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波狂喜的表情一瞬间变成惊恐和手足无措,连忙扶住差点跌倒的韩归远,焦急至极。
“盟主您这是怎么了?”
韩归远没有答话,咽下喉头涌上来的腥甜,抬眸看向似乎是僵在原地的云海,声音颤抖而低微,却还是努力笑了笑。
“你看,城门开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云海再次扯住他的袖口,哑声质问。
“为什么不把我送出去?!”
——纵使你有万般过错,但是没关系,只要有我在,就无人敢伤你分毫。
——纵使你背弃誓言,海誓成空,我也依旧愿意以命换你周全。
韩归远自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想要说话却呛咳一声,鲜红色的血迹从嘴角滴落。他在失去意识前还在死死拽着云海的衣袖,指节僵硬发白了也不肯松开。
云海脑子一团乱麻,任由被他拽着衣袖。
许波一手扶着自家生死不明的盟主,一手拉着他的胳膊防止掉下去,维持着这种高难度动作的同时还要时不时瞥一眼云海司长的表情,生怕这位一个不乐意砍了他家盟主,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他一个人恨不得掰八掰使。
堪称人域劳模。
一群人各怀鬼胎拉拉扯扯地走到了那城门前。
云海深吸一口气,抬手推门,听见木制沉重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刺耳的吱呀声,所有人却如听仙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推门的那只手。
一柄玉扇轻轻敲在云海伶仃腕骨上,懒散含笑的声音缓缓响起。
“这就要走了?我还没拿我的报酬呢。”
众人呆呆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红衣人,看着他大不敬的动作,咽了咽口水,心中瞬间飘过无数想法。
这人是谁,为什么敢阻止云海司长,他说的报酬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为什么这个人长得有点像......云海司长?
玉扇冰凉彻骨,点在云海腕上便如放了一块冰,冷的他几乎无法思考,过了好半晌才开口,只是声音又低又哑。
“你要什么报酬?”
红衣人挑眉,眼中现出一丝不满。他用扇子遥遥一点被扶着没了意识的韩归远,反问道。
“人域之主亲口所言,怎么可能作假?更何况,”他朝云海挤了挤眼,恶意道:“云海司长这不止明知故问吗?”
许波原本想反驳他盟主都晕了怎么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又听到他提到云海,连忙转眼去看那人。
云海目光怔怔落在脸色苍白,唇角染血的仙君身上,半晌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们先走吧,我与这位......聊一聊。”
他几乎使是自己挪开视线,从嘴角挤出一句话。
“带他回去,好好照顾他。若我迟迟不归。”
他叹了一口气,直视红衣人,神似的面容显出截然不同的笑意。
“就说云海逍遥远去,自由天地,万方皆为归处。”
“不可来寻。”
第七十三章 沧海遗珠
棠春城呼啸的风渐渐停下来,黑暗中两人的衣袖拂在一起,有些相似的面容上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红衣人脸上有尽在掌握的轻蔑调笑,他拉长了音调,斜眼瞅着云海。
“百闻难得一见啊。”他顿了一下,才说出那个名字,“云海司长。”
云海站在原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红衣人还在继续。
“我听过很多你的传闻。你是人域仙门最富盛名的天才之一,符剑双修,醉寒剑锋厉斩血海脏污。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又大权在握,是人域最炙手可热的紫微星。”
他微妙地顿了一下,那双形状与云海十分相似的眼眸中浮现出一分与他年轻面容十分不符的怅惘。
“你还是......沧海遗珠。”
云海狠狠皱眉,在听到沧海遗珠的一瞬间脑子里一顿,闪过了无数想法。
他是逍遥子从山巅捡来的孤儿,因为根骨灵秀才被收为嫡传弟子。
所以,沧海遗珠......是什么?
