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妄勉强缓过来,揉揉腰,拍拍躺在旁边的人:“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权青实一路都被紧紧搂在怀里,只有脸颊被树枝划出几条细伤,并不严重。
他一起来就急着在周围找人,但是眼前巨木林立,昏沉寂静,大雪遍布山林,路都看不见。
“我师尊没跟上来,我得回去!”
“回去?!”
綦妄气得蹭一下坐起来,抓着他:“你师尊费尽心机才把咱们送出来,你要是回去,肯定把他活活气死!”
权青实与他撕扯:“没有我的魂魄,他的毒怎么解?你放开!”
“那只白鹤说的话你也信?”
綦妄身上也被划出长长短短的伤口,伤口火辣辣的,疼得他嘶嘶吸气,语气也格外强硬。
“它明显是联合徐鹤朗骗你!等取出你的魂儿,再说救不了,好处都让白鹤得了。”
“可是…………”
“没有可是!你师尊心里清楚,就算没你魂魄,徐鹤朗也绝对不会让他死,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这鬼地方静谧无声,荒无人烟,鹤元真人把他们扔到哪了?
綦妄站起来四面瞧看,权青实已经踩着半尺深的积雪匆忙朝一个方向走了。
“你去哪儿?这地方你认识?”
“咱们回到妙真山了。”
綦妄惊奇,此地与幻灭宗相隔千山万水,他们竟然一步跨过,这仙法倒是比通天路还好用。
“你确定吗?真的是妙真山?”
权青实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一座孤坟:“确定。”
雪白的坟茔遗世独立,坟前摆着祭祀的贡盘,并无墓碑,坟后有棵立态苍劲的古松,亭亭松枝伸展,将孤坟掩佑其下,犹如一道守墓的身影。
他每年上元、清明、端午、中秋都会来这里,早就明晰此地的一草一木。不会认错。
綦妄恍然,这座孤坟正是权青实娘亲的埋骨之处。
母子生离死别十余年,如今才以真面目相见,权青实在坟前跪下,眼中含泪,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磕了三个头。
平日里挺立的身躯,此时缩成小小一团,千言万语坠在心底,一时间不知从何处说起。
许久许久,他的身影仿佛都要与白雪融为一体,才终于喊出一声:“娘……”
綦妄不愿看他沉湎在伤心之中,安慰道:“千年古树与灵脉贯通,你师尊把她安葬在这里,能保她免受邪祟侵袭,你大可放心。”
权青实点点头。
綦妄清掉坟头的残叶枯枝,周围积雪,又说:“你要是想为她立一座墓碑,我现在就帮你弄。”
权青实站起:“妙真山是仙门所在,我娘亲未离俗尘,本就不应葬在这里,有了墓碑反而不妥,师尊当年恐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故意谁都没说。”
林深寒重,权青实冷的脸色发白,綦妄重新将他圈在怀里。
他收敛脾气,软言提醒:“青实,鹤元真人专程把你送到这里,他的苦心你可明白?当着你娘亲的面,你要答应千万不可以再打魂魄的主意。”
权青实自然懂得师尊良苦用心,可是他却低着头,垂着手,不肯应声。
风声渐起,峰峦变色,似有大雪降至,寒风卷着雪末,带着丝丝灵气在林中游动,綦妄察觉到灵气动向异常,回头凝望。
一座笔直陡峭的高峰在东方矗立,似剑铓如云,又如倩影亭亭。
山谷中灵气被此峰召唤,纷纷汇合,再沿绝壁逆流向上。
“那是什么地方?”
权青实抬头凝望,“是神女峰,镇守妙真山灵脉,去不得的。”
灵脉二字让綦妄生出兴趣,他指着一条藏于石缝之间的曲折小路:“上面明明有路,为何去不得?”
“妙乙宗屋舍都有结界,神女峰更是如此,我修为不够,你是妖怪,肯定上不去的。”
“破结界有什么好怕,来都来了,去看看!”
