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我远点,免得又怪我吓到你。”
“綦妄,我没有嫌弃过你的真身,”权青实反而加快速度朝前,“一次也没有,就是突然看见那么大的蛇,被吓了一跳……换做是你,冷不丁看见一条那么大的蟒蛇,也会害怕吧?”
“别把我和蟒蛇精怪混为一谈。”
随着距离拉近,雾气逐渐减淡,綦妄身上除了原先的黑色毒瘢和淤血,脊背上有一大片新鲜通红的灼伤。
青紫和鲜红在脊背上交织,其状惨烈,寻常凡人若是伤成这样,早都重伤不醒。
权青实推开水面,冲到跟前:“你伤成这样还不说?你故意躲着我,就是为了不让我知道?”
綦妄推开他:“洗个澡也不让人消停。”
他又要走,权青实急忙拉住他的胳膊,“你知不知道自己被鬼府悬赏?多少青鬼都在盯着你,还有叱罗也在派尸鬼到处找你!你万一被它们发现了怎么办?你想过吗?!”
“权青实!你还有脸问我?”
綦妄一拳打在水里,激扬的水花瞬间冻结,冷热相碰,撞出一层白雾。
“你喝醉了能呼呼大睡,可我呢?我一闭上眼就看见你像鹤元一样,满脸满手都是毒疮!皮肉溃烂疼得撕心裂肺又无药可医!我不去猎杀猪魔,怎么找出毒物给你解毒?!”
不是为了鹤元……
是因为担心自己……
权青实自知理亏:“綦妄,我当时急疯了,脑子一热就……”
綦妄似乎更生气了:“你脑子一热就去寻死,可曾想过我是怎么把你从命河里捞出来的?可曾知道命河水落在身上有多疼?”
权青实慌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记得!我都记得!你为我受伤中毒,失了鬼府,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綦妄冷冷发笑:“你想报恩,我看你是想与我恩怨两清吧?”
“我为你做得越多,你就越要想办法推开我,恨不得跟我与我一刀两断,我说错了吗?”
权青实神色窘迫,心虚噤声,他那些心思根本瞒不过綦妄的眼睛,被这样戳穿,倒显得他既虚伪又薄情。
綦妄浓眉压低,暗暗神伤,仍旧用冷淡语气说道:“权道长,猪魔已经交给你师伯,你们师徒团聚,我再没什么能为你做的,你往后自求多福吧。”
他撂下这句,转身朝池边游去。
一种预感从心头升起,权青实脊背发凉:“你要走?”
綦妄不回头,自嘲一般说道:“留下来做什么,替你收尸,给你下葬?我还没这么贱骨头。”
权青实:“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綦妄,你的伤还没好,你不能走……”
綦妄幻回人形,趋身上岸,声音带笑:“我的事不用你管,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的大善心留给别人吧。”
一股悲伤在权青实身体里翻腾,不断地把他往前推,这股波澜是如此强烈,甚至要从心窝里跳出来。
权青实想告诉綦妄,我不是要推开你,我是在意你!
看你浑身是血,我快要担心死了,所以才过来找你!
我就是太在意你,在意到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要报恩并不是想让你走……
可是这些话一句比一句要命,他哪里能说得出口。
綦妄站在岸上,已经擦干了身上的水,换好了衣服,迈步就要走出山洞。
突然间,十几条绿藤晃着叶子朝他追去,死死勒住腰腿,强劲的力量不由分说将他拽回池中。
“扑通————”
热浪翻涌,白雾蒸腾。
綦妄被缠得四肢不能动弹,眼前全是纷繁叶片,在纠缠藤蔓中忽地伸出一对修长雪白的胳膊。
权青实光着身子从藤蔓中钻出来,他长发散落,湿漉漉的发丝被扯得缭乱,皮肤上水雾荡漾,犹如一只刚刚化形的小藤妖。
他双臂搂住綦妄,一个吻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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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果子主动咬人了~
第六十七章 幻灭宗(九)
水波荡荡,热流环绕,绿藤织成一张吊床,兜着两人泡在水中。
权青实手脚发软,胸中升起层层暖意,温泉水波似乎成了一团破壳而出的焦火,不由分说将他吞没。
越是奋力,越是委靡,越是抵抗,越是沉沦,身躯似乎在水里彻底融化,那团内外相连的炽热重新铸造,把他和綦妄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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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惬意的清凉绕在额头,权青实懵懵醒神。
他茫然地抬起头。
不知何时上了岸,二人靠着岩壁,双手互相搂着,綦妄正用灵气替他驱散闷热。
这感觉有些熟悉。
权青实恍惚想起之前他生病发热,也是被綦妄搂着降温。
“身体弱成这样还敢扑上来?”
