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直系近亲属在世。”海同深说。
“没错。”白苓点了头,“当时查到这两位烈士之后,所有线索就都断了。于是我又转头将福利院所有的孩子和教职工作为突破口,逐一调查他们的身份背景,果然让我发现了一个疑点。根据后面逐渐公开和下调保密等级的档案可以得知,婷姐的卧底任务开始于4月份,而那两名烈士是在同年1月份牺牲的,所以婷姐实际是在那两名烈士牺牲之后才被派去卧底的,很有可能是那两位前辈的牺牲导致消息情报中断,上级才让婷姐从另一方面突破进去。关键在于,在当年2月,福利院恰好有一名孤儿登记入院。我去找了当年福利院的负责人,她告诉我,那个孩子被送进福利院的时候,襁褓里有一张出生证明,那个时候偏远地区医院的出生证明还是手写的,在母亲那一栏写的名字是松枝。”
“没有姓?”
“松枝。”白苓又重复了一遍,“警徽上的松枝。”
海同深怔住了。
白苓接着讲述:“如果只是松枝,还不至于引起我的怀疑,毕竟云曲那地方是多民族地区,只有名没有姓的情况并不少见。真正让我觉得有问题的是,当年那个孩子,就是婷姐完成任务回来之后多次去福利院探望的孩子,也就是正式文件中提到的,婷姐想领养的那个孩子。”
海同深陷入了沉思,从不同人口中讲述出来的故事,在这一刻有了交会。
“我一直没有查到那孩子后来去了哪里,但我知道,在爆炸案发生之后,那家福利院所有幸存下来的孩子都被分散送走,教职员工全部异地安排工作,而且不是当地政府和民政单位主导的,是更上一级领导亲自负责监督安排的。你也不是第一天当警察了,这种程度的安排善后意味着什么,你该清楚。”白苓放下咖啡杯,说,“那两名烈士的身份到现在都没有公开,不知性别也不知年龄,究竟当年那个孩子是不是这两名烈士的后代也仍是未知数,一切都是我的推断。但无论是不是,当年福利院的爆炸案都绝不单纯是嫌疑人爱而不得报复婷姐造成的。毕竟男人也不是傻子,尤其是那种见多了女人的男人,谁是逢场作戏,谁是真的爱到深处,不可能看不出来。再加上婷姐的取向,她从来就不知道跟男人谈恋爱是个什么状态,没有生活经验,有些东西真的装不出来。”
海同深自然清楚白苓的意思,就像自己看见女性没有任何欲望一样,沈婷看见男性也不会有任何欲望,而这种由人类本能所带来的反应,即便是再有天赋的演员,也无法演绎得天衣无缝。
“姐,那两名烈士是哪年牺牲的?”海同深问。
“三十三年前。”
“可如果当年的案子真的是因为那个孩子的话,在重新安置落户之后,难道不该改个年龄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只是巧合,又或许一切只是我脑洞大开,实际上根本就不是我推测的那样。”白苓说道,“亓弋现在的失踪,和当年婷姐的不告而别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你又主动联系我说想跟我聊聊,我想还是把当年的事情全都告诉你比较好。哪怕我的猜测只有1%的可能是对的,对你来说,也是一个调查方向,如果真的能帮到你,也是件好事。”
海同深沉默片刻,又道:“您刚才说当年那个孩子的襁褓里有出生证明,那上面应该也有孩子的姓名,对不对?”
“对,那孩子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叫毕舟来。”
那一瞬间,海同深犹如被雷劈过一般,四肢百骸都已僵硬得无法动弹。
“小海?”白苓接连三次轻唤,才把海同深从震惊之中拉回来。海同深端起咖啡杯,用力喝下一口,咖啡顺着食道流入胃部,而苦涩则顺着舌尖直冲头顶,冲破了他脑内的混沌,带来了一丝清明。
“走神了。”海同深揉了揉眉间,“这几天熬得我脑子都跟不上趟了,姐您见谅。”
“没事。”白苓当然知道这是托词,但海同深没有直接说出来,她也不会去问。
海同深静了心神,问道:“姐,您既然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就没查查?”
“没查到。”白苓说,“以前内部管得还不严的时候,我确实查过这个名字,当时只查到了户籍信息是落在云曲,按照登记年份看是福利院统一给登记的。后来各地信息联网,咱们内部也管得严格了,我无缘无故地查人会被巡查督查组请去问话,所以也就没再查。你也知道,我们这边是挂在特警支队下的,跟你这种一线刑侦的信息权限不一样。”
这一点白苓倒是没有说谎,海同深也明白,他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您说当年沈警官不告而别,是什么情况?”
