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惹事,两个主子也不消停,段书锦忽然被激起了火气,忘记了自己如今是虚魂的事,急急冲上来,扬起手掌就要往段远青和林良弼脸上扇去。
“我恨我这继弟、表弟入骨,早就想出手收拾他们了。别说是今日被我折辱,就算来日被我打死,也难泄我心头大恨!”
段书锦心绪难平,眼睛都爬上了血丝,高高扬起的手不住颤抖。
他心中只藏了三分怨恨,说出来的却有十分,为的就是迅速打发段远青和林良弼,同时震慑两个不听话的小厮。
只是他忘了自己如今是虚魂,实物都碰不到,更别说打人。
“书锦。”
萧韫见段书锦情绪激动,轻声唤人。
被这么一叫,段书锦只感觉有甘霖降落心田,把心中的燥意一扫而空。
猛然冷静下来的段书锦连连后退,高抬的手自然也放下了。
谁知他冷静了,萧韫却没冷静。
他极快地松了抓住两人领口的手,在段远青和林良弼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之势在两人脸上各甩了一个巴掌。
习武之人手劲当真是大,落的巴掌又脆又响,声音如同惊雷般,震得人耳朵嗡鸣。
两个小厮的眼睛猝然瞪大了,不敢相信萧韫竟突然下此毒手,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家公子留。
段远青和林良弼两人更是被打得头歪到一侧,脸颊红肿,嘴角开裂,溢出血迹。
他们想来也是被打懵了,竟忘了挣扎,就那么木愣愣地被萧韫押着。
“我恨我继弟、表弟入骨,他们欺我辱我,我怎么报复都是应当的!”萧韫沉着脸色,眸光冰冷地看着两个吓傻的小厮,“你们若不想自家公子受更多苦,就速速滚回将军府和宣平侯府去搬人,随我端了上京茶楼。”
“若是一盏茶功夫后,我没在太学门前看到人,你们就等着自家公子被吊在城门,供人观赏,丢尽脸面吧。”
萧韫看着人的目光阴鸷冰冷,神色严肃,全然不像是在说笑。
两个小厮吓得腿都软了,根本不敢耽搁,拖着被萧韫踹得一瘸一拐的身体,就踉踉跄跄往各自的府邸奔。
“段书锦!你别欺人太甚!”林良弼扭过头,万分愤恨地盯着占了段书锦身体的萧韫,恨不得冲上去在他脖子咬上两口,“今日可是我和远青表弟解了你的围,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萧韫不说话,只用盯着林良弼看,林良弼被那双黑漆的眼睛看得心头发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等他壮了胆子,还欲再骂时,同样被萧韫控制住的段远青出声阻拦他:“闭嘴。”
打也挨了,人也气过了,段远青现在完全是观火的态度,就想看段书锦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两个小厮回府叫的人很快就到了,都是打手,约莫有二十多个,手中拿着粗壮的木棒,面相也生得凶狠。
萧韫把段远青和林良弼控制得很紧,叫这帮打手无计可施,根本找不到机会把人抢回来,只能受段书锦和萧韫的制掣,憋屈地跟在他们之后,来到了上京最大的茶楼——八方楼。
八方来客,是为八方楼。
八方茶楼人流众多,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光是站在茶楼外,都能隐隐约约听见里面热闹的声响。
茶楼门前有两个武夫和一个揽客的小二守着,像段书锦、萧韫这一行浩浩荡荡二十多个人的阵仗,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武夫冲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便立马心领神会地要冲进茶楼内搬救兵,只是萧韫比他先一步动了。
他手中分明还抓着两个人,移动的速度却丝毫不受影响,刚巧在店小二一脚跨过门槛的时候,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小二身板瘦削,陡然受此重击,竟是晕了过去。
两旁的武夫见状不妙,一齐冲上来,左右夹击。而萧韫眼也不眨一下,直接把手中的段远青和林良弼推出去当肉盾。
被人捉着就够丢脸了,再被茶楼武夫打的话,段远青和林良弼实在无颜,不得已沉着脸帮萧韫解决了两个武夫。
没了拦路的人,萧韫和段书锦便领着身后的二十多个打手冲进八方茶楼。
茶楼共三层,一楼为普通客人,二三楼为雅客,有权有势的人正聚集于此。
此时一楼堂中正坐着个说书先生,檀木一拍,便捻着胡须开讲,讲的还正是段书锦。
“话说这宣平侯长子段书锦,也是个奇人。沦为京中笑柄,供人取笑二十三载,虽根骨不佳,从未习武,继承不了宣平侯的衣钵,却与宣平侯同心共体,誓与文流对抗。”
“一朝勘破科考舞弊案,从此声名天下闻。任你宋翁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你户部左侍郎,累累功绩富贵腰囊,统统为我手中犯。”
“段书锦,真武官中的军师,智星也!”
