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恶狠狠瞪眼,“再说一句废话,我就给你顺云桥扔下去。”
顾云秋立刻捂紧嘴。
李从舟没再废话一句,连拖带拽将他弄回小院。
一进院门,李从舟就将顾云秋推到石凳上,然后径直进屋,没一会儿带出个布包,抬手就扔给顾云秋。
顾云秋下意识接了,布包里面是金剪、绷带、大小药包和一些瓶瓶罐罐,其中有个塞着红塞子的细颈白瓷瓶上面也绘着丹顶鹤。
李从舟将东西丢给他后,就自己走到井边、扶正井架打水。
一桶凉水上来后,他脱掉僧袍、用瓢舀水洗干净伤口,再抬头看顾云秋,却发现他正捧着东西发呆。
“不会用?”
“啊?不不不,”顾云秋忙摆手,“会会会!”
他将布包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拿出金疮药后,又笨拙地抓起金剪和绷带,起身朝李从舟走去。
看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李从舟终于忍无可忍地捏了捏眉心。
他迎过去、劈手夺过剪刀绷带金疮药,然后从那布包中摸出一个蓝塞子的小罐子丢向门口:
“这治跌打损伤的,给你这傻主子上药。”
顾云秋一愣回头,小点心不知什么时候追了过来,正谨慎地站着。
点心接了罐子,李从舟又指指剩下的半桶水:“这些随你们用。”
说完,他就自走到一边处理伤口。
扭伤后要先冷敷消肿,山中井水冰凉,倒正方便用。
点心只愣了一小会,就吸吸鼻子,飞快跑过去拿水、用干净的帕子浸湿了替顾云秋冷敷。
“公子你,你没事吧?”他声音艰涩,双眼低垂,看上去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顾云秋赶紧摇头。
“是我没用。”点心内疚至极,刚才若非这小师傅,他的主子险些没了。
“你也吓着了嘛,”顾云秋倒不在意,小点心今年才多大,“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没关系没关系。”
点心却暗下决心,他一定要跟蒋叔习武,将来才能保主子无虞。
他这儿接连浸湿帕子给顾云秋消脚背上的馒头,顾云秋却偷偷观察着不远处井架后的李从舟——
小和尚动作利落,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涂好了药粉,嘴里咬住绷带一头,另一手抓住绷带的另一头熟练地往手臂上裹。
看着他,顾云秋咚咚急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原来,不是要杀他哦……
处理好手臂上的伤,李从舟将撕碎的僧袍丢到一旁,又扶起地上的炭炉,重新弄来新锅煮上药。
他没再看顾云秋主仆一眼,径自回到堂屋内查看乌影状况。
乌影刚才烧得神志不清,大约是又把他当成了敌人,不要命的袭击他后,又因力气耗尽而再次昏迷。
李从舟探探他的额头还有些烫,正准备再打一桶水来给他降温,转身就看见趴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顾云秋。
顾云秋其实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发现那个黑皮肤少年并没有死而是由李从舟照顾后,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笑话。
他舔舔嘴唇,想到刚才的言行,整张脸登时烧红,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李从舟凉凉扫他一眼,绕过他又打了一桶水。
“对不起哦,”顾云秋摸摸鼻子,“我刚才误会了。”
李从舟懒得理他,只掀开被子看乌影身上的伤。
顾云秋扒拉在门框上,看小和尚虽板着脸,但手上的动作却很轻很轻。而且,既然这不是在杀人的话……
他吸吸鼻子,看着李从舟认认真真:“谢谢你救我。”
李从舟只是瞥他一眼。
这回,顾云秋没被吓退,反看着他嘿嘿乐了一下。
他算是看懂了:
小和尚就是脸有点臭,其实人还是蛮好的。
明明他们素昧平生,先前他还给错小和尚吃过的桂花糕,人不仅不记仇,还豁出性命救他、还给他跌打药。
顾云秋靠在门边想了想,突然觉得前世李从舟那么疯——
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毕竟在报国寺被毁前,他在别人口中可是个端方君子,怎么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改成了杀人魔头。
之前,算是他想多了。
顾云秋捏紧装跌打药的小罐子,小和尚如今才八岁,和他算起来是同龄人,经此一遭定能说上话、许还能成朋友。
若他努努力,是不是就能和小和尚搞好关系,避免掉那个没脑袋的未来?