“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下班回家,家里她的东西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您没找吗?”
“找了两天,然后我就想明白了。”白苓摩挲着手腕上戴着的已盘出了包浆的珠串,语气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了怀恋,“在最初的慌乱之后,我想起来一些异常的细节。相处久了的人是会培养出默契的,一个抬手,一个眼神,不必说话,有些事情就能明白。那年过年的时候我们俩人在家里吃年夜饭,她无缘无故地说想有个只有我们俩能看懂的秘密代号,当时我们说了很多种,最后俩人都喝多了,酒醒之后也没人再提这事,但是她离开之后我在家里发现了代号。还有那段时间她开始留长发,拉着我陪她看碟,但却不是她平常喜欢看的动漫,而是美国大片。她还让我教她几句简单的家乡话,发现学不会之后就开始学我家乡人说普通话的腔调,那时候我只当是她在逗着我玩,后来才知道,这桩桩件件都是她在为卧底做的准备,也是她留给我的线索。”
“我明白了。”海同深轻轻点头。智能手表的屏幕亮起,海同深看了一眼,是有人给他打电话。盯着屏幕上的名字愣了两秒,他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搭在了一起。他看向白苓,问道:“白姐,当年沈警官参与的案子,是独立案件还是作为‘109专案’的延伸或附属?”
“是109专案的延伸案件,与主案件关联并不大。”白苓回答后望向海同深,“你这个年纪……109专案的时候你刚出生吧?怎么会想到那么远?”
“从小听我那发小儿念叨109专案,咱们廖厅以前又是兰副部的秘书,总觉得这些事就围绕在我身边,所以才问问您。”
白苓想了想,了然道:“晏阑是吧?难怪了。那孩子的童年也是挺坎坷的。兰副部作为109专案的重要执行人,回来之后的脱密过程就得用上好几年,我听说父子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晏阑小学都快毕业了。当得了好警察的,很少能同时成为一名好父亲好丈夫,也难怪他跟兰副部这些年都不亲。怎么,这次的事跟109专案也有关系?”
“应该有关系。不过再细节的我就不能说了。”
白苓点头:“理解。那我就不追问了。小海,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这些了,希望能对你有用吧。”
“非常有用。白姐,真的谢谢您。”海同深站起身,“今天打扰您半天,您早点儿歇着吧,我回去查案了。”
“好,我也不多留你了,你慢走。”
待告别白苓走出小区,海同深才拿出手机给晏阑回了电话:“有事想跟你说,我去酒店找你?”
“去你家吧,正好给你送个东西过去。你多长时间能回家?”
“半个小时。”海同深回答。
“好,那一会儿见。”晏阑又补充说,“我多带一个人。”
“带几个都行。我开车了,一会儿到家说。”海同深挂断了电话。
第九十八章
海同深都已经忘记了之前向晏阑要过电子黑板这件事,当晏阑和苏行抬着电子黑板站在电梯口的时候,海同深自然被吓了一跳。
“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海同深刷了卡,把人带进电梯。
“都说了早就给你备下了,放心,真是二手的,连包装都没有。”晏阑指着屏幕边缘一块缺角说,“看见没,酒店报损的,新的我可舍不得磕成这样。”
“知道。你就是再烧包也不会干这种蠢事,而且我也不是掏不起钱,就是想占资本家便宜而已。”海同深说完后又看向苏行,“身体还好吗?”
“没事了。”苏行回答道,“睡了一整天,歇过来了。”
“那再正式给你道个歉——”
“不用,真的不用。我还得谢谢你,给了我个机会让我克服心理障碍。”苏行笑了笑,“有些事情能躲,有些事情躲不了,早晚都要面对的,所以趁着我年轻,在心理抗压能力强的时候早点克服,也是件好事。”
“三位哥哥,能说点儿我听得懂的吗?”说话的是季瞬,也是刚才晏阑说的“再带一个”的人。
晏阑道:“说点儿你能听懂的就是……这货薅我羊毛,还让你小哥带病给他办案,所以他现在是在讨好我怕我报复他呢。”
“你大爷的!”海同深笑骂道,“就不能实事求是?”
季瞬知道他们是在玩笑,便也跟着说道:“那没关系,我给小哥赞助一套新的解剖刀,直接上手。”
海同深:“真是忘恩负义啊!当年谁三天两头去派出所捞你啊?全忘了?”
