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弋解开上衣,转身趴在了床上,露出了满是伤痕的后背:“伤口已经结痂了,你看着弄,能不贴那个敷料就不用了,捂得难受。”
大概是没想到亓弋会这么痛快,钟昊愣住了,直到亓弋又挪了位置,他才连忙动起手来。
“没见过这么多伤?”亓弋问。
“嗯。”钟昊轻声应了,立刻又说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没别的意思。”亓弋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我不吃人,不用怕。你多大了?”
“我应该是十七岁了。”
亓弋了然道:“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所以只能推个大概,是吧?”
钟昊回答:“是。塞耶提说捡到我的时候我会进行简单的对话,但是对别的都没什么印象,给有经验的老人看过,说应该是四岁,最多不超过五岁。”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两个月前才来这边的,之前一直在密支那的华人学校读书。”
亓弋又问:“怎么不读了?”
“学习不好。”钟昊的声音放得更低了。
“是跟人相处得不好吧?”亓弋说,“你这个性格,又是孤儿,被欺负了敢还手吗?”
钟昊手中的动作没停,他抿了抿嘴唇,开口时声音又颤抖起来:“不敢还手。还手会被打得更狠。”
亓弋侧了头转向钟昊的方向,这次明确地带上了笑意:“跟着我没人敢打你了。过几天等我伤好了,我教你怎么打人,保证让你以后不再受欺负。”
“是……”钟昊低着头说,“谢谢塞耶来。”
钟昊手中的动作很利落,很快就帮亓弋把伤口处理好。亓弋起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记住了,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时候都不要跪着。去跟提说一声,我把你留下了。”
钟昊垂着头,整理好托盘上的东西,退出了房间。
没过一会儿,塞耶提就走了进来,说:“就知道你喜欢这款的。”
“你把他送过来不就是这意思吗?我顺了你的意,这样最好。”亓弋起身给自己倒了水,而后推开玻璃门走到了卧室外的露台上。
塞耶提跟着走了出去,和亓弋隔了半个身子的距离,并排靠在栏杆上,问:“不像吗?”
“不像。身形、容貌和气质,没有一点像。”亓弋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还觉得挺像了,不过你也见谅,这人与人毕竟有差异,我上哪给你找个高大威武的去?”
“我没有收集同款的癖好。”亓弋抿了口水,“不过这孩子我看着还算合眼缘,留着就留着了。”
塞耶提侧过头,探究地看向亓弋,许久之后才说:“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这才几个月啊?你真爱上那个警察了?”
亓弋面无表情地斜了塞耶提一眼:“我要真爱上了,还会回来?真以为谁稀罕你这穷乡僻壤的破地方啊?”
“基建确实跟不上,但是钱可管够,尤其是再过几天,等先生——”
“提。”亓弋冷冷打断道,“我不会接的。”
塞耶提耸了耸肩:“先生决定的事情谁能说不?”
“如果我不能拒绝,那我还回来干什么?”
“这倒也是。”塞耶提拍了下栏杆,呼出一口气,说,“昨天见过先生之后,Nanda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出来过,Nando出来吃了饭,半夜在你门口转了好几圈,但是也没进来找你。先生今早一直没见我,我估计他是跟那俩孩子说了。你昨天那一枪放的,还真挺吓人的。”
“哦。”亓弋只给了个最简单的回应。
“多说一句话能死吗?”塞耶提无奈。
“那你想听什么?听我质问你阿温到底什么情况?努珀的人是怎么冲破重重阻碍杀到咱们的地盘上的?还是让我逼你回答梭盛跟你有什么关系?又或者让你告诉我,你手里到底还有多少人?这些你会说吗?”亓弋面色无变,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慑人的话,“让我直接戳穿你的把戏,咱们俩现在就撕破脸,这是你想要的?从我回来到现在,你有跟我说过一句实话吗?”