……
说书人手中的檀木不停拍桌,讲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眼见楼上楼下听书的人都一脸信服,萧韫便立刻察觉出不对劲了,赶在段书锦有所吩咐之前,就猛地开口打断说书人:“一派胡言。把他捉起来!”
萧韫身如劲竹地站着,声音虽没拔高,却让人难以忽视。一时间,八方茶楼内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段书锦声名虽响,却并不常出现在外人眼前,因此八方茶楼中那么多人都听过段书锦名字,真正把他认出来的人却十分少,说书人就是不曾见过段书锦的人之一。
他还当萧韫和往日那些来找茬,博面子博他人关注的人一样,便笑呵呵开口:“这位公子,你可知茶楼的老板是谁?他头上又有何人?切莫一时贪出头,失了性命。”
说书人看似劝诫,实则威胁。
萧韫又何惧他这一席话,黑漆的眸子幽幽锁着说书人一人,眼中有嘲弄有不屑,冷声道:“不过是小小说书人,也敢同我叫板。今日我便把话撩在这,任茶楼老板是何人,头上又有谁撑腰,我段书锦照样拿人。”
这些话萧韫说得如此轻松,却叫茶楼里的人大吃一惊,低声议论起来。
算起来,终究是八方茶楼办事不妥当,议论人家的事还刚好被正主捉住。
不过这说书先生讲的书可都是夸段书锦的,怎么这世子爷段书锦还如此不高兴呢?
客人百思不得其解。
“萧大哥,拿下说书人没用,要拿就拿八方茶楼的老板。”段书锦不管茶楼里的人怎么想,只动手去扯萧韫衣袖,求萧韫帮忙。
萧韫瞥了一眼他作乱的手,什么话也没说,还真命令打手去拿茶楼老板。
段书锦是宣平侯长子,又是昭明帝亲封的四品监国,两重身份压下来,八方茶楼的老板也得罪不起。
就算他背后站着赵家,那也得赵家肯为他一个小人得罪段书锦才是。但赵家明显重利,怎会管他一个小人的生死,所以八方茶楼的老板在众目睽睽下被打手拖出茶楼。
“萧大哥,让他们备马车,我要进宫面圣。”段书锦亦步亦趋跟在萧韫身后,随时吩咐他办事。
萧韫自然是听段书锦的,他说什么,他便让将军府和宣平侯府的这帮打手做什么。
自家公子还像鸡仔一样被萧韫捉着,打手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当真手脚麻利地备了马车,驾车赶到萧韫和段书锦身前。
“无召入宫是为大罪,段书锦你疯了吗?”段远青这才如梦初醒,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盯着萧韫看。
“那你呢?搬弄那些不该说的话,妄议朝臣关系,你有几个脑袋可掉!”上身的时间快要到了,萧韫说话不免急切,还带着火气。
说完这些话他也不解释,把段远青和林良弼往打手的方向一推,再趁着他们手忙脚乱之际抢过八方茶楼的老板,把他推上车板,最后牵着段书锦的手蹬上了马车,叫车夫往宫门驾车。
萧韫和段书锦刚在马车上坐稳,身体便换了回来。
事出紧急,段书锦去宫里的路上都在担忧,没和萧韫说一句话。
等到了宫门,他顾忌着话本中讲的“皇宫是真龙所在之地大伤鬼祟”,便让萧韫留在马车中等他。说完也不等萧韫答应,便招呼茶楼老板一起下了马车,急匆匆走进宫门。
无召进宫,确为大罪。
昭明帝虽然极惜段书锦这个人才,也对他心存愧疚,不忍心罚他,却也不能落人口舌,便生生晾了一会儿才召见人。
“书锦,你今日来找朕,所谓何事啊?”昭明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笑着问段书锦。
他知段书锦行事有分寸,不会做出明知无召入宫是大罪,还无事闯入宫的错事,所以才这般问。
金殿下的段书锦闻言,便立刻跪下了,言辞诚恳地认罪:“臣有罪,不知行事收敛,与官员牵扯过深,致使上京已有臣与武官联合,打压文官的谣言。”
“臣身兼监国之职,负监察百官之责,应公正不偏私,不宜与任何官员牵扯,是臣有负圣上重托。”
“你说的流言,在京中传得如何?”昭明帝还温和地笑着,似乎并不在意此事。
“流言在茶楼广泛传播,甚至已传到太学。”
“岂有此理。你是监国,是燕朝的臣子,朕的臣子,不是他文武官任何一派的私臣。”昭明帝猛地把折子丢到一边,十分愤怒地拍桌,“文官之流,武官之流,朕的臣子分得还真是清楚啊!”
