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不都是她想要的,为何走了?”
徐鹤朗无奈一叹:“其中缘由无从知晓,女妖一句话也没留,连我师尊都想不明白。”
“他虽然报了恩,但女妖走后,他内心苦闷,整日饮酒消愁,酒葫芦不离手,后来他下山游荡,四处找寻,再没回过妙真山,神女峰作为他的故居就成为宗门禁地。”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徐鹤朗忽而问道:“后山那些玉兰树都还好吗?”
权青实表情黯然:“好不好又怎样,反正已经人去屋空,物是人非。”
玉兰年年盛放,芬芳遍野,已成妙真山春景,因山峰高矮不同,玉兰花能从早春开到夏初,但背后往事早已不为人知。
徐鹤朗看他神思怅惘,嘱托道:“我给你讲故事不是要你效仿,而是要告诉你,报恩之事要慢慢来,若是你急功近利,说不定被妖怪钻了空子,这辈子吃定了你。”
权青实脸色闷闷,一边收拾餐盘,一边愤愤道:“我知道,反正妖魔心性都是一样,喜新厌旧,朝三暮四!他这几日都不见踪影,说不定和那女妖一样,自己走了!”
徐鹤朗听出味儿来,啧啧笑道:“咦?你到底是想让他走,还是不想让他走……我怎么有点糊涂?”
“多谢师伯指点,报恩的方法我自己想。”
权青实弯腰行礼,说完就跑去刷碗。
徐鹤朗搓搓胡子,自言自语:“师弟啊,你要是再不醒过来,你的傻徒弟就要让妖怪拐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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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晚霞红透,天光云影被夜色笼罩。
徐鹤朗正在竹屋院门口喂牛,忽然见到一人脚步蹒跚,满身是血朝这边走来。
他心中一惊,大声嚷道:“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綦妄似乎去了什么尸山血海,每走一步,身上都有鲜血滴下。
他疲惫抬手,指指身后:“你要管的不是我,在后面。”
在他身后,四个小青鬼推着运酒的板车,沿着小路走来。
板车载物极为沉重,车轮每滚动一圈都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隆起的载物用一张布蒙着,这块布染着血,早已经看不出颜色,边缘还有血滴不断流下。
四个小青鬼和綦妄一样,身上各处都沾着血,但是它们没有一点抱怨,反而笑得开心极了。
权青实从屋里跑出来,焦急去扶綦妄:“你伤哪了?!”
綦妄闪身退后,躲开他的手:“与你无关。”
权青实呆呆愣住。
“美人道长!我们回来了!”三只眼和瘦如柴兴奋挥手,血红的手掌举得老高。
徐鹤朗捂着鼻子,拦住推车:“你们几个,把什么脏东西带回来了?”
板车不仅散发着血腥,还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气味。
他用竹竿挑开盖布,车上横躺着一只庞大猪尸,硕大的脑袋垂在车外,獠牙交错,口吐黑血,早已经死透,猪脖子上还戳着一把短刀。
三只眼撸起袖子,胳膊上的刻痕已经消除:“多亏尊上帮我们杀了猪魔,报了仇,我们再也不用受他控制!往后都自由了!”
徐鹤朗睁大眼睛:“他是猪魔?!”
猪尸身上有许多细长的伤口,伤口处的冰霜已经融化,仅剩一些冰碴,冰水混着血水流下来,但猪头上的鬃毛却留下一片烧焦的痕迹。
焦痕是两人交锋时灵气碰撞而成,不用多问,已能看出战况相当激烈。
瘦如柴跳过来,邀功一样说道:“美人道长,杀他的是我!是我!”
权青实愕然:“你?”
“尊上与他斗法,用冰冻了住他的手脚,可这猪魔死到临头狗急跳墙,挣开冰封就要跟尊上拼死,我就趁机跳到他背上,给了他三刀!”
瘦如柴脸上血迹斑斑,兴奋不已:“一刀给老葫芦报仇,一刀给我们雪恨,还有一刀,是报他把你们推下命河的仇!”
綦妄冷哼:“谁让你动手了?要不是你一刀戳在血管上,也不会搞成现在这副模样!”
猪魔身高九尺,皮厚如甲,风刃造成的伤口都不是致命伤,却让小青鬼抓住机会,被一柄小刀刺破咽喉血管。
徐鹤朗施加仙诀,隔绝气味,“你们几个报了仇,为何非要把这尸体带回来?”