塞耶提一时语滞,短暂的调整之后,他重新组织好语言,说道:“你能分清我说的哪句是实话。”
亓弋:“但我懒得去分辨。而且,你真的还有时间跟我玩文字游戏吗?如果还有时间,你不会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的。提,别演戏了,我看着都累得慌。”
塞耶提沉思片刻,才缓缓道:“最多不过半年。”
“我知道了。”亓弋呼出一口气,说,“帮我安排一下吧,是时候该跟先生见个面了。”
“还安排什么?先生说了,你随时可以去见他。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再等两天,好歹等你能穿上正经衣服的,你这样一看就知道身上有伤。”
“那我就更要这样去见先生了,让他看看,他没醒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对我的。”亓弋勾了下嘴角,“尤其是你,顺便我还得说说,我这胳膊是怎么折的,打了多少钢钉,还有我这胸口是怎么中弹的,我这脾是怎么没的——”
“我错了。”塞耶提竟然立刻就服了软,“我还想活着,你别害我。”
“你把我弄成这样的时候,想过让我活吗?”亓弋淡然地看向塞耶提,眼中平静毫无波澜,却无端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钟提,咱们俩之间的账,还没清干净。你别以为我忘了。”
塞耶提沉默以对。
亓弋挪开目光转而看向远处:“当年我就说过,只要我能活着,我就一定会再杀回来。现在我回来了,你也该明白我的决心。”
塞耶提把双臂搭在栏杆上,问道:“你达到目的的那一天,我们还有机会这样说话吗?”
“当然。”亓弋不假思索地回答。
安静凝视片刻,塞耶提轻声道:“我真的不懂你。”
“不用你懂。”亓弋把手中的杯子交给塞耶提,转身往屋里走,同时说道,“给我换矿泉水,这破地方水质不好,太难喝。我去见先生了。”
“惯的你!”塞耶提翻了个白眼,顺手把剩下的半杯水泼到了楼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兰正茂通过视频监控已经看到了亓弋留下的信号,他将密码转换成对应的文字,逐一书写下来。在确认无误之后,他拨通了专线电话。
“三件事。”兰正茂说道,“第一,调查一个名字叫钟昊的男孩,十六七岁,在密支那华人学校读书,左脚腕有一个月牙形淡红色胎记,鼻梁山根靠近右眼内眼角的位置有一颗小痣,怀疑是在五岁之前遭遇拐卖的,原本名字不清楚。第二,明早之前更换观测位置,清理好现场,保证人员安全。第三,确认几个月前亓弋去云曲与梭盛会面时见过亓弋的所有人。”
“明白。”付熙回答道。
第一百章
别墅的主人房内,一个面相已明显衰老的男人靠坐在床上,在亓弋进门之后,屋内负责照看的保姆起身,向着亓弋双手合十,行了个深鞠躬礼。亓弋向保姆颔首回礼,而后站在原地。保姆适时退出房间并关好门,在床上的DK招了招手,说:“过来坐。”
亓弋这才迈开脚步走到床旁的椅子边落了座。
“又受伤了?”DK开口,声音是嘶哑颤抖的,那是声带受损所导致的。
亓弋垂了眸,回答说:“小伤而已,先生不用担心。”
DK把手放在了亓弋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带着慈祥的笑容:“过去的事就都过去了,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好好干。Nanda和Nando,以后也交给你了。你一直都像哥哥一样照顾他们,以后也会的,我知道。”
“他们……”亓弋停顿片刻,无奈道,“您不该告诉他们的。”
“我已经亏欠你太多了,不能再让你受委屈。”
“我们之间不存在亏欠。”亓弋摇头。
DK说:“那件事,我想提应该已经告诉你了。这事是我擅自做主,但我认为你应该能理解。”
“我能理解,但我不愿意接受。”亓弋直白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可以做他们的老师,可以私下里把他们当弟弟妹妹来照顾,但我不会越界。而如果您想用那份文件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从而保全他们,我自然也会有我自保的方式。大不了,就再炸一次。我一条烂命,死就死了,到时候留下他们和心思不纯的提,等您百年之后,以他们俩的智商,他们斗得过提吗?”
DK淡然一笑,说:“我留下来的钱够他们富足生活一辈子了。他们完全可以离开。”
“提不会让他们离开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比篡位要省事得多,我想您应该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清楚。我的身份,我的来历,我的过往经历,这些都不足以服众。您在一天能压制一天,但您能永远在吗?如果您自信能长命百岁,又何必现在就做决定?”亓弋抽手出来,站起身说,“您歇着吧,我回去了。”
没有迟疑的转身,也没有欲擒故纵的停留。在亓弋即将拉开门的一瞬间,DK还是出了声:“阿来,你不是烂命一条。”
亓弋恍若未闻,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阿来,你——”
“别烦我。”亓弋推开向他走来的塞耶提,回到房间重重关上了门。踉跄着走回到床上,亓弋从枕下摸出指尖陀螺紧紧攥在手里,而后蜷缩起身体,用这动作来抵抗那一阵难挨的心悸。
“塞耶来……”钟昊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低声问道,“塞耶来,您不舒服吗?”
