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吧。
洛君望因为头发被压住，整个人紧紧贴在韩归远身上，感受着自身下而来的炽热坚硬，几乎是恼羞成怒地狠狠瞪了韩归远一眼。但因为被气得加上头皮隐隐作痛，所以面颊红润，双目含泪，更像是某种密不可宣的撒娇。
韩归远：“……”
他有些躲闪的别过头去不看洛君望，声音又低又哑。
“别撒娇。”
洛君望：“？？？”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他咬了咬牙，刚要开口质问韩归远为何要拉他，就听见山坡上面陡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人声。
“刚刚还听见这边有动静呢？怎么没了？”
“估计是夜间野兽吧，这地方谁会想到来啊。”
洛君望抿唇忍下怒气，与身下的韩归远对视一眼，屏住呼吸，仔细听上面人的对话。
夜间又冷又静，洛君望垂着眸子，细细听林间风声带来的只言片语。
一共十来个人。
有人踏步而行，步伐凌乱间却蕴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奥妙。
洛君望微微抬起头，墨黑发丝垂到韩归远微乱的衣襟里——有些痒。他瞳孔映着月光，亮的不可思议，指尖随着上面人群的脚步而移动，缓慢地，绘出了一个大阵的雏形。
“明天就是祭祀了......一定要好好检查，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
“村长，昨天来村里的那两个......”
“不必担心。”
洛君望凝神听着，那声音嘶哑难辨，是桃源村的村长。
那村长静了片刻，窸窸窣窣不知在做什么，半晌才喑哑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森然诡异。
“桃源村不能有外人，留着他们跟之前来的一块献给天神。”
“可那两人警惕的很，根本不吃我们做的饭菜......”
“他们不吃，”洛君望都能想象到那枯槁的老人面皮褶在一起，浑浊泛白的眼珠里满闪着灰暗的光，“那就给他们吹迷烟，绑了他们带到这里来。”
洛君望：“......”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他颇为无语地放下描着阵法的手，瞥一眼身下闭着眼的韩归远，手肘怼了他一下。
韩归远睁眼，看见洛君望朝他做口型。
——这群傻子要用迷药把我们迷倒带过来，连破阵都省了。
——卫子桓他们肯定也在里面，我们将计就计跟着过去。
韩归远点了点头，二人又耐心等了一会儿。洛君望等的快睡着时，突然感觉一阵清凉水汽扑到脸上。那水汽闻之便让人心旷神怡，灵台一清。
韩归远目光沉沉，听见有奔流不息的水声响在耳侧，像是奔腾的水珠砸在岩石上，一片碎玉淋漓。
洛君望也挑挑眉。
这声音......
似乎是有个瀑布？
可那嘈杂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秒，水声人声脚步声全部消失不见，只剩寒夜的冷风呼啸过山林，枯叶脆响夹杂着呜咽风声，连鸟鸣都不可闻。
两人确定村民都离开了之后才刚起身坐起来。韩归远微笑着帮洛君望按着被扯疼的头皮，见他发丝凌乱，乌发如流水一样倾泄在肩头。
他看了半晌，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孟师弟头发散了，要不要我帮你重束？”
洛君望当然不要。他仍有些生气，自己扯了发带绑了半天，却绑不回原本的样子，只得简单将冰凉的发丝拢到一起，在发尾草草扎了。
有几缕乌黑发丝垂落下来，拂在那人雪白的颈侧，衬得他眉眼皆黑，侧脸却白皙冷丽得几近透明。
韩归远没再看，转回头为洛君望引路，半晌才道。
“你与我的一个故人很像，他有时也会这样随意把头发拢起来。”
洛君望本百无聊赖地跟着韩归远的脚步，闻言微微顿了一下，眼神里透出些怔愣。
“我那位故人曾经是我们这一代堪称领袖的天才。奈何天妒，星辰陨落。”
韩归远停顿了一会，才又轻轻地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又好像很悲伤，一不小心就会消散在这样寒冷氤氲的黑夜。
“这世间没了他，便如万古无月。”
“漆黑可憎。”
第三十二章 长生潭
洛君望内心是很期待桃源村这帮人会用什么样的迷烟把他们迷倒带到长生潭里去，于是他兴奋地整整一天都没出门，时不时朝门口瞄一眼，看看是不是有人来迷他们了。
韩归远端坐在木桌旁，青袍委地，把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坐出了白玉明堂的架势。
