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是受了一个小伤就疼的死去活来——洛君望还动了动他那有些僵硬的脑子想了想,大概是真的像那人所说,他有所依仗了,所以有了软弱之处。
“呜呜呜呜呜,小师叔呜呜。”
“没了你我们可怎么办啊呜呜。”
别哭了。
洛君望努力尝试睁眼发出声音,最后终于在混沌中得见一丝光明。
可惜那几个在他床头哭的梨花带雨的几个人并没有看见他们小师叔挣扎眯开的眼缝,还在继续哭嚎。
韩归远站在一旁,清润眉眼间隐隐有丝倦意。屈怀低声问他。
“盟主,三天没合眼了,休息会儿吧?”
韩归远摇摇头,目光蓦然瞥到洛君望努力睁开的眼睛,愣了一下,连忙取了一杯温水扶他起来。
“你醒了?”
哭号声戛然而止。
洛君望头晕眼花嗓子干,靠在韩归远怀里慢慢喝完了一杯水,看了一眼哭的最为惨烈的卫子桓,扯了扯嘴角。
“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卫子桓抽抽嗒嗒地止了眼泪,接过司林递过来的帕子,有些委屈。
“我娘说你要静养,不让我们来看你。”
他瞥了一眼窝在韩归远怀里,面色微白,眉眼依旧秀丽的洛君望。
“好不容易能来了,却发现你还没醒。”
洛君望咳了咳,鼻尖冰冷微苦的松香清冷的让人精神一震。
他又往身后人怀里蹭了蹭,几乎窝成一团,半敛着眸,眉目乌黑而侧脸雪白,像个瓷白脆弱的布偶娃娃。
“所以你就来我床头哭,企图把我叫醒是吧?”
他露出一个半死不活的笑。
“恭喜你,成功了。”
卫子桓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又有些担心。
司林在一旁轻轻道。
“小师叔这次是因为过度使用灵力导致的灵神激荡,得好生休养一阵子才能痊愈。”
“本来是要见你带回苍南山的。但当时情况紧急,苍南山路途远,就先回重陵学宫了。”
卫子桓闻言眼睛又亮了一下。
“没想到小师叔竟然可以使得出万雪归尘,这可是威力最大的剑阵之一啊。”
洛君望笑了笑,温暖坚实的怀抱催得他又有些昏昏欲睡。
“是啊……”他不欲多说,挥手赶人,“我乏了,你们先回去,等下次再来看我。记得捎点百味楼的桃酥。”
卫子桓连忙答应,拉着屈怀,一步三回头不舍地走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洛君望和韩归远两人。
洛君望抬头看着韩归远微倦的面容,突然不困了。
“师兄,”他扯了扯韩归远的袖子,眼中有一点祈求,“我想去不知亭看风景。”
韩归远看了看屋外暗下来的天色,虽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确。
他就感受到手臂间轻微的扯力,一低头就对上了那人有些软的眼神,半晌妥协似地叹了口气。
“好。”
韩归远带洛君望上了不知亭,他取了一件玄黑色的大氅披在洛君望身上,更衬得他面容雪白如细瓷,眉目温软。
他斜斜坐在不知亭的靠中,像以前那样倚着朱栏,看山下绝壁千丈,雾霭弥散。
他突然笑了笑,垂下的睫羽纤长轻颤。
“师兄,你知道吗?”
韩归远站在他身旁,低头看他。
洛君望笑意愈深,手指拂过朱栏,像是拂过百年光怪岁月。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韩归远未动,目光微微落下来。
“那时我便想,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我师兄呢?”