綦妄兴致勃勃,率先动身,权青实默默跟着,二人告别孤坟,踩着积雪,向孤峰进发。
神女峰是妙乙宗禁地,几十年间无人靠近,上山的路早都荒芜,前半程曲曲折折,后半程近乎垂直。
裸露的山岩被冻得泛起一层白霜,石阶上积雪压着薄冰,滑得厉害,而且越往山顶寒风越冽,树木越稀,连个抓手借力的地方也没有。
权青实举步维艰,蹒跚而行,时不时被风吹得倒退。綦妄也好几次脚底打滑,他干脆施展身法,踩着悬壁带人向上。
山路一拐,忽地出现了一座端正的白玉牌楼,横栏上刻着四个铭文——造极无上。
牌楼内的景观模模糊糊,似有水雾遮挡,令人看不真切。
“这就是结界?”綦妄想起幻灭宗入口处的通天路,不知这里还有什么机关迷阵,所以提起警惕。
“我去看看。”权青实走上去。
綦妄伸手拉住人:“幻灭宗入口还设置了通天路呢,万一有诡异招数,你扛不住,还是走后面吧。”
他以灵气探路,迈步上前,同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越接近牌楼,就越能感到阵阵凉风,汇聚的灵气形成一道风幕,阻挡了视线,牌楼门柱中间,这种风幕更是强劲。
綦妄释放的灵气无法抗拒这股气流,被全部吹散,可是灵脉近在眼前,他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风幕如门帘被掀起。
潇潇冷风倏然而止,风声屏退,唯有充沛的灵气在山巅缓缓流转。
綦妄感到身上汗毛倒立,整个人都被灵气包裹,一阵莫名的兴奋让他两步跳上山巅巨石,朝外远眺。
四周群峰俯首,雪色绵延,重山复岭,白雾缠绕,但是一团黑云压在天际,正滚滚袭来。
綦妄闭上双眼,呼吸吐纳,感受天地间风云悸动,山鸣谷应。
他仿佛成了周围的一团流云,一道天光,人世烦恼顷刻间消散而去,千万年时光凝在一瞬。
“神女峰果然是灵脉起源,神山圣境,名不虚传!”
苦苦寻找的灵脉之地就在脚下,登仙的渴望在他心间重燃。
若能在此长住,身上毒伤痊愈指日可待,就连十年之内成仙也不成问题。
正欣喜,心脉猛然一震,像被尖锥狠狠扎中,疼得他从畅想中跌落,身体也跟着晃荡一下。
綦妄捂住心口。
他已经饮过冥酒,身上毒煞已经解去许多,可是已有一缕毒煞附于心脉,难以化除,此时受到灵气包围,凝得更紧。
权青实看他面色扭曲,还以为是结界的作用,急着问:“你怎么了,快下来!”
綦妄缓了口气,跳下来搂住人,拿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不行了不行了……可太高了,我恐高……你快点亲亲我。”
他把脸凑过去,真的闭着眼睛等人亲。
“少不正经!”权青实扭头避开。
綦妄笑着追过去:“那我亲亲你?”
眼看要亲上,权青实急忙发出一招玄悟掌法将人推开,闪身朝巨石后面躲避。
没想到,竟然意外发现一座悬于巨石绝壁下的木屋。
木屋上下二层,外观简素大方,短短的房檐黑瓦排布,方方的窗棂横竖雕花,正是一个清修的居所。
房门外没有落锁,用力一拉就开了。
綦妄大步进屋,左右看看,灵力推开封闭多年的窗户。
阳光照进来,虽不强烈,也足以将屋内沉闷一扫而光。堂屋中央有一架小巧屏风,绣着春色满园,屏风前面摆着四方桌和圆蒲团,桌上对放着一副黑白碁子,颇有天圆地方,阴阳相成的意思。
“这房子不就是给咱们准备的?收拾一下,正好住在这里养伤。”
这里肯定是百全故居。
权青实怀着不安走进来,眼前一点儿也不像是空置了三十多年的老屋,很有生活气息,仿佛昨日还有人在桌边对弈饮茶。
“我听徐师伯说,木屋是百全真人亲手所建,他也曾打算在此长住。”
綦妄翻翻眼皮,原本的欣喜表情蒙上一层鄙夷。
权青实不解:“为何每一次提到百全,你都是这种表情,上一回还说他投机取巧。”
綦妄:“因为百全真人在渡劫时刻耍了个愚蠢手段。”
“什么手段?”
“他想用替身渡劫。”
綦妄摆弄着桌上的棋子,“那具替身外表虽然能以假乱真,但是在天雷霹雳面前根本无法伪装,只承受了三道天雷就彻底涣散,我们本以为他是仙门传奇,对他的挑战还有所期待,没想到会做出这等愚蠢之事。”
听完解释,权青实心中疑惑。
“当天渡劫的内情从来都是谜案,无人知晓,连史书上都没几个字,你怎么知道?”
