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鸿音把手放到书包里,逐一检查起来。片刻之后,她敲了两下耳机。接收到消息之后海同深接着说:“把那张钱和我交给你们的那部手机放在一起,贴在手机背面。”
曲鸿音照做。很快,海同深就从自己的手机上看到了信号点,他松了一口气,说:“信号激活了。这是钟提的位置信息,我现在就安排。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回到住所之后原地不动,会有人带你们撤回来……等等!你们那边什么声音?”
郑畅和曲鸿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和疑惑。郑畅摘下通讯耳机,闭上眼仔细感受。
“小曲,你观察一下车内人和环境,看有没有什么异样。”听到海同深的吩咐,曲鸿音立刻警觉起来。然而就在此时,郑畅重新戴上耳机,平静但谨慎地敲出了一段通用码。三短,三长,三短。
稍微有些野外生存知识的人都知道这个通用码意味着什么,即便现在摩斯密码已经不作为警察的必备技能,但这个国际通用码却是一直还在使用的——SOS,紧急求救。不到最危机的情况,不会使用这个代码。不言而喻,那个被海同深和郑畅都发觉了的声音,意味着有生命危险。
曲鸿音轻轻碰了碰郑畅的手背,用眼神示意他看向正在开车的司机。豆大的汗珠正顺着司机的脖子往下滴,就算这是在多雨潮湿的雨季,车内的空调温度也不至于让人出这么多汗,哪怕是新手司机都不会。
海同深给郑畅拨通了电话。突兀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只有司机被吓得明显抖动了一下,那是精神高度紧张时被外界干扰后躯体的正常反应。郑畅按下了接通键,海同深的声音几乎冲破了听筒,有种“扑面而来”的感觉。
“你个臭小子现在到底在哪呢?!给我发个定位过来!”
郑畅把手机拿远了些,而后拍了拍坐在副驾的小郎,捂着话筒说:“小郎,咱们现在这是在哪啊?还有多久能到?我那更年期的老爸又发疯了。”
小郎回答:“咱们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回到你们住的地方了,你跟叔叔说不要着急嘛,今天是意外情况啦。”
郑畅深呼吸了一下,松开捂着话筒的手,说道:“爸爸你别着急,我就算给你发了定位你也不认识啊,我们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回旅馆了,回去再给你打电话,现在车上还有别人呢。”
“你就跟着那女的瞎混吧!你再这样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电话被挂断。在听到通讯器里的声音之后,曲鸿音骤然暴起,骂道:“你爸就是瞧不上我是不是?!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怎么跟着我就是瞎混了?”
“不是,不是,宝宝你别生气,我爸他就是那个脾气。”
“就他有脾气?我还有脾气呢!自打我跟你在一起,每次见面你爸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哪惹着他了吗?!”
“没有!肯定没有!宝宝,以后是咱们俩过日子,你别管他。”
“你就会和稀泥!我真的受够了你这个没脾气的样子了!”曲鸿音猛地拍了一下驾驶位的座椅,“停车!让他下车!”
“停……停不了……”司机颤抖着说。
“我让你停车!让他下车!”曲鸿音把情绪失控表演得淋漓尽致,几乎是喊了起来,“我告诉你!我不欠你的,咱俩在一起我没花你一分钱,你最好给我想想清楚,咱俩到底谁离不开谁!给我停车!让他下去!”