说话间电梯已经把三人送到了22层,季瞬第一个跳出电梯,笑呵呵地说:“现在可不用你去派出所捞我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就把电子黑板装好了,海同深拿了饮料递给他们,之后围坐在一起开始说正事。
季瞬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移动硬盘连接好,然后在屏幕上操作几下,同时说道:“之前晏哥联系我问我经纬集团的事情,正好我已经接手了本地业务,对这个合作有了解,所以我想还是我直接跟你们说比较好。你们也不是经侦的,对这些事情也都是一知半解,有些东西估计也理解不了,我尽量用外行人能听懂的方式说,如果有哪里不清楚的你们随时打断。”
“季总请。”晏阑抬了下手。
季瞬转头朝晏阑做了个鬼脸,而后开始说道:“用最简单的话说就是,经纬宝库这个项目,我们跟他们只是最普通的租赁关系,没有别的合作。”
“但是?”晏阑接话。
“对。重点是在这个‘但是’。”季瞬介绍说,“我找到了近五年来我们和经纬集团的各种合作项目,目前可以看到是有资源置换的。”
“不明白。”海同深说,“你们有什么资源可以置换?你们都是搞实业的,又都有地产项目,不是竞争关系吗?”
季瞬解释说:“竞争的前提是能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但有些时候,有些人起点就比我们高。斗地主玩过吧?当你手里的牌不好,抢地主也赢不了的时候,就得跟别人打配合实现共赢。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进行资源置换,最终目的当然还是自己的收益。我再说简单一点,你家这个盘,开发是四季,但物业是开豪的子公司。城东有一块地皮是开豪地产拿的,我们的物业部刚拿下那个盘的项目,这就是最简单的置换。进行这种置换的原因有很多,有的是政策调控导致的,有的是要为拓展新领域铺路,当然也有一种是属于‘给谁都是给,找一个靠得住的给出去踏实’这种心态。同行是要竞争,但也不是无脑内斗,所有行业都是一样的,如果一家独大,最后就是整个行业没落,谁也没饭吃,大家都在维持着这个平衡。”
“但你们跟经纬集团并不是一个体量的。”晏阑说,“我问了舅舅,他说咱们两家加起来再翻个倍,想要达到经纬集团的三分之一,可能都不到。”
“对。但是几年前经纬集团出过事。”季瞬调出一份文档说,“这个是公开内容,你们现在也能查到。大约在五年前,经纬集团副总裁康宜轩辞职出走,带走了当时集团中层以上管理岗员工以及新能源项目部骨干共196人,成立了融宜新创。这个融宜新创成立第一年就抢走了经纬集团在新能源领域的超过50%的份额,对比康宜轩出走前后两家公司的年报可以看出,康宜轩直接截和了经纬集团80%的碳积分市场,当年仅售卖碳积分的收益就达到1.2亿。这1.2亿对于经纬集团当年的总收益来说其实不算多,但对于它的战略布局和后续发展有着重要影响。新能源是现在的热门领域,所有人都在往里扎,但真正能做出来的人其实并不多,经纬集团留不住康宜轩这样的人才其实是一个信号,对于这种老牌企业在新领域的形象是个负面影响。这里面涉及的事情就太复杂了,说了你们估计也不太明白,总之就是,经纬集团虽然靠着品牌底蕴仍然在新能源领域有份额,但从这几年的财报来看,一直没有实现扭亏为盈,他们是在用其他收益填补新能源这一部分的亏损。合同上的时间显示,这个经纬宝库的项目是在康宜轩还在经纬集团的时候就签订了,在合同签订的一年之后,康宜轩出走。而根据业内的消息,康宜轩和经纬集团高层的内斗持续了至少三年,也就是说,这个项目其实是在内斗的时候康宜轩拍板定下的,而他在出走之后选择了放弃——”
海同深打断道:“呃……你能再说简单一点吗?”
季瞬想了想,说:“高管离职从来不是递了辞职信到时间就走那么简单的。康宜轩出走之后立刻成立自己的公司并同时带走了那么多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他真的人格魅力强到能一呼百应,也不可能在几天之内就完成。按照时间推论,他在代表经纬集团跟我们签订合同的时候,有很大的概率已经在谋划自己的后路了。那么在这个时候他做主导的项目多少会带有利己的目的性,可是这个经纬宝库却还留在经纬集团,而这份合同有效期长达十年。想一想,你都要辞职了,还会为对自己不好的老东家签一个长达十年拥有长期高收益的合作项目吗?康宜轩是个纯粹的商人,我不觉得他有那么好心。”
晏阑问:“经纬宝库这个项目你们有分成?”
季瞬回答:“没有。合同细节不能告诉你们,但我可以说的是,租金收益很高。”
晏阑:“签的时候你们没发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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