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给了段书锦可趁之极,一头扎进了马车中,命车夫速速驾车。
段成玉所管的军营是西军营,在上京城外以西而得名,段书锦此行便是要去西营。
“段书锦!我倒是要看看你要耍什么花样。”段远青低声喃喃,随后咬紧了牙关,神色阴沉下来。
他迅速牵来马,也不同人说一声,便骑马扬鞭,朝段书锦的马车追去。
起初段远青还不知道段书锦要去何处,直到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西大营的营帐近在眼前时,他才恍然大悟。
“就凭你这病殃殃的身体,跑来西大营来干什么?”段远青率先翻身下马,在军营入口堵住段书锦,“别怪我没有告诉你,不是只有战场才刀剑无眼,你若是进营中乱闯,磕着碰着了,可没人听你哭哭啼啼。”
段远青垂眸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段书锦,眼中尽是嘲讽,说话十分不好听。
他都如此对自己了,段书锦自然不会给他留面子,搬出昭明帝施压:“我奉圣上之命彻查整顿军营。圣上重实效了,误了时机你可担待得起?”
段远青闻言,脸一阵青一阵白,不情不愿地把拦人的手放下了。
忍了半响,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忍不住大声指责:“你武艺不精,众武官是看你把宋翁和宋翰林拉下马,立了大功,才勉强把你算作武官一列的。如今竟要帮着文官来对付武官,你对得起身上流的宣平侯府的血吗!”
“段远青,你小心祸从口出。天下只有皇上的臣子,并无私臣。”段书锦冷冷回视,从他身边擦过,进了军营。
几次三番被段书锦激得无话可说,段远青一张脸早就涨得老红,他不服气地追上来,非要讨一个答案:“是有人逼你来整顿军营,还是你主动请旨?”
段书锦并不回答,反而在营中左顾右盼,开始探查起情况。而旁人看不见的萧韫正隔着一步距离跟在他身侧,与段书锦这个第一次到军营的人讲解。
“左边那群人是在对练,战场上厮杀,一招一式都极为重要。”
“右边那群人在练箭,一箭射下敌军首领,可大挫敌军。若需火攻,更是离不开他们。”
“至于中间这群人,高个的应是一位将领,他们是在单挑。同袍之谊便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
进了军营,萧韫眼中多了一丝不一样的色彩,他的眼眸变得很亮很亮,是叫人看一眼就会陷进去的程度。
他像是在军营中泡了很多年一样,对军营十分了解,对见到的每一件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段书锦无意侧了眸,就这样瞥见他唇边掩藏不住的笑意。
那浅浅勾起的弧度竟叫他一瞬间心跳加快,面红耳赤,微微失神起来,连段远青叫了他数声都没听见。
见段书锦态度如此敷衍,对他的问话不吱一声,段远青便先入为主认为是段书锦叛了武官一流,为此气得头脑发胀,气血上涌。
段书锦要来整顿军营是吧,那他便替营中众将领做主,好好给段书锦一个教训。
段远青冷了神色,招呼来一个小兵,附在他耳边嘀咕。
“世子爷真的要把如此重任交给我吗?”小兵激动得涨红了脸,兴奋地看着段远青,想要得到一个保障。
他已入营三年,同年入伍的人已经成了军长,他却还是个小兵,没有职位在身。
听说宣平侯最宠段远青这个次子,他若是替段远青把事情办好了,说不定能某个一官半职。
“我叫你刁难他,你就按我的话做,问这么多干什么?”小兵的反应让段远青略感不适,不过他也没有多想,而是沉声骂人。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做,准保叫世子爷满意。”小兵一口应承,喜不自胜地跑下去准备。
段远青更觉怪异,只是人已经跑了,他也不好叫住人。
就是段远青吩咐人办事的功夫,段书锦已经找到军营主帐,前去拜见段成玉。
段成玉同段远青一个想法,认为他这武不就的病秧子长子就不该来军营。他不会武了,来了能做什么,无非是捣乱拖后腿。
若是营中将士操练不小心误伤了他,可没人叫来大堆大夫,候在他身边为他医治。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可胡乱,速速回去。”段成玉放下手中擦拭的佩剑,皱眉呵斥段书锦。
“书锦奉圣上之命来整顿军营,并非胡乱,望爹配合,让书锦早日完成任务。”段书锦不卑不亢,把来的目的全盘托出。