“后来我知道了,美好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洛君望抬头看向他,一如当年明月当空。
他轻轻唤道。
“韩归远。”
第三十六章 初见与重逢
月亮升起来了。
韩归远移开视线,并未说话,只是解了自己身上的易容术。
霎时间,寒松落雪的气息笼罩而来。他青色的袍角随风而扬,眉眼映着重陵山间的夜色,像是拢了一层淡薄的纱。
韩归远坐在洛君望身边,看着身旁那少年秀丽的眉眼。
“你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确实不太一样了。
孟珈的相貌本是亲和温顺的,如今略圆的眼眸逐渐变得狭长慵懒,在眼尾上挑微红的弧度中已经隐隐透出了那种高不可攀、惊心动魄的美丽。
洛君望听了这话,懒懒倚在美人靠中,神色未动,只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他单手支额,白玉般的手指没入墨黑柔顺的发间,柔腻润泽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偏过头来看了韩归远一眼。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韩归远目光从重陵山巅落下去,薄岚雾霭,白絮茫茫。银月缭绕云雾,银霜泄地,照的人间空茫茫一片。
韩归远神色淡淡地看着掌心的一点明月光。过了许久,低低笑了一声。
他缓缓开口,声音轻若山间氤氲雾岚,转瞬即逝。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韩归远笑了一下。
“所以,我是该叫你孟珈?还是……”
“——云海。”
韩归远低声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眸光落在指尖细碎的月光上。
霎那间,漫山遍野的风淹没了两人,那些缠绕他多年的灰暗梦魇和血腥哭喊骤然消散,日日夜夜无尽的绝望悔恨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重陵学宫的那座九层塔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像是在迎接谁的归来。
“也或许,它们都不是你的名字。”
洛君望裹紧了大氅,半张脸都陷在柔软的皮毛里,只露出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看了韩归远一眼。
“不愧是人域主,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或许是你在药司刚刚醒来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或许是……很多细节。”韩归远抬手拢住呼啸的山风,声音低低的,“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的,只是我自己不敢信罢了。”
不敢相信,你居然那么轻易的就回来了。
洛君望理解地点点头。
死而复生这种事,搁以前,他也不信。
“确实,大概老天爷觉得我人生悲惨,决定给我重活一次的机会。”
韩归远闻言愣了一瞬间,声音像山间的风飘渺。
“你当年是真的……”
洛君望摆摆手,十分不以为意。
“我设的杀阵,从没有失手过。包括对我自己。”
韩归远彻底不说话了,垂下眸子,神情隐在黑暗中。
洛君望瞥了他一眼。
怎么感觉这人有些伤心?
他扯了扯嘴角。
“何必做出这样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当年在棠春城,不是你要将我抛弃,独自逃出去的吗?”
韩归远动作一滞,神情罕见地空白了一瞬。
他猛地抬头,声音有些颤抖。
“你说什么——?”
洛君望皱了皱眉。
“我说,当年棠春城不是你将我弃下……”
他突然停住了,因为韩归远手指无意间用力,居然将不知亭的木栏攥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洛君望在木头绷断的剧烈响动中蓦然转头,看着韩归远震惊到空白的眼神,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他终于失去一贯的游刃有余,僵硬地坐直身子,有些迷茫地重复着。
“可那是我亲眼所见,我亲眼看到……”
“我也是亲眼所见。”
韩归远突然打断他,他在洛君望迷茫的目光中直直看向他。
“我亲眼看见你杀了李澜之。”
洛君望脑中轰然一声,他睁大眼睛,秀丽的面容僵住。
棠春城中众人的哭喊声、粘稠的污血、韩归远冷漠的眼神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最终形成了向他笑着的诡异血影。
你终究会回来的——
洛君望骤然起身,脊背陡然升起森然寒意。
他声音颤抖着。
“不可能!大师兄当年是为了救我而死,我怎么可能会杀他!”