他轻瞥一眼洛君望，笑了笑。
“你这架势，不像别人来毒你，倒像是你要去毒人家。”
洛君望左等右等没等来人，又听见韩归远在旁边说风凉话，撇了撇嘴，坐到了他对面。
“我都想好等会用什么姿势倒下去了。”
韩归远闭了闭眼，没接他的话。
洛君望自讨没趣，撑首望着四角窗子外小小的云天，突然笑了一声。
“我还记得你第一天来时就跟我说这村子不对劲。”他回身看韩归远，眸色温软清澈，“秦月师兄给我好好讲讲是哪里不对劲？”
韩归远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也抬头去看那小小的四角天空。
“你自己也察觉到了这村子的诡异之处，不然也不会在意村长说的那句话了。”
田地里挥洒汗水的汉子，倚树簪花的姑娘，靠在藤椅里昏昏欲睡的老人，还有随处可见，比旁的普通村子多得多的孕妇——却没有一个孩子。
洛君望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突然想起那日向他跌来的姑娘——那姑娘眼中并不是什么仰慕之情，而是仿佛抓到什么救命稻草的孤注一掷。
他幽幽叹了口气。
“那日的几位姑娘说不定真是想招咱俩为婿，绵延香火呢。”
韩归远听了这话，也想起了什么，指尖拂过灵剑上的缥缈流云，目光垂下去，没再说话。
诚然洛君望已经构思好了哪种姿势倒下能显得他又帅又不狼狈，但也没想到这迷药是真的毒辣，他还没来得及抓住韩归远的手，就脑袋一蒙，栽倒在地上。
醒来时他听见汹涌奔腾的水声在耳边响起，身后靠着个温热的身体，鼻尖清凉水汽和冰冷松香参杂在一起，指尖湿漉漉地浸在清凌凌的水里。
洛君望还有些晕，睁开眼有些迷茫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的环境。
一座巨大瀑布挂在绝壁之上，奔腾不息的河流自数丈之上直直摔下来，砸在清澈却深不见底的潭里，碎成了万朵水花。
洛君望将浸在潭里的水指蜷起来，又看了眼身后垂眸不语的韩归远和两人绑在一起的手，和搁在一旁的灵剑，颇为无语地叹了口气。
“咱俩翻车了？”
韩归远闻言抬眸看他一眼，声音低低的。
“也不算吧，起码找到了长生潭。”
洛君望移开视线，不太想理人，瞥见村长瘦弱佝偻的身影向他这边来。
村长走的很慢，颤颤巍巍的，拄着自己那把漆黑扭曲的拐。
他朝洛君望和韩归远咧嘴一笑，露出森然血腥的气息。
“你们……”
“能不能快点！”洛君望翻了个白眼，直接打断这老头的装腔作势，他瞥了一眼其他村民，极其不耐烦道，“你们村长老了走不快，你不会扶他过来吗？年轻人，要有眼色会来事才能有前途。拄个拐走那么慢，啥时候能过来啊？”
韩归远靠着洛君望，低低笑了一声，胸膛的震动通过两人相靠的地方传到洛君望这里来。
洛君望轻哼了一声，看见脸上已现愠怒之色的村长，心里只想赶紧破了这长生潭的秘密，回他的重陵学宫找奸细修大阵。
“你若是实在走不过来，又想说话，直接站在那里说就行了。我俩不耳背，能听清。”
村长：“……”
他一时僵在了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过去。半晌，阴恻恻笑了一下。
“真是伶牙俐齿。天神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修士了。”
洛君望手腕被束缚在后面，指尖感受到韩归远的动作，他垂了眸子，朝神色癫狂的村长满含嘲讽地微微一笑。
“天神？这世间日落月升，万物生灭，自有天道规则运转。哪里来的什么野鬼天神，靠着献祭吸取邪力苟且一方？”
韩归远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洛君望的掌心。
有些痒。
洛君望不动声色地合起手掌，仰起头淡淡看向那群人。
村长已经被洛君望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气疯了。他剁着脚，细瘦拐杖直直指着洛君望，黢黑枯槁的面具上显出些疯狂的高高在上。
“把他们扔进潭里！献给天神！”
他浑浊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洛君望，露出一口黄浊的牙。
“胆敢亵渎天神，祂自会降下天罚！”
洛君望被村民们拉扯着，十分嘲讽地嗤笑了一声。
天罚？
这玩意连代掌一方秩序之力的秩序官都无法抗衡。小小伪神，这么大的口气？
洛君望任由那帮村民将他俩扯起来。他瞥了眼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灵剑，偏头看了垂着眉眼的韩归远一眼。
只是一瞬间。