云海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开口。
“修习之人,当斩尘俗恩怨,绝六亲束缚。无论我是哪家的沧海遗珠,都与现在的我没有半点关系。”
红衣人在听到他的话时神情一顿,随即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这笑中满满都是嘲讽。
“与你无关?不知道送你出来的那些人听到你这句话,心该有多凉。”
百年前的云海不明白这句话的背后代表着什么样的嘲笑与讥讽,但即使他现在对那些血泪的过去一概不知,看着这人与自己有些相像的面容,心头蓦然涌上一个想法。
他向来着仙首盟诫司司长法袍,上有无上日月恒纹。可此时日月染血,袍角僵凝。他在狼狈和满身血污中挺起背脊,醉寒剑锋寒锐。
“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人一怔,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随即惊叹地抬手鼓了鼓掌。
“就凭一句话你就能猜出点东西?不愧是他们死也要保下的孩子。”
云海的心渐渐沉下去,声音却愈发沉定。
“你到底是谁?”
红衣人扬眉看他。
“其实普通人是不配知道我的名字的,但是你,可以例外。”他指着自己,红衣上的莲纹生动的像是要浮动起来。
“我姓洛,叫洛珩。”
刹那间云海一愣,无数思绪野蛮疯长,像无穷无尽的藤蔓一般死死裹住他的胸膛。
洛......
他咬牙低声,声音中的镇定自若终于有了一道裂缝。
“蓬莱洛氏遗族,天道灵玉化身,红莲圣纹,秩序加身,生来即凌驾世间。”
洛澈的教导宛如一刀一刀刻在他的心头。
幼时先生的脊背还是直的,声音古板无波。
“蓬莱一族,千年独立,所有史书都没有他们的任何记载,连他们姓什么都不得而知。”
“可是我知道。”
年轻的长老弯下身子,看着小小一团的孩子,向来古潭般幽静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一丝波动,仿若希冀曙光。
“他们姓洛,与我......同姓。”
“与你同姓......”
万般犹疑将独身陷入鬼蜮的年轻仙君死死缠住。他感受到了窒息,却还是一字一顿。
“洛......珩,你知道什么?”
洛珩不满地转头看他,眉宇间盛着盛气凌人的教诲之色。
“直呼长辈名号,洛澈是怎么教你的?”
他的情绪就像夏日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只阴沉了一瞬的脸色又马上霁明。
“你问我知道什么,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有有点你得知道。”
“我今日留下你,就是想要你看清人域的污浊,明白这些人并不值得你信任相托。”
云海即使在短短时间内遭受多重磋磨打击,但他仍是那个年纪轻轻就登上人域巅峰的天才,听了他的话也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完全不入套,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弄。
“不信任他们,难道信任你吗?就算是韩归远背叛我,但他也曾经为我挣扎彷徨。除了他,我还有我的师门,我还拥有很多。”
“而你。”容貌秾艳的仙君扬起下巴,眼眸含了讥讽之色。
“你只不过是一个一跳出来就在我面前胡弄玄虚、胡言乱语的陌生人,三句话中半句真都没有,我凭什么相信你。”
洛珩一怔,向来游刃有余的表情沉郁下来,漆黑的瞳孔如同夜色一般墨黑无比。
“你,真是不知好歹。”他话风一转,聊到了其他的,“你知道活死人是怎么做成的吗?”
云海皱眉,不知道他说这些的原因。
“活死人并不是没有心脏,只是它们的心脏与你们不一样罢了。我研究了许多年,才找出一种符咒代替心脏,这种符咒蕴含秩序之力,可生白骨,活死人。”
他叹了一声,十分遗憾。
“可惜还差最后一步,我并不能找出真正逆转生死的力量......天道防的太紧了。”
即使早有猜想,云海也被他话中的暗示惊的心凉。
逆转生死......
违背天命......
他努力让自己不往坏处想,极轻的声音仿佛要消散在寒冷的黑夜中。
“你与我说这些干什么?这些东西,与我何干?”
他看见红衣人转头朝他笑了一下,笑容亲热可亲,手却渐渐抬起来放到云海的胸口。
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其实是想做个实验。”他阖眼感受掌心下温热蓬勃的跳动,面露怀念,手指却毫不留情地死死刺进血肉。
“我想知道,如果我将这种符种到你这身无上尊贵的骨血之中。你是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是满腔怨恨的死去?”
