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啊!定位器就在防弹背心上,绝对没问题。怎么了?”
海同深没有回答,又接通了郑畅那条线:“郑畅!刚才亓弋联系你没有?”
“联系了,亓支说他先替我找个观察位,等我到了让我直接过去。”
“你还有多久到?”
“十分钟。”
“尽快赶去!”
“好的。”郑畅几乎没听过海同深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说话,他意识到事情可能有变,直接将油门踩到了底。
廖一续放下手机,向海同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亓弋失联了。
海同深拿出自己的手机,用私人号码一遍又一遍拨打着亓弋的电话,谢潇苒则不停地刷新着屏幕,希望能在某一次刷新之后让那个绿点重新出现,但,事与愿违。
车的速度是有上限的,耿阳已经开出了保证安全前提下的最快速度,但还是用了十五分钟。车还没有停稳,海同深就夺门而出,然而紧接着,他就被已经到达现场的郑畅拦腰抱住:“海支!前面危险!”
通往森林公园的盘山路依山傍水,此刻海同深的眼前是一片散落的汽车零件,而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在山坡之下的河水边,冲天的火光晃得人几乎无法睁开眼。
“我来的时候车已经烧起来了,人根本没法靠近,我已经叫了消防队,很快就到了。海支,你冷静!”郑畅拦着海同深,几乎是喊出来的这句话。
然而海同深却置若罔闻,他撞开郑畅的钳制,直愣愣地向着那车辆爆燃的方向走去——实际上,郑畅也确实拦不住海同深。
转弯处的护栏已经被撞毁,不用翻越就能直接走下去。下面是山坡,虽然陡峭,但应该还能走人,不然亓弋是怎么下去的呢?海同深此刻没有别的想法,他忘记了危险,忘记了安全守则,他只是想走近一些,再近一些。耿阳从旁边冲上来拦住海同深,几乎用了全力才把海同深压在弯曲的护栏上:“海支!不能再往前了!车会爆炸的!”
“爆炸……”海同深看向压着他的耿阳,耳边传来了因为燃烧而发出的“噗噗”声,骤然间,意识回笼,他抬起手猛推耿阳,嘶吼道,“救火啊!愣着干什么?!那是亓弋的车!那是亓弋啊!”
然而意外的,耿阳没有被推动,他手中力道加重,压着海同深喊道:“海同深!你冷静一点!”
“你压着我干什么?!去救火啊!”
拉着警笛的消防车呼啸而来,巨量的泡沫顺着高压水枪喷洒而出,耿阳半拖半抱地把海同深拉上了车,用力关上车门,任凭海同深在车里如何敲打车窗,耿阳都没有给出回应。
廖一续挂断电话,走到郑畅身边说:“我刚才已经通知特警那边,他们准备在半路上拦截抓捕况沐,宋宇涛和宗彬斌会去支援,如果抓捕成功,他们会直接带人回市局。”
郑畅眼中还盈着泪,他抹了把脸,道:“我明白。廖厅放心,我知道轻重。那……海支那边……”
“耿阳是特战队出身,海同深伤不了他。”廖一续又拉过谢潇苒,道,“以防万一,你做好心理准备。”
谢潇苒点头,只是在无人看见的背后,她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几乎都要嵌进掌心。
两个小时后,冲天火光在消防队队员的努力下终于偃旗息鼓,牧马人是越野车中算得上强悍的存在,它能克服各种极端路况,坚硬的金属车身也扛得住撞击翻滚,但却没有办法对抗大火的吞噬。车烧得几乎只剩下框架,车窗车门都已变形扭曲,仰面朝天的底盘倔强地维持着车的形状,才勉强能让人看出这曾经是一辆车,而非一坨废铁。穿着防火服的消防队队员一边继续降低周围温度,一边小心靠近车辆。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最先探进起火点的消防队队长传回了消息:“车上没有人。”
第八十三章
“车上没有人”这五个字像一剂镇静剂一样,冲破海同深的耳膜,灌入他的大脑,将他混沌翻涌的思绪压制下来,给了理智冒头的余地。
廖一续高高悬起的心也悄悄落了地,他走到车边,说道:“郑畅开车带海同深回去,谢潇苒留下等待技术大队勘验现场。”
耿阳和郑畅一起走到指挥车旁拉开门,海同深脸色惨白地枯坐在座椅上,手中还攥着刚刚捡起来的,散落在车内的指尖陀螺的零件。
“海支,廖厅让你先回市局,专案组其他人正在和特警配合,全力围捕况沐。”耿阳向海同深伸出了手。
“这是命令吗?”海同深问。
“是。”
“那你们呢?会继续找他吗?”