小郎尴尬地想要劝和,但却被曲鸿音这模样给吓退,他犹豫着说:“这……这路上停了车,帅哥也没办法再找到别的车回去了呀。这里不是国内,美女你就算再生气也要——”
“停车!”曲鸿音打断道。
然而司机并没有停车,甚至连速度都没有降低。曲鸿音和郑畅对视一眼,到这时他们已经能够确认,司机是有问题的。回想刚才返程路上的车速,郑畅心中有了大概猜测,他给曲鸿音递了眼神,下一秒,两人同时猛地连拉两下车门内把手,强制解开行车自动落锁限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车。在他们还在用滚动减缓动势时,爆炸发生了。
“回话!”海同深急切的声音从联络器中传来。刚刚缓过神来的曲鸿音按住耳机,喘息着说:“我没事,郑畅……也还能动,应该没大事,但是车炸了。”
“你们俩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支援马上就到。”
另一边,亓弋所在的车队已经开进了矿区。路上的小插曲并未再引发其他问题,但亓弋的心里一直有种不太安稳的感觉。司机在外面绕了三圈才开进矿区,又在矿区里绕了两个方向,企图以此来进行迷惑,不过这对亓弋来说根本不足以造成困扰。在旁人看来,亓弋一直在闭眼假寐,但实际上他是在脑子里复刻路线。地图在脑内缓缓展开,很快,亓弋就已经理清了自己现在的位置,同时,他心里那一点点不安也似乎有了解释。
家里在通往矿区的所有路上都设置了观测点,亓弋又随身带着定位信号,实际上他们并不用在最后靠近矿区的地方安排一场偶遇。亓弋确实早就给钟提身上也放置了定位器,但他有方法通过自己身上的通讯设备把钟提的信号同步传送出去,那个藏在钱里的信号接收器只是备用。带着的武器都放在车里,即便是因为断路停车,也不会暴露有多少枪支弹药,而亓弋之前也说了并没有接头传递信息的必要,所以途中制造意外拦车并不是必要的,甚至亓弋最开始也并没有跟他们交流的打算,直到副领队突兀地对“陌生人”产生敌意。数据监测根本就是个借口,缅北这边的许多通讯都是由国内运营商搭建的,在国内两省交界处的信号都不稳定,经常会出现数据漫游,在靠近国境线的地方更是如此。在家里数据传输会被监控,是因为他们使用的都是军政府运营商提供的网络,另外也是因为信号范围非常固定,方便追踪。而在户外监测数据传输是非常难的,有时候报错只是因为最靠近他们的基站由不同运营商搭建的而已。
如果断路不是家里的安排,那是巧合吗?不会。如果只是巧合,那个副领队不会这么做。所以,中途停车这件事是设计,但并不是家里的设计,而是缅北这边人的设计。家里人只是将计就计,或者说,他们也被设计进去了。高地生的人不会那么莽撞,更不会真的对陌生人尤其是中国人下手。但是,高地生不会这么做,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不会。
车辆终于平稳停下,钟昊从副驾扭过头来时,亓弋仍旧没有睁眼。钟昊下了车,拉开亓弋所在侧的车门,轻声唤道:“塞耶来,我们到了。”
亓弋缓缓睁了眼,却并未动,只抬了下手,说:“给我拿药。”
钟昊的动作熟练但难掩慌张,他很快把药送到亓弋手中,又拿了水来喂亓弋喝下。这反常的举动自然被旁边“护送”的人察觉到,领队亚扎走到车边,钟昊便向他说道:“波亚扎,塞耶来的身体不舒服,现在需要安静休息。如果没有能够让他休息的地方,就请允许让他先在车上。”
亚扎仔细看了看亓弋,思索片刻,转身去打了电话,约莫过了五分钟,亚扎就走了回来,他把手机举到亓弋面前,说:“杜瓦云想要跟您通话。”
亓弋缓缓掀起眼皮,眼中的迷茫与疲惫非常准确地传达了出来,通过视频看到这一幕的高地生愣了愣,问道:“怎么,你生病了?”
“大概是快死了。”亓弋叹了一声,说道,“高先生,实在抱歉,我需要再缓一会儿。”
高地生转而用缅甸话对亚扎说道:“先安排绿萼先生去休息,其他事不着急。”
亚扎收回手机转过身,同时将钟昊带到自己身边问话,而亓弋则在这一瞬间突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高地生的目的其实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他想要绿水鬼一直存在,想要不听他话的DK消失,想A和O从此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研制高纯度的毒品,同时,他也没想过放过亓弋。高地生并不在意谁掌握实验室,他在意的是谁不听他的话。亓弋和DK斗法,中间还有钟提横插一杠,这在高地生看来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DK想脱离掌控,这才是让高地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同样的,亓弋想“退隐”,这也是高地生不能接受的。但想退隐的亓弋在现阶段对高地生是利大于弊的,所以高地生才会同意与亓弋合作。但从根本上来说,高地生对人也并不在意,他只在意谁能给他带来恒久稳定的利益。这一场所谓的斗争,谁赢都是高地生赢,他是坐收渔翁之利的人,甚至他在期盼着这场斗争发生,所以他没必要在途中下绊子。而另一方面,真正想彻底切断亓弋和中国之间联系的是DK。路上那个莽撞的副领队做的是试探亓弋的行为,但他的目的却是在促成亓弋跟那两人有实质性的接触,哪怕他们当时并不确定那俩人是不是警察。一路上,所有跟亓弋接触过的外人,最终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宁可错杀,不会放过。DK根本不在意什么乱杀人的造业,实际上他也并不在意真的杀了中国警察或者平民。DK做这一场设计,目的是促成有人跟亓弋产生联系的事实,把自己杀人的行为转嫁给高地生,同时向中国警方示威。
亓弋用余光瞟了一下周围,借助身体姿势的遮掩,快速敲击了一串密码出去。
“非常危险,撤出矿区,不要支援。”
而在接到亓弋发送出来的消息之后,海同深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能溺死人的沉默在并不宽阔的房间内蔓延开来,计算谋划了这么长时间,可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一样的危急时刻,一样的孤立无援,难道这一次,还要让亓弋去赌命吗?