綦妄捏他的脸:“你是不是傻,用光灵力去控制那些绿藤?”
冰冰凉凉的指尖一下下掐在脸上,权青实耷拉着脑袋,想找个地方藏。
“我也没想到会晕过去……”
綦妄冷脸:“你让我省省心吧!”
权青实半垂着眼帘,抿着嘴,没动静了。
他心虚气短,羞耻至极,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才会做出这样不要脸的荒唐事,再也不敢出言挽留。
湿发贴着脸颊,一绺一绺的,顺着下巴颏滴水。
要走就走,谁离了谁不能活?
不就是一刀两断吗?走了就别回来!
他脑子里想着狠话,满脸倔强,死不出声。
綦妄瞥他一眼,强压着火。
不就说了他两句,怎么还委屈上了?!
冒冒失失的蠢蛋!之前放开胆子将自己缠住,又亲又抱,现在自然应该趁热打铁再说几句软话,哄自己留下才对。
怎么反倒不说话了……
綦妄等了半天,不得不自己找台阶。
“咳咳,人间有句俗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觉得有些道理,你师尊都亲手把你交给我了,他现在病得厉害,我也不好把你扔下……”
他清清喉咙,“我、我再多住几天。”
权青实猛然坐直了,瞪着眼睛:“你又不走了?你耍我!”
綦妄露出一个坏笑,掐住他的下巴:“哟,来精神了?那就继续亲,刚才只亲了一半,剩的一半你快给我补上。”
“瞎扯!这种东西哪有半个?”
“怎么没有?别人人亲嘴儿也会忽然晕过去?你就是欠我半个!”
“亲嘴儿”这词听得权青实害臊,他低着头,小声咕哝:“不要脸。”
綦妄:“你倒要脸,那你为什么亲我?你喜欢我?”
权青实脑门都红了:“谁喜欢你!我就是不想欠你那么大的人情,所以才……才投其所好!”
“权道长敢做不敢当?”
綦妄凑过去,挑眉道:“我虽然不是凡人,也知道人间伦常道理,你了亲我就是生米煮成熟饭,咱们的事儿就定了。”
“谁跟你熟饭?你别胡说八道!”
小道士要跑,綦妄掰着胳膊把人转向自己,报复性地将脸上的软肉捏来捏去。
“权道长,我可告诉你,剩下半个你要是现在不还,等咱们回去了,我随时随地向你讨回来,然后还得收利息。”
权青实害怕,万一他在徐鹤朗和师尊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恐怕自己就要被赶出幻灭宗。
这是万万不行的。
他思来想去,妥协道:“那你要答应我,这件事绝对不能往外说,不许让别人知道……”
綦妄嗤笑出来,鹤元真人和徐鹤朗早都看出来了,那群小鬼也知道,这蠢蛋到底想要瞒着谁?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答应下来:“嗯,我不跟别人说,我保证,你快点给我补上。”
权青实还不放心,特意强调:“我这么做不是因为喜欢你。”
綦妄点头:“嗯嗯,不喜欢。”
不喜欢才怪。
权青实抹不开面子,他用手蒙住綦妄的眼睛,慢吞吞贴过去。
嘴唇相触,綦妄忽然用手按住他的后脑勺,权青实心弦猛地一颤,伸手推人,迷迷糊糊感觉綦妄的另一只手抓着他,长指挤入指缝。
此吻缠绵深深。
权青实不知道要怎么办,仿佛一颗心都交出去了,迷迷糊糊的,手指就回握住了那只大手……
半个吻……要亲这么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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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夜半子时,他们才离开山东,走回酒坊。
小青鬼们搭完竹棚,都已经累得不行,草草冲洗干净就睡在厢房。
徐鹤朗在后院打磨刀具。
他见二人回来,故意眯起小眼睛:“不是说去去就回,怎么耽误了这么久呀?我以为你也被花草妖精缠上了。”
权青实支支吾吾的,耳根子都红透了。
徐鹤朗心里发笑,到底是年轻,他还什么都没问呢,这傻小子的心事就全都写在脸上,昭告天下了。
他摆摆手:“行了行了,快去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去剖尸验毒,你也要来帮忙。”
綦妄主动请缨:“这事我来帮你,让他留在屋里照顾鹤元。”
一想到那种血淋淋的场面,权青实不同意:“你若去了,又要弄得浑身都是血污,还是我去。”
“你们两个别争了,明天一起来打下手。”
一排精工打磨的尖刀摆得工工整整,徐鹤朗提起细长的小刀,对着烛火看了看锋利的刃,他的脸色也变得分外严峻。
“你们记住,那尸体血肉中还有毒性残余,无论剖出什么都千万要小心,切不可以马虎大意。”
房中的气氛陡然凝重。
綦妄嫌恶:“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尸身里还能挖出什么活物不成?”