洛君望双手挣开绳索，一脚踹向扯住他的村民！他偏头，手掌用力扶在韩归远背上，将他向灵剑方向推去。韩归远顺力而去，青色流云般的衣角忽的扬起，落下时已握剑在手，三尺青锋冷光凌凌，紧紧贴在村长皮肉耷拉的脖颈上。
他墨发散了半肩，抬眸看了周围还没反应过来的村民一眼，冷峻的侧脸在冰冷水汽中俊美的不可思议。
“诸位，真是小瞧我等了。”
洛君望甩甩手，摸了摸被粗砺麻绳磨出的血痕，缓步走到韩归远身旁。
“秦月师兄，手上功夫这么好，没看出来啊？”
韩归远低头看了一眼洛君望的伤口，皱了皱眉。
“没事吧。”
洛君望摇摇头，一脚踢开那根丑不拉几的拐杖。双手抱胸，斜斜睨了那些震惊惶恐的村民一眼。
“敢把剑放在我们身旁？看不起谁呢？”
村长被紧紧束着，冰冷锐利的触感抵在他最脆弱的地方，他看了身旁持剑的韩归远，不甘怒道。
“你们这是冒犯天神！天神不会饶了你们的！”
洛君望闻言颇为好笑地俯身瞧他，白皙指尖轻轻搁在清灵剑刃上，微微一弹，那锋利剑气便在村长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
“天神？”
他声音低低的，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尾调渗出了一种森冷寒意。
“你知道过去的一百年，我杀了多少‘神’吗？
村长一愣，用一种不可置信又极度恐惧的眼神盯着洛君望。
韩归远扫视了不敢动的村民，淡淡开口。
“你们的‘天神’在哪里？”
那群村民纷纷拿起了武器，警惕地看向韩归远两人。洛君望恐吓完了村长，直起身来，指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
“什么天神，不过是他们的心中妄念罢了。”
他语气里带了些微的嘲讽，响在这群村民耳边。秀丽的侧脸终于褪去了那种懒散、不谙世事的天真，露出让人心惊的冰冷。
“区区凡俗之人，也敢妄图长生？”
“你们懂什么！”那个被恐吓过后的一直安静的村长突然仰起脖子，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汲取最后一丝氧气。他双目猩红，语气里全是不甘的嘶哑和愤懑。
“你们这群修士，平日里高高在上，不用吹灰之力就能够号令生灵，得到长生。我们这些......这些人在你们眼中只是一群蝼蚁！”
洛君望眯了眯眼，转头望向村长。
“凭什么！？同而为人，凭什么你们就能够享受天下钟灵毓秀，不老寿命。而我们如同蜉蝣，生老病死，苦痛不断！”
“凭什么！？”
洛君望在村长目眦欲裂的愤怒中冷冷一哂，却在目光移转间看到了一抹决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红色。
那红色染了极为不详的暗，躲在巨大瀑布后的黑暗中，仿佛一个暗中窥探的艳丽毒蛇。
他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旁边的村民大声喊道。
“你们这群狗修士，不把我们的命当命！那我也杀了你们的同伴，让你们尝尝什么叫死亡的恐惧！”
韩归远狠狠一皱眉，旁边的洛君望一愣，立马想到了卫子桓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憨蛋，脑子中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等会干脆让韩归远一剑抹了这村长的脖子......不行不行，这样就没有人质了。
那干脆就让这狗村长活着当人质......也不行，万一对面切卫子桓的手指头逼韩归远放人怎么办。
那......
那群村民在洛君望紧张又急迫的眼神中冷笑且自信地一挥手，带上来一帮挣扎着的人。
正是杜子美四人。
洛君望：“......”
韩归远：“......”
洛君望抽着嘴角翻了个白眼，沉默了好一大会儿，才努力掩饰住自己上翘的嘴角，语气焦急道。
“哎呀，这不是杜师侄和湘玉仙子吗？怎么沦落到此地了啊？”
他转向那些村民。
“你方才说要杀了他们？我跟你说，这些修士虽然被封住了灵力，但仅凭你们这些凡俗之人的力量，还是不好杀。”
他又看向那个大放厥词威胁他的村民，表情和语气十分真诚真挚。
“要不我指导一下你们？本人不才，对于杀人这一块儿研究颇深......要不我亲自来也行，保证一刀致命，绝不诈尸！”
他说着，就要抬步朝那群人走去，被村民连忙制止了脚步。那村民看看满脸惊恐愤恨的杜子美四人和温柔笑着的洛君望，有些怀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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