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爷子自然懂这些,只是人老了,从刑警岗位上退下后整个人都柔软了许多,早就听不了这类惨事。周启贵见潘老爷子面色好点了,这才继续道:“老爷子,您现在还记得丁大国的住址吗,或者说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们想要去亲自看看他。”
潘老爷子闻言,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从电视柜的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一个黑皮卷边的笔记本,他翻了好几页,才微笑道:“找到了,没想到墨水还没有褪。”
周民拿出笔记本将上面记录的地址和电话都记了下来,两人也不再多耽误,与潘老爷子告辞后,两人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面馆凑合吃顿午饭,吃完面两人并不急着马上去见丁大国,周启贵决定和周民先去思源社区居委会见一见居委会主任,丁大国是这个片区的居民,居委会主任或许对旁人不了解,但是对丁大国这样的失独老人一定非常熟悉。
第27章 此人
周启贵和周民在半个小时后赶到了思源社区居委会,一个身材丰满、烫着一头大卷发的女人正被两个老人和四个中年人围在中间,六张嘴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隔得不远,周民都能看见从六张嘴发射出来的嗯唾沫液,那女人也厉害得很,左摇右晃地完美避开了这些唾沫攻击。周启贵拦住一个胸口戴着党徽,明显是工作人员的男人,问道:“居委会的蒋主任,是哪位?”
男人回头指了指,手指的方向正是之前那个波浪头女人。周民冲着那女人的方向喊了一声:“蒋主任——”
那女人耳朵一动,精准无误地将目光锁定在了周启贵和周民的身上,她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大出口气,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对着那六个人好言好语,然后又抬手指了指周启贵的两人的方向,终于那六个人为女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这片即将拆迁了,每天都有人来咨询户口的问题,我们这儿户口都冻结了,不让进也不让出,这些人倒好非要在户头上增加人头,解释不通解释不通....”,女人一见面就开始不听地叨叨,说了半晌才发现把两人给晾着了,忙挂着讪笑,问道:“两位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启贵出示了警官证,原本笑容满面的女人顿时收敛了笑,神色严肃了几分:“原来是警察同志,去我的办公室吧。”
走完一条锃亮的白色地板铺成的走廊,蒋主任的办公室就在尽头,两间打通成了一间,蒋主任是典型的基层社区工作人员,身上带着一股子自来熟,不到两句就可以神色自如地自说自话,一点也不担心别人会不耐烦。
坐下之后,蒋主任倒也没有再啰嗦,长话短说地道:“你们说的这个丁大国,是我们社区的低保户,也是区里面挂上号的困难党员,逢年过节我们都有给他进行慰问。我是三年前才调到这个社区工作的,所以丁大国的情况都是听同事们和街坊邻居们了解到的,说是他的女儿在十四年前生病去世了,老伴比女儿离开的还要早,早些年他就和女儿相依为命,不过他女儿后来被拐到农村当媳妇儿,后来还解救出来了。这套房子以前是农机厂的宿舍楼,这片以前都是农机厂家属区,但是后来城市规划,农机厂被纳入到了拆迁范围,这一块一块儿的拆迁,也差不多了十几年了。今年就轮到丁大国他们那个小区拆迁了。我们都说拆迁了好,拆迁后丁大国能拿到几十万的拆迁款,用这些住养老院过完剩下的日子也不错,至少不用像之前住在半截儿被人赶出来了。”
周启贵问:“他并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还住过养老院?”
蒋主任点点头又迅速地摇头:“他确实一直都住在这里的,但是中间有一段时间他住在养老院,不过很快又回来了,我们问过他为什么回来了,他说没钱被人赶回来了。”
“大概什么时候去养老院,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周启贵问。
蒋主任拧着眉头回忆了下,道:“我记的他回来那天特别热,应该是去年的夏天吧。他在养老院只住了半年,那就是14年年初去的,八九月份就回来了。”
八九月份?——周启贵脑子里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昨晚第三次案情分析会中反复提到过的一个时间点:半年前。巧合还是多想了?
“他当时为什么要去养老院居住?”周启贵又问。
蒋主任直接摇头表示不知,但她很快就拿出手机,一边按着一串号码一边笑着道:“我不知道没关系,丁大爷小区院里的大妈们对每家每户的事儿绝对是门儿清。”电话接通,那边发出一道很尖细的女声,蒋主任将音量调小后才能将听筒贴近耳朵,不到一分钟,蒋主任就要到了答案:“问到了,半年前他在家里摔了一跤,被送往120急救,人倒是没事儿,就是大腿骨骨折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路,就需要有人专门照料他,他手里头还有点钱,干脆就自己联系了养老院住进去了。”
“丁大国现在的性格怎么样?有没有提起过一家姓沈的人?”周启贵问道。
“有没有提到姓沈的人家我不知道,毕竟我们只是逢年过节才会进到他家,见到他人,他很少出门的,一出门就拉着个脸,谁多看他一眼他立马就会骂骂咧咧,好多院子里的小孩儿看见他那张脸还会哭。”蒋主任也没有美化自己的工作,如实告知。
周启贵了解得也差不多了,站起身来要到了丁大国的地址,便从居委会离开经过一条马路就到了对面的小区——农机厂家属院二单元。两人一走进家属院里,聚集在院子中间一棵黄桷树下的几个老头老太太立马看了过来,一个手臂上套着个红袖章的老头一路喊着两人:“哎哎——你俩是干什么?”