昭明帝勃然大怒,段书锦不敢窥天子怒颜,把头紧紧贴在地上。
地砖冰冷,叫段书锦不由自主颤了颤,更加让他胆颤,是天子难定的心思。
昭明帝如今重用他不错,但臣子也有失宠的时候,一朝铸错,跌得粉身碎骨也未尝不可能。
更可况茶楼传的谣言可不是小事,字字句句都在说他与武官牵扯,打压文官。
文武官对峙本就是昭明帝的心刺,谁敢在这件事上冒头,就是找死。
他本就身负昭明帝寄托的让文武官融合的重任,牵扯文武官对峙一事,就挑衅圣意,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所以他才在听到谣言是如此大动干戈,冒罪也要进宫面圣,如今只望昭明帝心头的火不要烧到他身上。
昭明帝气了一会儿便冷静下来了,神色高深莫测,叫人根本看不透。
他也没让段书锦起身,只盯着他瞧,半响才问:“段爱卿认为,流言一事是谁传出去的?”
“与先丞相宋翁脱不了干系。”段书锦头贴地更紧,闷声把自己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他若是因为流言一事被卸职下任,得利最大的只有文官。
文官中,除了宋翁和宋翰林外,他未得罪任何人。
而宋翁为相多载,虽一朝倒戈,但根系还在,顾念他旧情为他办事的,定然不少。
昭明帝不说信不信此话,沉声继续盘问:“段爱卿以为,如何才能平息谣言?”
“臣愿即刻监察武官,整肃风纪。”谣言传他与武官勾结,那他便去整顿武官,做出成效后,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爱卿既然有此心,那便从林老将军和段侯所辖的军营整顿起吧。”
听到此话,段书锦便知道昭明帝是十分在意京中谣言的,因为这谣言,他对他的信任也岌岌可危,急需他表率诚心。
林花琼嫁进侯府,林老将军便成段书锦名义上的外祖。而宣平侯段成玉是他亲爹。
从他们二人的军营整顿起,便是昭明帝递的自证诚心的刀。
明知是刀,他却别无选择,只能接下。
“臣领旨。”段书锦额头贴着地砖苦涩一笑,甚至退出御书房的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
好不容易重回太学,竟是连一天学也没念上,看来他果真与太学无缘。
第三十四章 暗箭
一切都像段书锦猜想的那般,昭明帝对京中流传的谣言十分在意,直接把他带去的八方茶楼老板扣下。
甚至他才离宫后不久,昭明帝便急急召了苏拯入宫,彻查谣言的事。
此事在天将黑时就落下了帷幕,让谣言散播出去的人太常赵括。
宋翁还在朝中时,他便与他私交甚密,宋翁在流放前给他递信,让他不要放过段书锦,任他骑在头上。
最好一击必中,让段书锦失去圣心。
千好万好的计谋,偏偏败在赵括的儿子赵彦身上。
若非赵彦沉不住气,在太学中用段书锦是武官手中刀的话来激他,段书锦也不会反应过来,及时断腕。
进宫面圣的第二日,段书锦便前往太学退学。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当他带着包袱从太学离开时,竟有众多太学学子都跑出来围观,段远青也在其中。
段远青本来是不想来的。
毕竟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这位大哥的真面目,晓得他对他母亲林花琼全无敬意,曾在她大婚典礼上大闹。
他也知道段书锦对他的亲近和关心不过是别有所图,所以他趁早和段书锦划断关系,用捉弄刁难他的方式,以泄被欺骗的恨意。
可当段书锦在他的刁难下变得畏缩,逐渐一无是处,沦为京中笑柄时,他又为此愤怒,心绪难平。
近来段书锦一改往日毫无长处的形象,逐渐在京中声名鹊起,还帮武官解决宋氏父子这两个心头大患,他这才高抬贵手放过了段书锦,不再找他麻烦。
谁知道他不去招惹人,段书锦反倒来招惹他。
一想到昨日他众目睽睽下被段书锦单手提溜走,还当着侯府打手与那么多八方茶楼的客人被段书锦拿捏,段远青心中就有一把心火在烧。
打压了人就想走,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段书锦怕被他事后找麻烦,也不至于从太学退学吧。
抱着些许怒其不争的心思,段远青果断出了学堂,在太学门前拦住要上马车的段书锦,大声质问:“皇上特令你重返太学念书,你一日书都没念到,就这么逃走当起缩头乌龟了?”
段书锦回头看了一眼莫名其妙追出来的段远青,但他并不理睬人,转头继续上马车。
那轻飘飘的一眼让段远青觉得自己失了脸面,耐心全没了,伸手就要把段书锦拽下来。
段书锦顿时蹙眉,他看了马车内冲他伸出手的萧韫一眼,顿时有了主意,抬脚就要去踹段远青。
这一举动让段远青瞬间想起当初街巷那一脚,怕再次被踹到地上滚两圈,他如避洪水猛兽似的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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