徐鹤朗的小眼睛精光闪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回身在刀具上蒙上一张软布,擦手道:“今夜多一重准备,明日便多一分把握,凡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不至于临时乱了阵脚。”
“我今晚在这里打坐运气,你们俩也早点休息。”
竹屋只有两件卧房,一间睡着鹤元和徐鹤朗,令另外的床铺则让四个小青鬼占了,就只剩茶室能让权青实和綦妄容身。
二人坐在茶榻两端,盘膝理气。
不一会儿,綦妄就蹙起眉来。
他感应到权青实周身的灵气乱成一团,纷纷扰扰,此起彼伏,一刻也不安宁。
紧张成这样,念什么经也是白费。
“真应该拿个镜子照一照,你现在的表情像要上刑场一样,那老家伙不过说了几句,这就把你唬住了?”
权青实担忧:“明日事关重大,我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就越是无法入定,总怕剖出什么诡异东西……”
綦妄往茶榻上一倒,将他搂在怀里,顺手扯过一张薄毯,盖住两人。
“俗话说今日不知明日事,说不定明日你师尊的毒就能解了,安心睡觉。”
权青实的脑袋被按在綦妄胳膊上,二人贴的紧密,仿佛一抬头就能亲上。
他想起山洞中的吻,心跳不止:“咱们这样不太好。”
綦妄抱着不放:“还有更不好的,你想不想试试?”
权青实:“………………”
烛光渐短,二人躺了一会儿,都怀着心事睡不着。
权青实轻声问道:“綦妄,你杀了猪魔,他的手下会不会过来寻仇?”
“你以为那群妖魔鬼怪也像你一样重情重义?”
綦妄的下巴贴着权青实的额头,“猪魔一死,那帮手下肯定忙着内斗争权,瓜分鬼府,谁有工夫为他报仇。”
自从霑雷丹出现,鬼府势力格局已经发生变化,黑塚、胡芦岭被屠,六七个小鬼府都被抢占,随着猪魔身死,往生塔也定然易主。
綦妄:“猪魔一贯谨慎多疑,所以能坐镇往生塔三十年,他会为了霑雷丹不惜成为众矢之的,实在反常,肯定有人在背后算计他,不排除是手下那些副将,想杀了他,取而代之。”
权青实抽出头上道簪,散开发髻,“咱们明日若能找到解毒的方法,就能避免霑雷丹再祸害世人了。”
綦妄轻轻抚弄着他乌黑的头发,“权道长,你能不能少想世人,多想想我……”
他挥手弄灭了烛火:“对了,你师尊吐血那日,还说了几句’来不及了’,你可知道是指什么?”
“不知道……说不定是妙乙宗有什么急事要他处理,只能等他醒了再去问问。”
綦妄搓弄着他的手指:“我总觉得你师尊有事瞒着咱们,他这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反倒麻烦,你以后可别学他,遇见什么麻烦都要告诉我。”
权青实无言以对,闭着眼睛不搭话,二人绞着手指,慢慢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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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外面就刮起北风,风力强劲,吹得窗子扑扑震动,屋外围栏也响得厉害。
权青实被声音催醒,他起身穿衣。
他一起来,綦妄怀里的温暖与惬意也随之散去,綦妄面带虞色,不满道:“这么早,做什么去?”
权青实穿鞋:“新搭的竹棚经不住这么大的风,我得去看看。”
綦妄烦躁地哼了一声,“真能操心,徐鹤朗做了结界,这点风不算什么,快回来再抱一会儿……”
忽听外面一阵叫喊,“尊上,救命……尊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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