綦妄把棋子扔回盒中:“行了,不说他了,我去楼上看看。”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没一会儿就笑着喊道:“青实,你快来看,百全真人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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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妙真山(二)
权青实快步跑到楼上。
二楼布局紧窄,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两间小屋相对。
书房中尚有走动余地,卧室则小得可怜,摆放床柜后就连回身的地方都没了,所以只好用窗台当做狭桌。
阳光透窗,照亮桌上各种物件。
綦妄发笑:“他平时还用这些东西打扮自己?”
桌上端正摆着一个女子妆匣,里面胭脂、发梳、白铅粉、石黛膏、玉钗环佩、手镯耳环,一应俱全。
“不是你想得那样。”
权青实神色尴尬,他不愿说出百全与女妖同住的丑闻,可又不知如何掩饰。
綦妄笑容更甚:“那是怎样,莫不是这位掌门金屋藏娇?”
“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
“我胡说什么,桌上东西又不是我放的。”
綦妄冷眼看着女子物品,“说不定他是爱惨了这位红颜知己,所以故意用替身渡劫,假死后去逍遥快活了。”
“不是!”权青实黑着脸。
綦妄还不罢休,随手在屋里指指:“你看看这屋里,哪像是清心静修的人住的,上上下下,花里胡哨……真像是娶媳妇的洞房,到处都是玉兰花。”
枕头被褥,茶杯茶壶,立柜窗棂,家具各处都有暗花,花纹做得精巧多变,但分明是朵朵玉兰。
权青实感到一阵愕然。
木屋外表朴实无华,内里花开万千。百全真人不仅在山中种下三千玉兰,更还在孤绝千仞,巨石罅穴之中造出一片玉堂春景。
若为报恩,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权青实正思量,同心镜忽然毫无预兆从衣襟里飞出,悬空自转,绕在卧室。
“干什么,说不过我就要用镜子砸我脑袋?”
綦妄歪头躲开镜子,笑着发问。
“不是我。”
“不是你?”
二人仰起头,目光追随着同心镜移动。
镜子在屋中游荡几圈,逐渐下落,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恰好嵌入桌上妆匣,镜与匣严丝合缝,连四周花纹都能一一对应。
宝镜归位,镜面闪闪发亮,照出两张惊诧的脸。
綦妄忽地想明白了,大声感叹:“百全真是疯了!”
“你再胡说就出去!”
綦妄扯着他:“你自己看,这宝镜花纹与屋内花纹一样,都是玉兰,说明这枚镜子从来就不是多劫宫的东西。”
“我核对铭文咒诀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武鹤风字迹与铜镜背后的相差极大,完全不是同一人笔迹,现在想来,同心镜就是百全真人亲手所做,送给那位红颜知己。”
权青实摇头:“毫无依据你别瞎猜,送个镜子何必还要假借武鹤风的名义?”
“青实,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綦妄意味深长瞥他一眼:“那可是面同心镜,你不懂其中意思?”
同心镜……
与君同心,心心相印,青丝白发,相守不离。
权青实哑口无言。
百全真人表面上做了三件事报恩,其实一直在暗暗传情。
他爱上了那个女妖……
只可惜他做过这么多,还是被女妖无情抛弃,浪荡十多年,最后渡劫失败,郁郁而终。
“你们仙门道士真没意思,造个房子暗暗雕花,送个镜子也藏着掖着,生怕违背门规戒律,不如我们妖灵活得随性自在。”
綦妄是玩笑语气,可权青实蓦地感到一阵气愤。
“是!你们妖灵都是随心所欲,以玩弄别人为乐,明明说好同住一百年,结果第二年就走了,真是自由自在!”
“你没头没脑的说什么?”綦妄莫名其妙,摸不到头脑:“谁走了?”
权青实瞪着他,“你不知道内情就不要乱说,那女妖早都离开此地,百全真人不可能故意渡劫失败,连累仙门从此一蹶不振!”
他转身下楼,把台阶踏得噔噔直响。
女妖?
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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綦妄猛然意识到症结所在,从楼梯拐角一跃而下,跳到前面,挡住人。
“我和那女妖又不一样,她是她,我是我!你跟我生什么气?”
“是你亲口说妖灵本性都是自由,现在又不一样了?!”
綦妄急了:“他们两个的事我不知道,可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要是不相信就跟我试试,一百年算什么!”
权青实一点好脸色也没有,“我没有工夫跟你在这耗着,我还要去救我师尊,你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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