想着这些,顾云秋又觉着自己行了。
他直起身,再次从门框后探出头,“你朋友看上去伤得很重,需不需要我找个医——”
“不用。”李从舟打断他,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瞪顾云秋。
顾云秋眨眨眼,没懂。
“……不然你以为,”李从舟咬牙,“山下僧房照顾方便,我为何要带他来此处?”
“啊……”
担心这小纨绔多事,李从舟耐着性子解释,“因些缘故他蒙冤被抓,现在算逃犯、被抓着就会死,明白么。”
“所以……”
“所以他只能藏身此处,”说都说了,李从舟干脆说清楚,“等他养好伤,我会另外给他找地方住,但现在,不能让人知道他在这里。”
顾云秋飞快地眨眨眼,点头:这回懂了。
而李从舟只是警告地看他一眼,就没再开口。
顾云秋转出门,又慢慢靠着门框坐到门前的三级阶梯上:
哇。
这就刺激了。
怎么李从舟也看中了这间堂屋?
点心倒没闲着,这会儿正在小院中帮忙收拾,将满地碎片扫开、扶起那些翻倒的桌椅,还顺手照看了下炭炉上咕咚冒泡的药罐。
正在顾云秋想着怎么跟李从舟说,说他也想要这间屋子时,小院外忽然走过来两个僧人,他们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寻着药罐升起的白烟、探头进来——
见坐在堂屋前的人是顾云秋后,两人都笑了:“小世子,原来你在这。”
“嗯?”顾云秋下意识站起来,想用身体挡住屋门,但他忘了自己是八岁,半高的团子只到门的中间。
好在两个僧人并未上前,只在院门口作揖,“京中有位客商,原是我们寺里的居士,姓周,和王妃娘娘也有些渊源。”
“他这回离京,就准备回去在江南长住,所以带来许多东西想赠给大家,王妃娘娘正到处找您呢。”
姓周?
顾云秋想了想,忽然想起来前世好像有个姓周的商人来过王府。
那时他没跟着王妃去报国寺,宁王让他见客、他却只想着和顺哥打锤丸,便找了个理由推辞。
商人走后,给他留了双珍贵的湖丝履。
难道就是他?
“哦对了,不知小世子有没见着我们明济师弟?”僧人挠挠头,突然开口,还比划着形容了一下李从舟的相貌。
屋内的李从舟听着,神情微微一凛。
屋外的顾云秋却一本正经地装傻,“嗯?没有哦。”
“啊?那还真奇怪了……”僧人低头,自言自语,“莫不是在经阁那边?他们不说看见小师弟到后山来么……”
“两位师傅找他什么事啊?”
“也还是这位客商的事,圆空师父让寺里的小沙弥们都去,清点了人数就缺明济师弟……”
顾云秋哦了一声。
“唉,算了,”僧人拜了拜,再道佛号,“若小世子见着他,烦请帮我们转达,要他即刻到法堂去。”
顾云秋点点头应下,也还了个佛礼。
待两位僧人走远,顾云秋才拍拍胸脯:还好还好,没露馅儿。
李从舟慢慢从屋里走出来。
顾云秋听着脚步,回头看见他压低的眉心,他扬扬下巴指门口,“喏,你也听见了,法堂——要不要一起走?”
李从舟摇摇头,想想又错开视线,低声说了句,“谢了。”
顾云秋笑,“嘿嘿,不客气。”
李从舟垂眸,小纨绔一双柳叶眼亮得摄人,唇畔挂着浅浅梨涡,正午的阳光一照,倒很像只在肆意开屏的小孔雀。
“对了,”顾云秋忽然开口,“悄悄告诉你,今日我是偷跑出来的,掉下云桥这事,你可别告诉我母妃。”
李从舟拧眉,怎么突然说这个。
顾云秋却又抬起手,冲他伸出了左手小指头。
“……做什么?”
“我知道你一个秘密,你也知道我一个秘密,现在我们扯平了,都保证不说出去,所以——拉个钩钩?”
李从舟看着他纤细的小指,眉毛瞬间皱成一团。
顾云秋当然也不想这么幼稚。
但考虑到小和尚才八岁,拉钩钩不是正合适?
