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律想让阿隼成为只属于自己的利刃,就像他最喜爱的宝刀一样长久地被他抓在手中。
翌日,图兰部外围,二十辆车马晃荡着使劲部族。
族内的一大片空地上,四周围着的都是延枭的心腹。哈尔巴拉穿着最朴素最不起眼的衣服,扮作延枭的侍从跟他站在一起,和对着来往的车辆。
看了一会儿,延枭想起什么,皱眉低声问身边人:“还有多少人没有进草原?”
“别急,一波一波的,会有些慢。”哈尔巴拉漫不经心地环臂,指尖一下一下敲打在手臂上,丝毫不急。
延枭有火怒不出来,只好上前去翻看这几车粮草。翻到第五辆的时候,厚重的粮袋一掀开,下面竟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批批泛着银白光亮的兵刃。
延枭大吃一惊,急忙把粮袋甩回车上,怒火中烧地回到哈尔巴拉跟前,质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粮车里会有兵刃!”
哈尔巴拉笑道:“我寻思着你的人不是缺好刀吗,算李玄度对你的一点示好。”他说完环顾下四周,“没想到你手段竟如此了得,如今图兰部全都为你所用了。”
延枭得了认可,扬扬下巴,也就默认把刀子收下了。
他说:“最有可能成为下位图兰王的人已经死了,剩下那些争夺王位的都是些有嘴没胆子的怂货,给点甜头就卖命,自然好操纵。”
哈尔巴拉疑道:“你就不怕你阿娜和你大哥知道你干的这些事儿?”
“他们已经管不了图兰部了。”
“哦?”哈尔巴拉愈发觉得有趣。
“勃律已经认定是大哥要让他死在昭仑泊,此事一出,他们两个谁都无暇再顾小王都做了什么,阿娜为了大哥更顾不得母族的事……况且,这段日子一直以来都是小王在阿娜面前勤勤恳恳替她照顾母族,她还能有什么怨言!”
“两子相斗,你这撇得着实妙。”哈尔巴拉轻笑,“小勃律现在肯定恨不得露出利齿咬死你大哥。”
话落,哈尔巴拉身边出现一人,附耳同他低声几句,便退下匿了踪迹。
延枭不动声色的地瞥着他,但心情很不爽:“你的人何时进来的?”
哈尔巴拉笑着看他:“别这样看我,我总得让人护我周全,不然我死了,你去哪捞这么大的好处。”说着,他点点不远处的马车。
回过视线,哈尔巴拉对延枭说正事:“小勃律知道阿拉坦苏和死了。”
延枭冷笑:“这件事你告诉小王作甚?小王都不知道你何时勾搭上了那个老铁匠。”
“你难道真的一直甘愿低中原一等吗?”哈尔巴拉慢悠悠说,嘴角的弧度扬了又扬。
延枭眯眼,听男人继续说:“别看现在我们和李玄度在合作,但实际说来都是互相利用。谁知道李玄度这人是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他给的这些兵器品质上上乘,谁又说只有他的人能锤炼出来?我留一手准备,省的届时他翻脸。”
延枭嘲讽他:“你不是和他挺说得来?”
“这人比我的心思都深,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听说他连身边跟随了十几年的情郎都杀。”哈尔巴拉耸肩,“我好歹爱护自己的兵……更爱护小勃律,小勃律要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延枭作恶地皱起面孔,稍稍离他远了些:“既然想留后手,你又何必杀了阿拉坦苏和。杀了他,谁给你炼刀。”
哈尔巴拉看着陆陆续续还在走动的马车:“他炼不出来那个刀,既然炼不出来,留了也没什么用了,就是可惜了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图纸,竟让他烧没了。”
“你不是说这什么册在东越出现了吗?”
“中原江湖聚众之地,不好得到。”哈尔巴拉叹息,“不过好在我手上还有另一份,照样能找人炼出举世无双的好刀。届时,草原便不受被动于中原,他李玄度都得让我三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帐外突然传出哗啦啦的铁器撞落的声响,让收拾床塌的阿隼动作一滞,急忙撂了手中正叠的被褥要往外走。
快到帐口的时候,外面迎面踏进来一个身影,手上端着食案,是来给小殿下送饭的宝娜。
宝娜进来见他站在帐口处时一愣,下一刻视线很快挪到叠了一半的床榻上,顿时急眼了:“你怎么又抢我的活儿!这活儿本该是我做的!”