他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段成玉算是十足的文武官对峙局面的拥护者,这些年同文官呛声的事做过不少。
他原本还为段书锦把宋翁和宋翰林弄去流放,而对他生了几分赞扬之心,谁知今日段书锦竟是来军营动刀的。
“既然是皇上的命令,那你就放手去做吧。”段成玉语气淡淡,看似认同了段书锦的来意,实则心中恼怒不已。
段书锦装作看不出段成玉的态度,和萧韫一起,阔步走出主账,便召集将士考察。
西大营的兵士不愧是段成玉一手操练出来的,聚集的速度十分快,不一会就在段书锦身前的空地站得整整齐齐。
整个召集过程,他们行伍没乱过一分,也没发出一点杂音,军纪十分严明。
眼前的将士,个个身姿挺拔如松,神色坚毅,眸光坚定,似乎随时做好了上阵杀敌,守卫燕朝疆土的准备。
这样一支精兵,不止段书锦看了不住点头,就连萧韫也忍不住露了一丝赞赏。
“西大营军纪严明,军风良肃,诸位更是神威非凡,令书锦赞叹不已。诸位且散了继续操练吧!”段书锦冲他们抱拳行礼,让人散开,打算去找段成玉要军中的账本,看看军给是否有异。
就在段书锦打算走人的时候,一个小兵忽然从营帐后冲出来。
他手中拿着弓箭,箭已经搭在弦上,闪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段书锦的眼睛。
段书锦这些年在侯府求生,早就练就了察觉危险的本领,玄铁造的箭头在日光的照射下,晃了下他的眼睛,叫他立刻察觉到小兵的存在。
可在他转头看过来的一刻,小兵便松了手,箭矢飞速射来,叫人根本无从躲避。
心已经跳到嗓子眼,段书锦被吓得愣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连侧头避开要害都忘了。
“站着做什么!你想死吗?”距段书锦仅有一步的萧韫飞速窜过来,猛地把人扑到地上。
从梓里乡回来后,萧韫这些日子一直这样守在段书锦身边,为的就是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当危险真正到来的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还是会怕的。
危险就如同今天这支箭,来得突然,防不胜防,差一点他的书锦就要瞎了。
他确信他在段书锦身边一日,便不会让他受一点伤,可是万一呢?
万一他出手不是那样及时,万一不止一个人对段书锦不利,万一他刚好不在段书锦身边……
越来越多的猜测叫萧韫后怕不已,周身的气息都冰冷下来,眼中只剩嗜血的杀意。
他不能只护着段书锦,还要让他有自保之力,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在箭矢射来之际,一动不动。
被萧韫推到在地的时候,段书锦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推开萧韫起身,对着一干愣住的将士道:“胆敢谋杀官员,把这贼子捉起来,我要亲审。”
第三十五章 断骨
听到段书锦的话,小兵士第一个反应就是丢下弓箭,转身逃跑。
然而被突来的变故吓住的西营将士,在愣了一瞬之后,纷纷反应过来,几步向前就把小兵士扣押住了。
“放开我!放开我!我都是奉小世子命令行事,你们凭什么抓我!”小兵士死不悔改,拼命挣扎,脸上满是不忿的神色。
凭什么抓他?
抓住小兵士的将领们脸扭曲了一瞬,恨不得砸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都装了什么。
段书锦是谁,那可是他们侯爷的长子,骨肉至亲。哪怕传言中段书锦有多受侯爷冷落,多不被侯府之人看待,这一点是始终改变不了的。
侯爷次子段远青欺压段书锦,那是侯府的家事,是他们兄弟之间的纷争,他们这些外人避着躲都来不及,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兵士却敢参与其中,真是死得一点都不冤枉。
只希望今天这出事,可不要叫段书锦记恨上他们,而他们事后也不会被侯爷处个旁观的罪名。
想到这些,两个押住小兵士的将领手上更加用力,直接把小兵士捏得惨叫起来,妄图通过这种方式撇除关系,不被牵连。
“你说你是听段远青的命令行事?”段书锦显然听清了小兵士先前嚷嚷的话,他步步逼近,目光冰寒地盯着人看,额角的青筋控制不住,正隐隐跳动。
“呸。你个草包,你个废物,本就是文不成武不就的料,不知使了什么邪魅手段,竟一跃成为满身才气,人人夸耀的世家公子。我替小世子除了你,那是你的福分!”
