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接下来回答我下一个问题。”海同深直视着苗宁,“刚才你说这次分手是普天华提出的,这对长期被他暴力对待的你来说应该是个绝佳的逃离机会。他向你提了分手,并且离开了你们共同租住的家,一直都没再跟你联系,那么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离开?”
苗宁沉默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拿起了手边的纸杯,却在举到自己嘴边时停了下来——那是她刚刚熄灭烟头时用的纸杯。
直到此时谢潇苒才明白刚才海同深拦下她的目的,果然,审讯室里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到此时审讯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海同深掩住口鼻轻轻咳了两声,拿起衣服套在身上,说道:“抱歉,我今天感冒了状态不好,得先去歇歇。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等你想清楚了咱们再聊。”说完之后海同深没有过多停留便拉开门离开了审讯室,谢潇苒也立刻跟着走了出去。
“海支,咱们真的不给她水?”谢潇苒问。
海同深摆了摆手:“她想喝水只是为了缓解紧张,又不是真的渴得不行了,过一个小时再说。”
观察室的门同时被拉开,海同深直接走了进去,拽了拽自己身上的外套,挨着亓弋坐了,才说:“我盯会儿她,手头有东西要查的就去忙,不用跟这儿站桩。”
郑畅:“那我们先走,老大你别乱跑,别到时候又发烧。”
“别乌鸦嘴!”宗彬斌推着郑畅往外走,“走走走,这个时候谁都能倒下,就海支不行,快闭嘴摸木头去。”
第五十章
海同深靠在观察室的椅子上,拉了拉衣服,说:“你有心事。”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亓弋把水杯递给海同深,说:“难受就多喝水。”
“别转移话题。”海同深说。
亓弋安静了一会儿,才道:“在想我应该是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事情。”
海同深润了喉咙,又咳嗽了几下,才轻声说:“四年的时间会发生许多事情,有人生,有人死,有人掉转方向,有人继续前行。不要太苛责自己,没有人会因为你回国之后拿不到第一手资料而怪罪你。从你回到国内的那一刻起,绿萼的使命就完成了,毕舟来的人生也结束了。”
亓弋低着头,半晌才说:“你应该吃点儿止咳药的。”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转移话题不是这么转的?”海同深无奈叹息,这人总是这样,被说中了心事就开始转移话题。他隐约觉得,当年离开克钦邦似乎是亓弋的一个心结,这个疙瘩到现在应该都还没解开,不然他不至于这样纠结。四年前面临身份暴露,他出手伤了DK,回到国内养了三年伤,去年又作为副支出现在禁毒支队,其中一定还有别的事情。他回国的过程一定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侥幸”两个字的背后,大概是九死一生命悬一线,以至于让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你答应过不逼问我的。”亓弋说。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这叫得寸进尺!”海同深重重叹了口气,“有所凭恃就胡作非为,挺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我有什么凭恃?”
海同深附到亓弋耳边呢喃道:“仗着我喜欢你呗。”
“你……”亓弋耳根泛红,却仍旧嘴硬,“我没有得寸进尺!”
“行,你没有,我有,是我一直得寸进尺。”海同深靠到椅背上,把目光放回了审讯室内,语气也变得公事公办起来,“苗宁这个样子,怕是要嘴硬到底了。”
“她硬不下去。她根本没有成套的应对方法,你一定有办法能让她交代。”
“对我这么有信心?那我可得好好表现,不能辜负你的信任啊!”海同深扒拉了一下指尖陀螺,旋即把它放在了桌上,“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去见她。”
“我要见她就只能是单独审讯。”
海同深看了看审讯室里的苗宁,又侧过头看着亓弋,半晌之后才说道:“你还没有完全脱密,又或者,你仍然在执行任务,是不是?”
亓弋耸了耸肩:“你应该知道规矩。”
海同深又道:“换个说法,你一直不肯答应我,是不是因为不能说的原因?”
“有没有任务是公事,你和我的事情是私事。”亓弋伸出手按住桌上正在旋转的指尖陀螺,“我觉得海支队长应该是公私分明的人。”
海同深:“我可以是,那你呢?”
“我自然也是。”亓弋把指尖陀螺塞回到海同深手中,“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那会是多久?”