冰凉的符咒如蛇般滑入胸膛,云海感受到心脏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只疼了一瞬,但这一瞬的疼痛足以让他脊骨微弯,热血凉透。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出口,感受着胸膛炽热蓬勃的血逐渐变为一潭死水,冰冷而没有脉动。
他闭了闭眼。
——
“盟主——!盟主怎么样了,醒了没有?这都七天了,怎么还是不醒?!柳司长呢,柳司长还在里面吗?”
“别吵了!柳司长一直没有出来,吵也没有用!还不如想想盟主迟迟不醒,云海司长失踪不归,人域该如何......”
“人域该如何?我们又不是死了!”
一句声音直接斩断蛊惑人心之话。勤司司长大步走来,一向挂着老好人似的笑脸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位平日里插科打诨,最擅长搅混水的司长被迫展露一身锋芒。
卫恒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
韩归远昏迷不醒,人域无主。而盟主之下便是诫司司长,他之所以能在韩归远前往棠春城时暂掌事宜,云海谣言缠身仅仅是极小一部分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这位盟主的意思。
卫恒永远也忘不了他说的那番话。
——人域将乱,我不知道你我能不能从这场动乱中活下来,但是有一点,云海必须从这里面逃出去。他本就是逍遥门的灵秀之子,是我一己私欲才将他带来仙首盟,把他掺和进这阴诡风云中。他本来可以逍遥天地,不问俗事,本来就是我......对不住他。
卫恒面露讥诮,冷冷看着那些人。
“之前天天往朝清殿跑去告云海的状,现在出事了倒是想起来他了?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众人被卫恒丝毫不留情情面的嘲讽激的面红耳赤,想开口辩解几句却又没脸。
因为卫恒说的是事实。
云海司长,纵使真的不尊仙长,妄图大位,这些根本无法掩盖他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天才之一的事实。
更何况......
这些人偷偷往朝清殿昏暗的内室瞥了几眼,都心照不宣。
云海妄图大位,并不是没有支持他,只不过是他自己这段时间激流而退罢了。倘若这次韩归远真的听不过来,身死道消,而云海归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人域之主。
他本就是人域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这些几乎不值一提的污蔑根本动摇不了他分毫,除非他疯了去谋害同门,为人不齿......
仙首先否定了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他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报——!”
苍南山的守门仙童急匆匆地爬山石阶,跪倒在一众仙首面前,脸上都是汗水,神情是遮都遮不住的惊惶无措。
卫恒皱了皱眉,低斥一声。
“慌什么?小声点,有什么事慢慢说。”
仙童跪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声音闷闷地清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青阳宗许波仙首身死,死前留下一封带有魂印的亲笔书信,上面写......”
“写了什么?”
“写,写云海司长亲手杀害逍遥门大弟子李澜之,残害同门,罪不容诛——!”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卫恒最先反应过来,他咬着牙,却还是掩盖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
“怎么可能?!不可胡言乱语!”
不止是他,其他仙首同一时间发出质疑。不管这段时间云海如何备受争议,他的品行大家有目共睹。
“云海司长......为人光明磊落,光风霁月,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许波在污蔑他吧?”
“司长容禀,许波仙首死前立下血誓,说自己见到云海司长将澜之仙君杀害,乃是亲眼所见,绝无虚瞒!更何况信上设有魂印,是不可能做任何更改的!”
卫恒展开书信,一字一句将里面的内容看完了,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
“报——!”
“又有什么事!”
卫恒猛地睁开眼,看向狼狈朝自己跑来的弟子。
那弟子也是一惊惶,跪在仙童身侧,说话惊恐到结巴。
“佛宗来报,摩迦尊者圆寂,舍利被盗!”
卫恒这才出了一口气。这件事放平常是个大事,放现在几乎不足一提。
他缓缓平静情绪,道:“没事,让佛宗自己去找谁偷了。”
弟子深深拜下去,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哭腔。他将自己没说完的话继续接上。
“佛宗弟子亲眼所见,是云海司长盗走舍利!甚至有谋害尊者之嫌——!”
第七十四章 明珠蒙尘,无可挽回
乾元二十八年,人域动荡不安,一片凄风惨雨。
人域之主韩归远昏迷数日不醒,卫恒疲于奔劳。人们的第二个希望——诫司司长云海谋害同门,盗取佛门舍利,为世人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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