小兵士仗着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段远青指使示意的,认为他一定会想办法保住自己,所以拼命在众人面前表忠心,把段书锦贬得一文不值。
“段远青……他还真是我的好二弟啊。”眼睛差点被刺瞎的后怕在隐隐作祟,段书锦直到现在手脚还止不住地发软,胸腔上下起伏,仿佛还在哀鸣。
他自问对段远青问心无愧,至始至终把他当兄弟看待,不曾发泄私恨,从未有过一丝欺瞒。
是段远青对他态度有变,从曾经的兄弟和睦到日渐疏远,再到今后的刁难戏弄。
每一次段远青折磨他,都没有手下留情。他明知道他害怕什么,还专门用那些东西折磨他。
撕他的书。
焚他的稿。
押他入血棺。
甚至,段远青还特意带着他身后跟着的狗腿子,欣赏他的狼狈落魄,偶尔也跟着动手。
林良弼便是除了段远青之外,欺负他最狠的人。
在他们二人手中,他在侯府讨生活的日子更加难过。
侯府的下人踩高捧低就罢了。
他还有弱症,身子骨不好,被人欺辱后更是灾病不断。
原以为这些就是来自段远青最大的恶意了,没想到段远青竟想要他残废,下令让人射瞎他一只眼睛。
“他胡说八道!”听到风声的段远青大步赶来,在段书锦面前站定。
段远青来得很急,脸色虽然没有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但呼吸已然乱了。他整齐的衣襟更是被风吹得凌乱,稍显狼狈,可段远青全然没有在意。
他紧紧盯着段书锦,想在他脸上找出一丝他没有信小兵士的佐证,可段书锦的神色只剩不忿、厌恶,分明相信了小兵士的说辞。
这个事实让段远青颓然后退一步,胸腔只剩密密麻麻的疼,继而是翻涌而来的愤怒。
他与段书锦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亲缘相牵,竟然比不上外人的几句话。
外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简直可恨至极。
段远青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正在阵阵发颤。他本来是想解释的,这时候却忽然赌气,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胡说八道?他在胡说八道什么?是你没有吩咐他办事?还是你不曾恨我讨厌我?”段书锦仿佛没有看见段远青那些挣扎的表现,步步逼近,一字一句宛若刀子般落下。
段远青在曾经刁难戏弄他的时候,没有想到兄弟情谊。
如今他不过依照事实,选择相信小兵士的话,竟会让段远青这么难以接受?
原来以情谊伤人,是这般简单和痛快。
“是……是我吩咐他的。”段远青被逼问得哑口无言,下意识后退。
但他很快挺直脖子,坚定道:“但我没有让他射瞎你的眼睛,我只是不喜你身为武官之子,却跑来军营挑事,想让他给你一个教训。”
“我以为只是推你摔跤,故意不听你指令之类的,我没想到他会……会如此歹毒。”
听到此处,段书锦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这一巴掌,段书锦用足了力气,所以巴掌声极响。不止段远青的脸红了,他的手掌也红肿泛痛。
“段远青,你一点都不无辜。一点都不!”
段书锦的眸光一向澄澈晶亮,以往只会让人觉得坦诚,如今却像雪亮的刀刃,锋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你对我心存恶意是真!吩咐人刁难是真!你既然下了这个命令,给别人递了刀子,就不要怪拿刀的人把我捅得有多狠。”
“他既然是你的人,那就留给你自己处理吧。”
说了这么多话,终于耗尽了和段远青之间那点早就岌岌可危的兄弟情谊,段书锦只感觉周身力道都卸下去了,整个人十分疲惫,身形忍不住往后摇晃。
幸好萧韫从头到尾把关注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见人要倒了,赶紧伸手拦人。
“走!”段书锦像是捉住救命稻草一般,反手紧紧握住萧韫递来的手腕,不住对他说这个字。
萧韫什么也不说,揽着人靠在自己怀里,就把他往先前看见的无人营帐扶。
路过被押住的小兵士时,萧韫步子忽然顿住,压低声音,附在段书锦身边耳语道:“等一下。”
段书锦不明所以,但还是停下了,等着萧韫去做完他想要做的事,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和他自己有关。
直到萧韫宽大的手掌不由分说牵住他的手腕,引领他拔出了一位将士佩戴的短刀。
仿佛察觉到了萧韫想要做什么,段书锦垂下的长睫开始不断颤动,被包裹住的手掌也开始不安分地往回缩。
可是他的力道太微茫,萧韫依旧握住了他的手,把那柄短刀插进小兵士肩膀处。
萧韫的举动又快又狠厉,众人还没明白他的意图,刀子就已经插上了。而唯一明白他意图的人,却无力阻止。
黏腻且温热的血喷溅出来,刚好溅在段书锦的指尖,烫得他指尖不停发抖。
萧韫仿佛没有看见他的逃避和害怕,慢条斯理牵起袖子,擦干净他指尖的血,这才温声同段书锦说话:“受了欺负,我们总要还回去不是?”
萧韫声音温和,话里却透着睚眦必报的意味,心中翻涌的心思更是晦暗。
他总要让段书锦有自保之力,即使没有他在身边,也无人敢欺负。就算他真的受欺负了,也要学会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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