韩归远站起身,漆黑的目光锁着他,也重复了一句。
“可那是我亲眼所见。”
轰——
洛君望本就未完全恢复的经脉霎时气血翻涌,喉间一片腥甜。那些被他视而不见的细节终于又再次被翻出,一点点浮现在眼前。
洛君望在剧烈的撕裂疼痛中看向韩归远,目光僵直。
他低声开口,含了无尽的森然冷意。
“韩归远,我们……可能是被耍了。”
韩归远抿唇不语,轻轻抬手,清凉的灵力游走,渐渐抚平了洛君望的疼痛。
他倒回美人靠里,瞥见了那雕栏上的裂缝,闭了闭眼,突然有些疲惫。
他看着低头为他检查经脉的韩归远,动了动唇,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上次那个桃源村,长生潭里的‘天神’,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韩归远在确认洛君望无碍之后,松开了他的手。
“应该是血海里……”韩归远突然看了他一眼,“血海里逃出来的魔物。”
洛君望点了点头,半晌,又摇了摇头。
“他叫洛珩。”
“是血海里的,但不是魔物。”
“他是……”
洛君望顿住,低头组织了一会语言。
“他是祸首,是万恶之源。”洛君望向后靠去,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某种程度上,他是血海之主。”
“血海之主?”韩归远闻言思忖了一会儿,眸中晦暗不明。
“传说蓬莱族人乃是天道灵玉化身,一域设两位秩序官。”
韩归远抬头看着洛君望。
“一位为域主,另一位称作……圣令。”
“圣令承天道之令,执掌血海,约束背逆之人的妄欲。却从不在人前现身,极为神秘。”
他顿了一下,语气中带了几分困惑。
“那个神像是……蓬莱圣令?那他怎么会……”
洛君望摇摇头。
“他不是圣令,准确来说,曾经是圣令,一直保留着部分操纵血海的能力。”
“千年前血海淹没魔域导致新三域成立,你知道吧?”
韩归远颔首。
洛君望按了按眉心,轻飘飘讲出血泣青史的真相。
“就是他搞的。”
韩归远指尖一顿。
千年前的那场浩劫,魔域覆灭,其他两域千疮百孔,无数生灵死去,修养数百年才勉强恢复。
他突然想起长生潭中那个神像暧昧不清的态度。
“那个……神像之前见过你?”
洛君望回忆了一会。
“棠春城修士入魔吞吃婴孩——棠春城血案,你知道吧?”
韩归远点头。
“他搞的。”
韩归远:“……”
洛君望又想了一会儿,语气黯然。
“逍遥山之祸……你知道吧?”
韩归远点头。
“也是他搞的。”
韩归远:“……”
洛君望叹了一口气。
“我跟他第一次见就是在棠春城。刚刚你说,亲眼见到我杀了……大师兄,应该也是他搞得。”
韩归远沉默了一会,才冷冷开口。
“怪不得你说他是万恶之源,他确实担得起这个评价。”
洛君望扯了扯嘴角。
“一开始他为何要驱使血海淹没魔域,没人知道原因。当年几大秩序官合力毁了他的肉身,他的灵魂却躲进血海——血海那个鬼地方,连天道都无可奈何。”
“所以他在桃源村吞吃婴孩是为了恢复肉身,脱离那具泥塑瓦造的身体?”
洛君望点点头,冰冷嘲讽地一笑。
“是啊。卑劣的灵魂无处躲藏,恐怕做梦都想要拥有一具身体,重新回到这人世间。”
“那你呢?”
韩归远敛眸,半晌转头望向洛君望。声音轻的仿佛要消散在这寂静的黑夜。
“那你呢?”
洛君望一愣。
“什么?”
怎么话题突然到他这里来了?
韩归远抬眼望他,漆黑的瞳孔宛如深渊般黑暗寂静。他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呢?你是怎么回来的?”
听到韩归远这样问自己,洛君望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说实话,这个事……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感觉像是睡了一觉,觉醒了,就回来了。”
“那你……”韩归远似乎是不想提那个字,目光低低的,“睡着的那段时间,痛苦吗?”
洛君望连忙摇头。
“一点感觉都没有,真的跟睡着了一样,只是不做梦而已。”
韩归远闻言抬眸,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半晌,仿佛是庆幸似的,低低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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