“我去。”海同深下定了决心,“总有人要做出牺牲的,我是行动组的组长,也是亓弋的联络人,这个时候应该我去。”
付熙揉着眉头说道:“谁去谁死,海同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领导,亓弋已经是被放弃过一次的了,不管四年前是不是形势所迫,不管您当年做的决定在大局上来说是多么正确,也不管亓弋是不是真的从心底里接受那个选择和决定,事实就是他当时没有被放在第一位。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决不能有第二次,就算最后我们都没能回来,最起码要让他知道,这一次他没有被放弃。”
付熙说道:“这是徒劳的。”
“对大局也许是,但对亓弋,不是。”海同深说道,“在这庞杂的系统之内,我们可以做最坚韧顽固的零件,但同时,我们也不该忽略作为人这个个体与生俱来的情感需求。刚才我是作为联络员和组长在向二位领导打报告申请,现在我想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向两位叔叔请求,我想去救我的爱人。”
这话的重量太重了,于公于私,兰正茂和付熙几乎都失去了阻拦的理由和能力。但付熙还在用尽全力劝阻:“但你已经完全暴露过你的长相和身份,如果你过去,诈死那件事就彻底暴露了。”
“您非常清楚,到那个时候,这件事根本就已经没意义了。之前的诈死只是为了帮助亓弋更快地取得A和O还有钟提的信任,这个目的已经达到。而现在实验室的位置和详细情况很快就会被我们掌握到,就算我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意识到之前那件事不过是场骗局,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晚了。”
谢潇苒连敲了三次门,在得到允许之后探身走进,快速说道:“刚才我按照海支的意思联络咱们的人让他们撤回,其他人都有回复,但是宋哥……宋哥他主动切断了信号。”
“靠!他有病吧!”海同深一口气梗住,不再说话,而是开始整理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
“小海。”兰正茂叫了一声。
“您别劝了,您也别拦我,就当我是脱队自己单独行动也好。宋宇涛一家子老弱病残,我不可能让他去送死,我去换他。”
“海同深同志!”兰正茂提高了音量,语气也严肃起来,“我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明白你的心思,也知道你着急,但你现在还没有脱队,仍然需要服从命令。我现在命令你停下手中的动作,坐到椅子上等待下一步指令。付熙和小谢,你们俩盯着他,我去打个电话。”
坐在车上的亓弋长长吐出一口气,扶着车门下了车,缓步走到亚扎身边,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波亚扎,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亚扎上下打量了一下亓弋,说:“今天天气不好,杜瓦云刚刚通知我,刚才跟我们一起被堵在路上的那对情侣,在回去的半路撞了车,可见今天并不是个好日子。我虽然不迷信,但这种接二连三的示警,我觉得还是需要注意一下。你觉得呢?”
亓弋面色无改,回答说:“既然波亚扎这么说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亚扎:“怎么你不在意那两名警察的生死?”
“警察?你说路上那个小插曲吗?”亓弋轻轻摇头,“我不认识他们,你大概是想错了。而且就算是警察跟我也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那边的帮助了。”
亚扎道:“这么短的时间就调整好了心情?绿萼先生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卧底的人。”
“看来你对我的误解真的挺多的。”亓弋无奈地耸了耸肩,摘下手腕上的手表递给亚扎,“这里面有心率监测,你可以看一看,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发作的。说实在的,我现在确实有些后悔,如果刚才在半路上没有多管闲事,或许我也不会这么难受。我要是真的因为刚才那一下把自己送进医院,还真是得不偿失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更不能今天进去了。”亚扎靠近了亓弋的耳边说道,“杜瓦云托我转达,他希望您用最好的状态来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还是高先生想得周到。”亓弋淡然回答。
“那么,今天,好好休息。”亚扎招了招手,向身后示意,立刻有人上前来领路,将亓弋和钟昊一起带到了“暂住地”。
因为A和O会在矿区常住,所以这里还是有看起来相对规整的居住地,跟周围搭棚子住帐篷的挖矿工相比要好很多了。临时搭建的集装箱房,虽然外面看着简陋,但是里面的环境还是相对不错的,基本的生活需求都能得到保证。亓弋坐到床上,摘了手表脱掉外衣,说道:“我先躺会儿,你自己找点儿事干。”
钟昊拧开矿泉水,往水壶中一边倒水一边说道:“您最近难受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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