“谁让你进来的?”
“塞耶提让我帮您把屋里的水换成矿泉水,我还没来得及出去,您就回来了。”
亓弋放在枕下的手松开了指尖陀螺,他把身体蜷得更紧了,压着声音说:“床头柜抽屉里有药,帮我拿一下。”
“好!”钟昊立刻拿了药和水,之后把亓弋搀扶起来,喂他吃了药,又帮着亓弋在床上躺好。只是转身放下手中水瓶和药盒的工夫,等钟昊再转过身来时,床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身体也不再如刚才那般颤抖和紧绷。他大着胆子轻轻拍了拍亓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钟昊手中又加了力度,同时呼唤,仍旧没有得到回应。他心道不好,几乎是夺门而出,同时喊道:“快来人!塞耶来昏倒了!”
虽然并不是真的昏迷,但总归是不舒服的,周围的忙碌和慌乱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在听到医生给出诊断,塞耶提吩咐钟昊小心照看并让A和O先行离开的声音之后,亓弋一直提着的精神也终于得到了放松。房门开了又关,屋内安静下来,钟昊动作非常轻,几乎没有发出响动就走到了床边,他只是替亓弋拉了被子,之后就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在这安静的环境之中,亓弋终于渐渐睡了过去。
没了契合的温度和味道,安眠对于亓弋来说又变成了奢望,被噩梦惊醒时心脏猛烈的跳动仿佛挤压到了食道,让亓弋有种想干呕的冲动。他起身准备去卫生间,却被靠在床边的钟昊扶住:“塞耶,您慢些。”
被这样一打岔,刚才那阵恶心已经消散不少,亓弋坐在床边缓了几秒,才攒足力气起身,他摆了摆手,道:“我去洗把脸,不用扶着我了。”
钟昊小心翼翼地护着亓弋,目送他走进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亓弋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他重新回到床上,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才说:“刚才怎么了?”
“医生说您心跳得很快,好像是有什么……我没太听懂。他给您抽了血说带回医院化验一下,结果要晚点才能出来。对了,他还说等您醒了之后想问问您那个药的事情。”
“去跟他说不用查了,我的身体我清楚。”
钟昊嗫嚅着说:“可是塞耶提说——”
“你只用传达我的话就行,去吧。”
钟昊这才犹豫着迈出脚步。
没过一会儿,塞耶提就单独进了房间,留钟昊在外守门。他拉开椅子坐到亓弋身边,问:“装的还是真的?”
“你装一个我看看。”亓弋的声音难掩虚弱。
塞耶提仍是不信,他伸手去抓亓弋的手腕,在桡侧脉搏跳动处停留片刻,而后拿了毛巾替亓弋擦去颈侧的冷汗:“究竟怎么回事?”
“得谢谢况萍捅我那一下,还有,谢谢Nanda当年给我那一枪。”
“你不是说没有后遗症吗?”塞耶提这下是真的在担心。
亓弋摇头:“岁数大了,有些毛病很正常。我知道是什么情况,不用让医生去查了,让他再给我拿点儿这个药来就行。不舒服的时候吃了药歇一会儿就能缓过来,不算太严重。”
塞耶提叹了一声,语气中是明确无误的关心:“你确定不严重吗?”
“我确定。”亓弋直视着塞耶提的眼睛,“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
“阿来哥!”A在此时推门进入,三两步奔到床边,“阿来哥,你感觉怎么样?”
亓弋皱了下眉,把头转向另一侧,用沉默回应着她的突然闯入。
“阿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也别吓我好不好?”A伸了手,隔着被子小心翼翼地轻拍亓弋的手臂,“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得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出去。”亓弋说。
“阿来哥……”出乎意料的,A竟然红了眼眶,她伏在亓弋的手边低声说,“阿来哥,只要你好起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让你出去。”亓弋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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