周民有点纳闷,自己和周启贵看起来不像坏人啊,居然会遭到盘问。老头走到了面前,还未开口就听见周民的声音,他满是好奇地看向这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笑问道:“老人家,我俩——没什么不正常吧?”
小老头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着周启贵和周民,说道:“你俩一看就不是这院里的人,这院李每家每户是谁,包括常来常往的人是谁,我都是一清二楚的,可别想躲过我的眼睛。”
周启贵从兜里拿出烟盒,递给小老头一支烟,忽然就不着急马上上楼了,好似准备和小老头唠家常了:“老大爷,你说你对每家每户的人包括常来常往的人都非常了解,那么一栋301号房的丁大国你能说说吗?”
小老头正要开口大说特说的时候,忽然就反应过来了,他乜斜地看着周启贵和周民,戒备地问道:“你俩到底是哪家的亲戚啊,打听别人家的事儿干嘛呢!”
周启贵也不介意小老头语气中的不客气,他拿出警官证在小老头面前,在确定小老头看清楚之后,才收起了证件,笑着对小老头道:“老人家,我看你戴着红袖章,你是治安巡防大队的人吧,我们也都算是为人民的安全服务,您看给我们好好说下丁大国。”
小老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丁大国犯事儿了?”
“您别胡思乱想”,周启贵依然笑着:“丁大国家里有外人来吗?”
小老头回过神来,忙摇头道:“我见过有外人,我白天都在这院里守着呢,来了外人我都要两句,自然会有印象。”
周民听出他话里的漏洞,追问了一句:“那晚上呢,您也守着?”
小老头一下子被问住了,憋了两三次才终于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年纪大了,到了晚上瞌睡就来得早,晚上.....晚上应该不会有人再来吧.....”,这话说的自己都不相信,周启贵轻轻瞪了一眼周民,语带安抚地道:“老人家,您的工作做的很好,是人民安全的第一道防线。我们就先过去了,您老多注意身体!”
小老头得到了鼓励,好似吃了灵丹妙药一般,乐颠颠点点头道:“警察同志放心,我会站好每一班岗的!”
两人径直去向了右手边的第一栋楼,这栋楼总高六层,是八十年代典型的砖混结构楼房,经过二十余年的风吹雨打,原本白色的外立面早已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里面光秃秃的青砖。楼道里灯是感应灯,周启贵用力咳嗦一声,楼道灯才恹恹亮起,只是那灯光裹在玻璃罩中孱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会忽然熄灭。楼道发黄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疏通下水道、刻公章甚至还有贩卖迷药的各种广告,发霉发酸的味道充斥着楼道的各个角落,让你无所遁形。一层又一层,每到每层平台都会发现这仅有的空地处堆满了各种散发着异味的杂物,只留下两脚宽的过道。
终于302号房间出现在楼梯上方右侧,周启贵和周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302号房没有像其他人家安装防盗门,依然是老式木门,原本绿色的油漆也几乎完全脱落,露出斑驳的本色。门框两侧有两道明显比周围颜色浅一点长条形,明显这里是曾经张贴对联的地方。站在门外,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屋内一片安静。
周启贵突然动了动鼻子,他低声问周民:“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周民也使劲儿闻了闻,才惊讶地道:“好熟悉的味道,是——是——”
“檀香味。”周启贵纳闷地道:“他在家里还点檀香?”
无人可解。周民抬手敲响了房门,一次两次,再第三次的时候,两人同时听见屋内有一阵由远及近地骂声传了出来,“啪”!好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周启贵和周民双双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了,接着屋内的骂声终于让两人听清楚了——狗日的,我不买保险,赶紧给我滚!