“很快了。”
“好,我信你。”海同深把指尖陀螺放回到口袋里,“那现在就想想怎么突破苗宁吧。”
亓弋也进入了说公事的状态,道:“刚才你们审讯的时候我就在想,苗宁说的家暴大概率是真的。”
海同深:“同意。她在说普天华家暴的时候大部分都说的是真话,这个我能看出来。”
“家暴是真,那手臂上的烫伤会是普天华做的吗?”亓弋分析道,“刚才苗宁处于情绪主导之下,却仍然没有提及手臂上的伤疤,要么是她一直记着刚才跟宗彬斌说过这伤是自己弄的,要么就是,这确实不是普天华做的。”
“你有想法?”
“A在青春期的时候经常拿烟头烫自己,后来被我发现之后她就不烫自己了,改烫别人了。”
海同深险些呛到,他缓了缓才说:“这是变态吧?”
“他们一家子都不正常。”亓弋道,“当然这不是重点,我是想说,如果苗宁手臂上的伤不是普天华做的,或许会是A做的。”
“那得看这伤是什么时候的了。如果是很多年前的,即便是A做的,也没什么意义。”海同深停顿片刻,道,“明白了,我去叫潇潇给她做个全身检查。”
在谢潇苒的主导以及古濛和曲鸿音的协助之下,对苗宁的查体很快就完成了。谢潇苒拿着结果走进观察室,海同深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说话,同时道:“不用出正式报告,你把结论说说就行。”
“好。”谢潇苒介绍起来,“体表检查发现苗宁身上有陈旧皮外伤共43处,其中30处集中在后背,有刀伤、烫伤,还有疑似带倒刺的鞭子留下的伤痕。手臂上以烫伤居多,大部分都是烟头烫的,这些伤都没有系统处理过。咱们没有X光机,不知道她有没有陈旧性骨折,但就以现在体表可见的伤痕来看,她刚才说普天华打她并不是撒谎。”
海同深听得不由得皱了下眉,说:“这普天华下手可够狠的。”
“对了,苗宁的后背还有一处尚未痊愈的皮下出血,很大一片,按照瘀青的状态来看,形成时间大概在5天前,与普天华的死亡时间相符合。”谢潇苒说,“濛姐说她推测这个伤很有可能是普天华生前最后一次对苗宁进行殴打造成的。还有可能,是在这次殴打之后,苗宁对普天华动了手。”
“能通过瘀青形状推测出致伤工具吗?”海同深问。
谢潇苒摇头:“很难,因为每个活人的新陈代谢速度不一样,皮下出血的恢复程度也不一样,这个太个体化了。”
亓弋问:“什么形状的?有多大?”
“现在她整个后腰都是瘀青,看不出形状,但是可以确定不是普通的棍棒等长条形物品造成的。”谢潇苒回答。
“这是个思路。”海同深说,“没准普天华真的是家暴被反杀的。一会儿审讯的时候潇潇你再跟我进去,就顺着家暴这个点往下问。”
“好。”谢潇苒答应,接着说道,“她手臂上的烫伤新旧不一,旧的有十几年,新的一年不到。亓支你比较关注的她右前臂外侧的烫伤不算太新,四五年总是有的,刚才我问了她,她说她记不清了。”
“知道了。”亓弋应道。
郑畅在此时推门进入,带来了新的进展:“两件事。第一,那个铜拨片找到来源了,是本市一个店主卖出的,他对普天华有印象,根据他的回忆,普天华在他店里买过一把吉他,那个拨片就是那时一起买的。后来普天华还去他那儿买过不少黑胶,两个人平时会在网上聊聊音乐,但店主对普天华的个人信息一无所知。普天华一直用‘阿华’这个名字跟他交流,店主根本不知道他大名是什么。第二件事,苗宁的手机和家里电脑的数据已经恢复出来了,她平时有用电子邮件和浏览论坛的习惯,但每次都会清理掉浏览记录和往来邮件。在恢复出来的浏览记录里发现了一个小众论坛,叫作‘JU’,恢复往来邮件还需要时间。”
海同深:“JU?这是什么含义?普通用户能登录吗?”
郑畅说:“是邀请码注册形式的论坛,技侦说这个论坛是经过四重加密的,外部攻破需要时间。”
海同深:“找网监——”
亓弋:“给我找台电脑。”
两个人的声音叠在了一起,海同深愣了愣,旋即转头看向亓弋,问:“你说什么?”