“他不是说最近不需要你跑来伺候,你怎么今日又来了。”阿隼不甘示弱地回道。
“殿下才不会不需要我呢,你什么都做不好。”宝娜昂起头,洋洋洒洒抬高自己的同时还不忘贬低他一嘴。等得意洋洋越过男人把饭食放在几案上,扭头还想和身后的人吹几句,却发现帐口的地方没了人影。
阿隼没功夫听宝娜继续自卖自夸,他出了帐子,就看见小殿下正蹲在地上,在一堆铁器中挑拣着什么。
阿隼看了一圈后了然——他们不光带回了阿拉坦苏和的尸首,还在勃律的示意下把一帐子兵刃一并带了回来。
勃律听见声音扭头看见了阿隼,他向人招招手:“你来看。”待人走近了,少年举起两把差不多的刀子放到他眼底下。
“这些刀都差不多,可惜品质并不佳,具具失败。”勃律指着刀锋上断口的残痕给他看,“每把刀试刀的次数不多,就已经造成了这样的缺口,可见他想要锻炼的那种刀不是一般能造出来的。”
阿隼接过来拎了拎,说:“帐中还有其他的图纸吗?”
“没了,应该是都烧完了,留下的都是这些破烂玩意儿。”勃律揉揉眉心,挨着阿隼站起身:“这件事只能到这了。”
阿隼看着地上这摊刀,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先前想错了,此刻比小殿下还着急。
他说:“可你还不清楚哈尔巴拉到底想干什么。我之前可能想错了,昨夜又想了想,他拿着大批大庆的刀,还在草原上锻造中原的神兵利器为己用,以他和大庆有交易来看,这太矛盾了。若他真觊觎什么战刀来对付你,中原铁匠诸多,比他这样在草原上让一人到死都在给他锻刀要好太多,况且神器难锻,若真能让神器量成,他何必去和大庆做兵器交易。”
勃律偶尔深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去摩挲自己的指节,如果上面戴着指环,他还会一下一下在手指上转动,暴露自己当下的心绪。
少年转了几下,说:“其他的一点眉目都没有,哈尔巴拉没有给人留下任何能猜透他心思的东西……”
阿隼吸一口气,自作主张替他猜测:“我现在反而觉得他是要锻炼出这种兵器给大庆,用他手中有的《百兵册》来换大庆的刀,以刀换刀,或许这就是和大庆的一项交易。”
勃律看向阿隼,犹豫了一下:“依你之言,那册子上的兵器有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把神器换一批刀,确实不亏。”
阿隼听后并不否认。他听少年沉默片刻后继续问自己:“如果按照你说的,你分析过的大庆里那些人中,谁痴迷兵刃?”
阿隼一怔。他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到底还是把知道的那些人一个个都翻了出来。到最后,剩下的只有大庆皇帝和六皇子最有可能。
“皇帝就不用说了,这种宝贝他求之不得。而六皇子确实喜爱收藏兵刃,我听说凡是有求于他的送的都得是些有名号的。”
勃律挑眉:“你送过?”
阿隼猛然一滞,之后不太自然地说:“我一无名小卒,哪能见到皇子。”他说完,偷偷去看少年的神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后,在心里松了口气。
勃律听后只点点头,瞥眼阿隼,不经意问:“那那个太子呢?”
阿隼张张嘴,又抿上舔了舔:“太子无心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算真拿在手,于他而言也无用。”
勃律知道他不会对自己撒谎,这些消息定是真实可信的,于是笑了笑调侃道:“你倒是为了我什么都说。”
阿隼不说话,只悄悄勾住了少年的手。
“这件事我会让表兄再多提醒父汗,不管哈尔巴拉再打什么算盘,穆格勒都必须要做出部署……现在我最应该咬住的人,是我的好大哥。”
阿隼默默“嗯”了嗓,不论勃律说了什么,要做什么,他都会始终站在这个少年的身边。
小殿下之后也没再说什么,阿拉坦苏和的死得不到太多的讯息,也无法顺水推舟抓到那个拿尖牙刀的男人,他只好让人按照其其格的意愿好生安葬。吩咐完这里的事情后,少年就同身边的阿隼一齐回了帐子。
进帐后,阿隼先是往榻上瞧,发现上面自己本来摊了一半的被褥已经整整齐齐地放好了。他只用了一息便想明白,默默把视线转到宝娜身上,就见女子不服气的向他瞪着一双神气的眸子,像是在卖弄说“本姑娘做的比你好多了”。
阿隼无言以对,只好默声附和,这次算她的“功劳”。
两人暗里斗完了,同时扭头见小殿下已经坐在了小几旁,正要自己去从食案上端碗碟。宝娜眼中一亮,立刻抬脚就要过去替殿下摆饭食,哪料阿隼比她快了不知多少,她刚要过去,这个男人就奉承的不得了,先一步摆好了碗碟。
宝娜气的脸蛋通红,当即气不过跺脚冲他喊:“你怎么连这个都要抢!去了趟昭仑泊,怎得现在对殿下这么殷勤!”