“已经联系过了,搜救队很快就会到位。”耿阳回答。
“好,我回市局等消息。”海同深避开耿阳的帮助,下了车,扶着车门站稳,而后迈开脚步,走向了旁边的警车。
郑畅快步跟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海同深已经自己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上去。郑畅咽了咽口水,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好心情之后才上了驾驶室:“海支,系好安全带。”
海同深没有出声回答,只是安静照做。听到安全带锁扣锁住的声音后,郑畅才启动了车辆。转过两个弯后,事故现场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只剩下黑烟慢慢升腾散开,海同深把头靠在车窗上,缓缓闭了眼。无声滚落的泪滴砸在手背上,比爆燃现场的热浪还要灼人。
其实盘山公路上的痕迹非常清晰,稍有经验的老司机都能看出是什么情况。山体一侧有明显的剐蹭痕迹,车灯罩和前保险杠的碎片沿着山侧散落,但唯独缺少了紧急刹车时车胎抱死后轮胎橡胶颗粒与柏油马路摩擦留下的刹车纹路。所以,这很明显是高速行驶下刹车失灵。在发现无法减速后,亓弋选择了用车身碰撞山体降速,但车辆最终还是因为过弯时速度过快而侧翻。车里没有人,亓弋要么是在碰撞前就避险成功,要么是在滚落陡坡时被甩出了车辆,总之,离开了车辆,也躲开了油箱爆燃起火。但是为什么不求救?不是说身上有和廖厅通讯的紧急联络器吗?还是说,已经重伤昏迷失去了意识?为什么要溜走?为什么要接受况沐的邀约?为什么要逞强?为什么还是不能放下“单刀赴会”的习惯?为什么要拼命……海同深心里有太多的质问,太多的不解,但是此时,一个更大的期盼将这些质问推开——他想要亓弋活着,只要活着,这些问题他永远不会去追究。
警车回到山脚下,在等待绿灯亮起的时候,郑畅默默地将放在中控台的纸巾盒放到了前排座椅中间的扶手箱上。他在感情这件事上向来笨拙,既不会表达自己,也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当然,他也明白,在这种时刻,任何话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车程过半,郑畅接到了一通电话,他简单地应了两声便挂断。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不到海同深的表情,但听力灵敏的郑畅察觉到,那极致压抑的颤抖的呼吸声已经消失,变成了极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他想回头看,却又怕与海同深目光交会,就在犹豫不决时,海同深出了声,虽然声音是喑哑干涩的,但郑畅还是听到了。
“电话里说什么了?”
郑畅立刻回答:“宗哥说抓住况沐了。”
“嗯。”海同深应了一声,又是一阵安静之后,他清了下喉咙,努力调整着声线问道,“都安全吗?”
“都安全。”
“那就好。”海同深垂了头,看着手中因为缺少工具而无法复原的指尖陀螺,不再作声。
警车驶入了市局大院。海同深下了车,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径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大家不敢去询问海同深,但可以拦住跟随进来的郑畅,郑畅想躲都没处躲,直接被文皓推进了禁毒支队的办公区,曲鸿音则眼疾手快地把门落锁。
迎着在场人灼灼的目光,郑畅硬着头皮把自己见到的所有细节都讲了出来:“现场并不是我跟亓支约定的地方,距离那里还有五六公里左右,我转过弯就看到路边着火了,那时候还能看出是辆黑色越野车,我就觉得不好,等开近了就看清楚了,确实是亓支的车。路上没有刹车痕迹,车是直接高速翻下去的。那会儿火已经很大了,我赶紧联系消防,也拿了自己车上的灭火器,但是火太大了,根本没用,我根本没办法接近那辆车。五分钟……就五分钟……我眼睁睁看着车被大火吞噬了。”
文皓急切地问:“亓支呢?找到了吗?”
郑畅摇头:“车里没有人,也没有尸体。我们回来的时候廖厅说已经安排了搜救队。”
“没人……没尸体……”文皓皱着眉说道,“天马上就黑了,那山里晚上黑漆漆的,怎么找?!而且这要是顺着水冲下去了,那得多危险?!活要见人死要——”
“没死!”郑畅红着眼眶打断道,“亓支不会死!没有尸体就是没死!”