亓弋依旧波澜不惊,只淡淡说道:“找技侦借台电脑,我先试试,不行再找网监。”
“啊……亓支你还有这技能?!”郑畅兴奋地说道,“我这就去借电脑!”
回到会议室之后,亓弋大概用了半个小时,绕过了四重加密,成功进入了那个名为“JU”的论坛。
“亓支厉害!”谢潇苒不由得夸赞道。
“这没什么。”亓弋指了下屏幕,“看这个网站吧。”
论坛的简介非常明确,在“JU”两个英文字母下面,有两个汉字,“拒”和“聚”。快速浏览过论坛内容之后,众人都理解了这两个字的意思。这是一个由无数正在遭受家暴的女性组建的论坛,她们想“拒绝”家暴,因此而“聚”在一起。
谢潇苒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这样一个私密论坛的活跃人数都有好几万,可见家暴这种事情真的太普遍了。”
海同深轻轻点头,而后道:“潇潇,通过女性角度来发表一下看法。”
“家暴的本质是暴力,家庭的名义不能作为遮羞布。”谢潇苒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苗宁是毒贩,但她也是暴力的受害者,这不冲突。”
亓弋调出了苗宁曾经的发帖记录,快速浏览一遍,说:“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郑畅在旁边也跟着一目十行地看过,说:“确实,苗宁的发帖回帖都不多。”
海同深却非常敏锐:“如果这个论坛真的没问题,有必要设这么多道防火墙吗?”
亓弋停了手,抬头看向海同深,道:“那就让网安那边查一查吧,我跟廖厅说。”
“这也要网安?涉密吗?”谢潇苒问。
海同深:“如果这个网站真有问题,普通技术攻破有可能提前惊动对方打草惊蛇。网安那边稳妥一点。”
谢潇苒点头:“对,有道理。”
预审组轮番上阵,用了一天一夜都没能再撬开苗宁的嘴。苗宁咬死只说跟普天华已经分手,而对于他们之间的事情,却什么都不肯透露。预审组的组长把笔录交到会议室,说:“常规手段都用了,非常规手段我们也不敢轻易上。”
海同深快速浏览了一遍,说:“搁这吧,你们辛苦了,后面我们来。”
“就等你这句话呢,熬死我们了。”预审组组长打了个哈欠,“哦对了,苗宁吸毒吧?我看她那状态有点儿飘。”
“行,我知道了。多谢。”海同深把预审组组长送出会议室,关好门之后说道,“接下来怎么审,你们有什么想法?”
“要不……熬鹰?”郑畅说,“就跟之前亓支对张聪似的?”
“她是飞叶子的,飘也飘不到哪去,那招没用。”宋宇涛否决了郑畅的提议。
“我去吧。”亓弋开口说道,“她在现场认出我了,我觉得或许我出面会好一点。”
“廖厅那边同意吗?”海同深问。
“我有处置权。”亓弋又补充说,“不过我得单独审问,你们可以在观察室里看。”
五分钟后,亓弋单独走进了审讯室。
苗宁的表情颇为精彩,一直到亓弋拉着椅子坐到苗宁面前,她仍处在震惊之中。亓弋却状若不见,直视着苗宁说道:“你嘴还挺硬。”
“……”苗宁张着嘴,完全做不出回应。
“怎么?还是不打算说?”亓弋淡然地靠在椅子上,“你要不打算主动交代,那就我来问你。阿华人呢?”
答案即将冲口而出时却被残存的理智拦截,苗宁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然而喉咙仍是止不住地发涩:“我们分手了。”
“你觉得谁信?”亓弋不无嘲讽地说,“给了你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次机会,你都不要,那就别怪我了。”
“不……塞耶来,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我从来不听解释。”亓弋的语调带着傲慢和不屑。
“不、我求你……塞耶来,我求求你,就给我这一次机会……我求你……”苗宁瞬间抽噎起来。
“我去……苗宁吓哭了?”郑畅咋舌道,“亓支这气场好厉害。”
海同深:“苗宁心里有鬼,而且……”
郑畅追问:“而且什么?”
而且亓弋坐的这个位置,正好挡住了审讯桌前的警徽和警示语。之前他又让人把苗宁的手铐摘掉,在环境的误导之下,原本就不坦荡的苗宁见到了她一直惧怕的人,有这样的反应并不稀奇。亓弋太聪明了,他或许确实没有多少正规审讯的经验,但他非常清楚如何利用周围的环境影响人的情绪和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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