阿隼没急着斗话,而是先给小殿下斟了杯水,让他润润喉后,才抬眼皮瞟向一旁的女人:“早就说过了,我在这里,殿下身边便用不着你。”
这话里话外都是相争的意味。勃律瞧着他俩好笑,也不帮忙,自顾自地喝了口水,边夹菜边竖着耳朵听他们二人舌战,时不时地掀眼皮瞧一瞧戏。
几番下来,宝娜忍无可忍,眼眶都红了:“我在殿下身边侍奉了十几年,你怎么能和我比!”
阿隼瞄了眼小几旁吃的津津有味的小殿下,心道见好就收。这女人好歹在勃律身边待了这么久,不然真把她惹哭了,捞不到好处的还是自己。
于是他对此只轻嗤一声,并不作答,惹得宝娜更为跳脚,以为他这是在轻蔑自己。可之后她再说些什么想惹得阿隼继续同她嘴战,这个男人都跟没听见一样理都不理一下。
出了部族往右,延枭一直在图兰部待了两日,安置好大批粮草和刀器,这才在夜半三更摸回部族。然而他没想到,他的地盘两天之内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延枭下了马,沉着脸踏进帐中,还没发现帐内早已坐在椅子上等待的大殿下。
他心情很不好,哈尔巴拉对他指手画脚,同他应下的承诺却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反倒他要先把那个中原来的什么使者女人送进舒利可汗的帐中。
他这是明目张胆地在阿娜的眼前往他父汗身边塞人。
延枭死命拧住眉,低着头闷声想撂倒在自己香软的榻椅上。他想着之后再叫来几个美人儿,搂着抱着亲着,在他帐子里载歌载舞一晚,在她们身上画满好看的花纹,或许他才能解气。
然而这个想法飞快的就被突如其来的怒声给生生掐断了——
“你又去哪了!”
延枭浑身一震,迅速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他的大哥怒气冲冲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他吼道:“你是不是又去见哈尔巴拉了!”
延枭突然就蔑笑出声:“大哥,我去了哪里,还要同你细说吗?”他神情邪佞,“大哥这么晚了不在你那个泼辣美人儿那儿,跑我这儿来度春宵?还是说大哥又从我这儿看上了哪个,我给唤来,你们好抓紧缠绵床褥,不然再晚点天就要亮了。”
“延枭!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吗!”大殿下怒形于色,“我的人说你两日都不在族内,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和哈尔巴拉在勾结些什么!”
“大哥说的未免太难听,何为勾结?我不过是再拿我自己想要的罢了。”延枭阴笑两声。
“你是我兄弟!上次我就说过,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大殿下两步上来攥上男子的肩膀,咬牙道:“我不会告诉父汗的,这件事你自己想清楚,赶紧断了和乌兰巴尔的联系。哪日要是父汗亲自发现了,我和阿娜都救不了你!”
延枭不以为然,轻飘飘地斜眼大殿下,舔了下嘴唇,低声说:“大哥,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大殿下被他说的一顿:“什么意思?”
延枭扬了扬头,说:“听说勃律在昭仑泊的时候,死了两个回来送信的将士,现在正在找要置他于死地的凶手呢。”
大殿下脑中闪过一道不清晰的光亮,然而却没抓住:“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我杀的!”
延枭附他耳畔压声提醒:“可勃律或许不这样认为啊……大哥你之前不是寻到了一点弩吗?好像那两人就是被弩射穿的。”
“大哥,你可要小心了,小心哪天被勃律啃得骨头都不剩。”延枭目光下落,垂到他那条断过的腿上:“怕是连你这条腿,他都不会放过。”
大殿下头一次惊恐展于面上。他后退一步,指着男子颤声吼叫:“延枭,你当真是疯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晨曦照在草原上,掀起一波晨浪。必勒格背手迎面而立,凝望着缓缓从天际边升起的旭日,感觉站了一宿有些僵麻的血流重新延着脉络热腾。
不多时,他的心腹轻声站在了他的身边。乌恩垂首向主子禀报:“三王妃出来了。”
必勒格凝了一夜的眸子随着这声终于转动起来。他缓缓扭头,视线飘过乌恩,落在右方不远处从王帐出来向他款款走来的女子身影。
女子妆容精致,脸上却有一道未干透的泪痕,在生硬的面庞下显得尤为突兀,像是上一息还在哀痛抽泣,下一息就被硬生生地捏在了喉中。
“王。”她走近后,这样称呼必勒格。
老乌利瀚王还在帐中垂死挣扎,“新王”的权利却早已默默渗透部族,只等待某一时刻掐断最后微弱的余晖。
女子冷静恭敬道,声线里丝毫没有哭哀过的颤稳:“王,您可以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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