忍不住打断这人的引咎责躬,他不解地摇头,“不要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这怎么可能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对方却执拗地重复:“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因为我有责任阻止这场核爆,而我没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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