綦妄:“自然是为了给你。”
徐鹤朗眯起小而弯的眼睛,不明其意。
綦妄:“因霑雷丹而毒发的不只有鹤元真人,这猪妖两个月前为了抢霑雷丹对我出手,我猜他吃了不只一颗,所以才这么快就毒发病重,你若想剖尸验毒,可以从它下手。”
徐鹤朗倍感惊喜,匆忙提起一盏灯笼,借着亮光重新观察妖尸,猪皮上布满层层荡开的毒瘢。
“很好,很好!你这次真是帮了大忙!将毒物都找齐了!”
他转头对权青实说:“你也不用担心,能剖尸取毒,咱们再寻解药就容易了!”
权青实僵硬点头,目光望着血淋淋的綦妄。
徐鹤朗往那山崖方向一指:“第二座断崖下面有个山洞,里面有温泉,那水含有矿盐不能饮用,但是能洗去血污。”
綦妄片刻不待,即刻动身。
徐鹤朗又对几个小鬼说:“这里是白鹤仙长居所,被污血弄脏了不好,你们几个在空地那边帮我搭一间竹棚,做个停尸之地。”
现在天气寒冷,尸体放在户外不至于腐烂,足够他取毒验尸。
小鬼们毫无怨言,高高兴兴忙活起来。
权青实闷不吭声,拿着水桶清理门口的血迹,他心中生出一股无法发泄的气闷。
自从回来,綦妄就对他不理不睬,简直把他当成透明人,一个眼神也不给。
还说什么与他无关。
怎么会与他无关?!
綦妄重伤未愈,又被尸鬼追杀,根本没有理由急着与猪魔报仇,这样做的原因除了他还有什么?!
次次救他,处处帮他,今日明明受了伤回来,却说与他无关?!
权青实思绪如麻,撒气似的用力泼水在綦妄脚印上。
徐鹤朗将水瓢从他手里夺过来。
“你这小子,再开心也不能用冥酒来冲地呀!”
权青实愣了,原来他一走神,就弄错了水桶和水缸,半缸冥酒都被他泼到地上。
“你若担心他,不如就跟过去看看,别在这里胡思乱想。”
权青实气得扭头,“他去哪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跟着他做什么!”
徐鹤朗诡秘一笑:“小子,这可是你报恩的好机会,那山洞附近生着一些奇花异草,见了他定然纠缠不休,他若被妖精缠上不得解脱,你帮他解围,不就能还些恩情?”
“温泉附近有危险,师伯你还让他去?他都受伤了!”
徐鹤朗悠悠然:“我这不是为了帮你吗?你不去也行,那些花草妖精数量虽多,但并不凶恶,顶多缠着他温存一夜,等他明早恢复精神,定能回来。”
与花草妖精……温存一夜?
权青实听完陡然变色,长袖一收,冲出院门。
“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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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果子他急了他急了~~~
第六十六章 幻灭宗(八)
等权青实跑到山崖下面,天已彻底黑了。
夜空中挂着一弯弦月,月光隐晕,星光暗淡,山洞里更是黑得瘆人。
他出来得太急,连个灯笼也没提,此时什么都看不清,于是从怀里拿出同心镜,镜中发出白光,照亮洞口。
地面和石壁都光秃秃的,都是岩石,并没有什么奇花异草。
“綦妄……你在吗?”
权青实朝洞口喊了一声,声音在洞穴里撞出回音,传了很远,可惜等了半天都无人应答。
“綦妄?你说话啊!”
等不到回应,他怕綦妄出事,不敢再耽误下去,直接走入山洞。
洞穴内错综弯曲,乱石嶙峋,头顶还有水珠滴落,越是行到深处,越能感觉湿汽加重,掉落的水滴也变得淅淅沥沥,犹如一场小雨。
权青实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水,仰头向上看去,长长的钟乳石密布排列,倒挂在头顶,好似巨兽尖齿悬在头顶,看得人心里发慌。
好不容易走到洞穴尽头,眼前除了冒着热气的池水与四面光秃秃的岩壁,什么都没有。
权青实找不到人,急得原地打转。
綦妄呢?
难道是他来晚了,綦妄已经被花草妖精抓走了?
他又想起綦妄浑身是血,就低头查看地上是否留有血迹,一弯腰,果真看出了一些异样之处。
水底有光!
微弱暖光忽明忽暗,随波动荡,从池底隧道的另一头照过来。
他正在细看,突然被谁猛推了一下后背,这股力量极大,让他大头朝下栽进了池里。
“扑通————”
水花四溅,热浪涌动,咸涩的池水刺得权青实眼睛发疼。
他游着浮起来,匆匆抹了把脸,大叫道:“綦妄,你别闹了!你若用隐身术骗我,我就要生气了!”