第28章 父亲
周启贵和周民在门外面面相觑,他俩谁都没想到会遭遇“闭门羹”,周启贵干脆不再敲门,直接就在门口喊道:“丁大爷,您误会了,我们是寺前镇派出所的,有些事儿想要找您了解下。”
屋内的骂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就在周启贵打算再开口时,屋内的丁大国开口了:“我没去过寺前镇,找我了解什么事情?”语气里有了一丝探寻。
周启贵继续对着这房门解释道:“我们正在侦办一起案件,有关于案件中被害人的情况我们想与您聊聊。您能让我们进去吗,这事儿不适合就在门口说。”
等了半晌,就听见屋内丁大国不耐烦的声音传来:“等着!”然后就听见鞋子在地板上拖着发出的粗糙的摩擦声,“咔哒”一声,房门开了,丁大国穿着一件绿色军大衣倚靠着墙壁,对着两人指了下屋内的沙发,面无表情地道:“进来坐。”
之前在屋外闻着的檀香此时简直是浓郁,周启贵和周民扫了一眼就发现了客厅左侧靠近厨房的位置处,安置了一个很小的灵堂:原来是搁碗筷的储物柜子上,摆放了一个年轻女孩的遗照,用黑幔装饰着边沿,那黑幔还有压痕,显然是刚挂上的。遗像两边各自燃着一根白色香烛,前面几个白色瓷盘上放着苹果饼干和一些熟食,遗像最中间是一个香灰缸,里面正燃着三根香,纤细的三缕青烟在屋内笔直向上.....
“丁大爷,这——”,周民疑惑地看向丁大国,他们调查中都显示丁玲早在14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丁大国现在祭奠丁玲是怎么回事。
丁大国在看向遗照的时候,一张脸像是变脸一样,他目光温柔,声音也压的很低,像是生怕会惊扰到了她一般:“我想玲玲了,就给她点几支香,这样她就会出来见见我,和我说几句话。”遗照中的丁玲看起来非常善良,应该是没有被沈涛折磨的时候。
周民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而后就听见丁大国声音转冷地问道:“你们俩要问什么就赶紧问吧,我女儿不喜欢屋里来陌生人。”
周启贵并不介意丁大国不善的态度,他开门见山地道:“沈德你认识吧?”
一听这个名字,丁大国的原本平直的眉毛立刻像是被细线往上提起了,说出口的声音又粗又重,带着股咬牙切齿:“沈家化成灰我都认识!”
“沈家七个人,死了六个,包括沈德。”周启贵再把话题走深一点,说完便仔细地观察着丁大国的神情。
丁大国听完愣了半晌,并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欣喜,他只是腰身突然就塌进了沙发里,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良久才从他的浑浊的眼中流出两道清泪,似乎还有点不相信似地自言自语:“真的死了吗?是真的死了吧!苦了我儿啊,等了这么多年了啊,善恶有报,因果轮回,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啊!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吼声渐渐化成呜咽,又渐渐沉静下来。丁大国走到丁玲的遗照面前,用一对有些混浊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的女儿,很久很久,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还有两人,不知过了多久,丁大国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弯下腰坐在了遗照前面的一张小凳子上,声音沙哑:“沈涛沈德两兄弟死有余辜,不值得你们为他的死这样奔波,谁不是家破人亡呢.....我也差不多了,玲玲啊,爸爸很快就可以去陪你了......”又是沉默,又是久久地凝视,客厅里,下午的阳光像是一条昏黄的河流,河的这端是丁玲,那端是老父亲。
周民打了个寒战,他仿佛是看了一场戏一样地从戏中脱身出来,他咽了咽口水,就看见周启贵走到了丁玲的遗像面前,从柜子上的一个红色塑料袋里抽出六根香,捻出三根递给了身后的周民。“啪”的一声,打火机橘黄色的火苗摇摇晃晃地点燃着香。周启贵和周民捏着香对着丁玲的遗像深深鞠了三个躬,然后轻轻地香插/入缸里,周启贵轻轻地道:“安息吧!”
丁大国面色灰败,之前那骂骂咧咧的精气神仿佛瞬间被抽空,其实也不能被抽空,也许丁大国早已是一具没有感情的空壳子了,他低声地对两人道:“你们有心了。”
周启贵想了想还是道:“丁大爷,您这几天都在家里,没有出去过吗?”
丁大国依旧垂着头,声音从下面幽幽传来:“我去年摔断了腿,现在还没有好利索,能去哪里呢?”他忽然就浑身一颤,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启贵:“你们怀疑我?”
周启贵平静地道:“我们是正常的调查,丁大爷。”
丁大国好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腾地凳子上站起来,因为速度太快,他的身体晃的厉害,周民忙上前扶住他,嘴里还不停地解释道:“丁大爷,您别误会,我们也是职责所在,我们既然查到了您和沈家有恩怨,来详细了解下也不为过吧。”
丁大国没有说话,站了会儿,又重新坐了下去:“自从丁玲去世后,我后半辈子也跟着去了,我活在这个世上的未尽心愿就是看着沈家人什么时候得到报应,可是老天啊——”,他苦笑着摇头继续道:“他不开眼啊,沈家日子越过越好,还出了个名牌大学生,反观我呢,我落着个什么了,什么都没有了...连阎王爷都开始催我赶紧收拾收拾,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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