“不是……哎呀!我不是那意思!我也不想他出意外。”文皓局促不安,“对不住对不住,我说错话了。”
“行了,都心急,也都不容易。刚才涛子已经把况沐押送回来了。”常锋拍了拍郑畅的肩膀,“你先缓缓,亓弋可是廖厅直接带来的,廖厅不是还留在现场呢吗?肯定能找到的,说不定是受了轻伤躲在哪里休息等待救援呢,咱们等消息。来坐下喝口水,平复一下心情。”
另一边,古濛推开海同深办公室的门,把一杯热水放到了他的桌前:“不行就先回家吧,我替你找个借口请假。”
海同深低着头,拿着手中的小刷子,一点点清理指尖陀螺上的灰尘,没有回答古濛的话。古濛伸出手,盖住桌上散落的部件:“我把门锁了,没人能进来,你发泄吧。”
“不用。”海同深推了下古濛的手,“你放开,我很快就能修好。”
“小海,当年你师父走的时候你就这样。”
“姐,你放开,让我把它修好。”海同深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哀求。
“不是还没找到吗?那就还有希望,你——”
“啪”的一声,海同深把手中的零件拍在桌上,而后捂住脸转过身,背对着古濛,哽咽得声音难辨:“姐,你让我把它修好,我求你了。”
此刻,摊在桌上的这些碎片仿佛是一种象征,是海同深执念的象征。他觉得只要把这东西修好,亓弋就能回来,没有逻辑,只是人在极度压抑和悲痛时给自己的借口和缓冲而已。
古濛叹了一声,挪开手站在原地,说:“你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办法跟案子,我这就打报告,你必须休假。”
“休假?!”海同深猛地站起来,同时转向古濛,“休假去哪?!回家看着我跟他共同生活过的地方煎熬?!还是回去让我爸妈也跟着替我操心难过?!更何况休假管什么用?我休假是能让他现在全须全尾地出现在我面前,还是能让况沐现在立刻交代出她背后的人?!又或者能让那帮把亓弋害成今天这样的人立刻暴毙身亡?!”
古濛向后退了一步,插着手看向海同深,安静不语。
当情绪激动带来的胸膛剧烈起伏渐渐平复,海同深抬手擦了一下眼眶,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就说了你得发泄出来。”古濛指了一下海同深的办公桌,“现在拼这个还太早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谢谢姐。”海同深拿起水杯。
“哎哎哎,别喝,烫!”古濛伸手把水杯从海同深手里抢下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冷静,也越需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海同深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
古濛把水杯放到桌边安全的位置,而后说:“我不是专案组成员,你要找谁说话,我替你去叫。”
“暂时不用。”海同深用力地吐出一口浊气,“我先打个电话。”
“行,那我先出去了。”
随着古濛的离开,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海同深盯着眼前那些碎片,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怎么就这么想我啊?上午打完电话这会儿又打?”
“晏阑,亓弋出事了。”
晏阑语气中的笑意在一瞬间收敛起来,他问道:“怎么了?”
“山路,刹车失灵,车翻到山坡下,人失踪了。”
“失踪?”
“对。车里没有人,现在搜救队在搜山。”
“你在哪?”晏阑问。
“我在办公室。廖厅不让我在现场。”海同深的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疲惫和失望,“晏阑,你到底瞒了我什么?又是什么事情值得兰副部直接闭关不见人?是不是跟亓弋有关系?你告诉我,这场车祸是意外还是人为?是不是也是你们那个庞大设计中的一环?!”
“大海,你先冷静一下。”
这句苍白的话直接点燃了海同深的怒火:“我怎么冷静?!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所有人瞒着骗着!我配合着亓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没发现任何疑点,我以为他会跟我说实话,可是他没有。你跟我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愿意面对我就跑回平潞,甚至今早给你打电话之前我还期望着你能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的分儿上跟我透露一点点,可你还是没跟我说。是不是在你们所有人心中,我一直都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是不是我的喜怒哀乐,我的感情需求就根本不值得被你们看见尊重,所以才让你们这样瞒着我骗着我?现在亓弋失踪了,生死不明!你还在劝我冷静,你们究竟拿我当什么啊!”
“我现在过去找你。”晏阑说道,“大海,我没有告诉你的事情真的不是最重要的,甚至我都不明白我爸为什么要瞒着你。至于你说的什么庞大设计,我更是不知情。当年廖叔到省厅之后我爸跟我说过亓弋,但并没有详细说,今年以来我跟你说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是我从我爸跟我说过的只言片语里汇总分析出来的。我确实知道廖叔下到省厅任职就是为了亓弋,但也仅此而已了。其他的事情,我不比你多知道多少。如果我真的参与到你以为的什么谋划之中,我怎么可能现在还能接听你的电话?大海,你千万别急。既然是失踪,就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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