同心镜悬在半空,所照亮的地方也只有岩壁,半个人影也没有。
不是綦妄,那什么东西推他下来的?
洞穴越是诡异,权青实越是担心,他扭头看向那处发光的隧道,一个纵身潜入池底,朝隧道中游去。
那团光芒看着不远,想要靠近却不容易,隧道弯弯曲曲,他睁不开眼睛,只能连游带爬,靠摸索前进。
等他游出隧道,光芒果然变强,透过眼皮也能感觉到上方的暖黄柔光。
他摸到一块粗糙石柱,顺手抱住,借力向上,但是游了两下,就感到石柱在动!
权青实吓得吐出一口气,身体立刻往水里沉,他一时乱了方寸,无论怎么游都无法上升。
惊慌中,他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住,哗啦一声拽出水面。
“綦妄?!”
他眨眨眼睛,水汽氤氲,綦妄黑发散开,胸口以下浸在温泉里,神情怪异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水里、水里有东西!”
权青实顾不上答话,指着水中,二人目光同时向下。
一条形如枯木的粗壮黑尾,在池中扭转盘曲,尾巴表面突棘凹凸,疮痕遍布。
这条长尾……是綦妄的真身。
因为触感坚硬,权青实误将此物当作石柱,从下到上抱了一路,现在更是被吓得脸色发白,表情相当难看。
綦妄松开手,冷哼一声:“还说不是嫌弃我?”
长尾向上一顶,将权青实推到池边,綦妄就立刻朝另一头游去。
水面上白雾腾腾,二人距离越拉越远。
权青实回过神,心知这副真身是綦妄最介意的地方,他方才表现得那么明显,綦妄肯定生气了。
他壮着胆子追过去:“你为何变出真身?是不是受伤了,让我看看伤在哪儿……”
“不用你管。”綦妄冷言冷语。
权青实游到了池中央:“你帮我师尊找到毒物,我当然得管……”
他忽然不说话,也不动了。
一根弯曲的藤蔓从上方垂落下来,直接钻进了袖中,掌状叶片犹如青蛙的脚蹼,抓着他的手腕。
还没容他把这根藤蔓拉开,又落下来四五根。
这些藤茎有粗有细,细的犹如小指,粗的堪比手腕,藤叶宽大,左右配合,内外同时拉扯,很快就脱下了他的道服。
“你们……你们做什么……”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配合默契的藤蔓更是比八只手都难缠,不仅把衣裤抢走,甚至连鞋袜都没留。
权青实被剥得光溜溜的,眼巴巴地看着衣服被卷到高处去了。
“綦妄!你太过分了!”
这处洞窟上面不止生长着茂密的藤蔓,还倒吊着许多肥硕的器囊。器囊内部都发出萤黄色的亮光,高低错落,大小不一。
藤蔓抢走衣服,又用肥厚的叶子兜着热水,连续往他头上浇,权青实躲也躲不开,呛得直咳嗽。
“咳咳……綦妄你搞什么鬼!快让它们停下!”
綦妄的声音遥遥传来:“花草妖精做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咳咳咳!要不是被你控制,它们怎么专冲我来?一定是你搞的鬼!”
綦妄不屑:“花草不会说话,也知道欺软怕硬,你自己弱小才被他们欺负,也能算到我的头上?”
权青实一手抓着最后的亵裤,另一只手结起除魔手印。
“你们要是再敢过来,我就念咒了!”
“蠢蛋,这种植物已经有了灵识,夺你衣服,替你洗澡,都是想讨灵气,你若打杀它们,它们一定会报复。你要是不想被按在水里溺死,最好老实待着。”
黑色长尾无声靠近,突然卷住了权青实的腰,那些藤蔓像仿佛得到了某种讯号,全都调转方向朝綦妄移动。
綦妄被叶片绞缠,前后密密包围。
肥厚叶片犹如一条条贪婪的舌头,争先恐后抢夺綦妄释放的灵气,随着它们“吃”到灵气,上方的器囊也变得更亮。
权青实这才明白,藤蔓为了勒索灵气故意推他下水,而发光器囊聚在一起,倒影落在水中,就成了他瞧见的光亮。
他暗暗抱怨,什么“缠绵一夜”的花草妖精,原来就是伺候人洗澡的绿藤怪!
徐师伯说得不清不楚,害他误会……
想歪了……
绿藤吃饱,窸窣退去,水面逐渐恢复平静。
权青实惦记綦妄的伤势,向前游去,“是我错怪你了……你别生气了……”
温泉热气仿佛层层薄纱,隐约显出綦妄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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