结果他抬头就撞见了李从舟嫌弃的眼神。
“……”
啊行叭,忘了这位是个冷酷无情的小和尚。
顾云秋收回手,正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李从舟却转身回屋、呯地一声关上了门。
碰了满鼻子灰,顾云秋扁扁嘴,心里也有点委屈:
什么啊。
怎么就生气了嘛。
小和尚的心,真的好难懂哦。
第014章 (二合一)
法堂在大雄宝殿后,是高僧们素日讲经的地方。
四面回廊在法堂外的空地上围出个方正小院,院内此刻堆着几口大衣箱,每个箱子后都站着一队人,大部分是僧人,也有少数几个常住寺里的居士。
箱中装着成套的冬衣夏服,有夏日用的清凉衫、屐踏,也有冬日用的夹袄、棉裤,皮靴和绒袜。
顾云秋到时,几个家仆打扮的人正两两一组给排队的人发派衣物。
法堂内,王妃和几位大师正在品茗。东侧上首还坐着个戴浩然巾、花白胡须的老人家,想必就是那周姓商人。
顾云秋正了衣冠,入堂见礼。
王妃嗔了他两句,问他怎么一上午不见人,而后就给他介绍:“这位是周山、周先生。”
周山?
顾云秋一惊——
周山是锦朝一位传奇商人,他少有才名,十七岁高中榜眼,却在做官三年后致仕经商,没几年就成了江南、中原两地的大商巨贾,更主持开通了西域的商路。
原来,前世到王府拜访的周姓商人就是周山?
顾云秋这才知道,原来周山和宁王有旧,算是忘年交。而且周山与王妃一样,都曾在最困难的时候被报国寺的僧人帮助过。
外面几口衣箱,就是他这回专程带来赠给寺里的。
报国寺虽是国寺,但开支的大宗都在济民和佛会两项,剩下大头还要用于经文典籍的修缮译注、复原誊抄,算上日常度用、庙宇佛像的修缮,能用来置办新衣的银两实在不多。
虽说寺里一年两次也会发放冬衣和夏服,但上下几百口人,尤其是小沙弥们,大多穿的还是旧衣——冬日不能保暖御寒、夏日又捂得大汗淋漓。
周山年逾五十,已是知天命之年,这些他多年来都看在眼里,也想在返乡颐养天年前,最后为报国寺做点什么。
他按着超出报国寺现有僧人居士一成的数量准备,冬衣还另配了帽子。
几位高僧世外高人,品罢一壶茶后,便先后起身告辞,仅留寺监在此主持。王妃倒与周山多聊了一会儿,听他讲了不少商路上的奇闻轶事。
顾云秋坐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周山提到近日京畿西郊的一桩惨案,说安西驿外有个人牙开了间野店,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竟一夜之间燃起大火、店毁人亡。
王妃面露不忍,轻轻道了句佛号。
“现场是惨了些,但娘娘也不必介怀,”周山眼神嫌恶,“那人牙从前做是做菜人生意的。”
“菜人……生意?”
周山解释了何为菜人,听得王妃连连蹙眉,手中佛珠都险些掉了。
“所以是他丧尽天良,这般下场,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周山给王妃重新续了一盏茶,话锋一转,“不过他这一死,可叫官牙更头疼了。”
王妃捧起那盏茶,定了定心神后,才问:“怎么讲?”
“这些年来,江淮赋税连年欠收,西北累经战祸、民生凋敝,朝廷正鼓励百姓去垦荒,京畿西郊罗池山下,就是一块新垦的荒地。”
“罗池山下……那地方原本不是片沼泽地么?”
周山点点头:“正是呢,虽用土回填的时间不短,但水分肥力皆属下成、实非良田,官牙折了正价、田地带宅院出售,也是乏人问津。”
“加上出了这样的人命官司……”他摇摇头,“百姓们都觉着晦气,恐怕两三年内都卖不出去了。”
他们这般说着,顾云秋却上了心:
考虑到京城如今的地价,想要买个向阳临街的二层小楼,加上置购家具、布置店面,少不得要近万两*白银。
虽说大部分在京中开店的都是租赁经营,每日缴二三百文房钱就是,但他将来多半是要被赶出王府的,这买房的钱也省不得。
罗池山下的田地虽然贫瘠,但它带着宅院一起出售,合算下来买个田庄才四五百两,既省钱又能解决他住的问题。
至于在京中开店的事,还可以从长计议。
他在心中暗暗记下此事,一分神,周山和王妃又聊起了西北,说朝廷这回裁军裁得轻率,西戎王庭眼下看着是混乱,但局势总有稳定那天。
若不早做打算,到时西戎大军突然挥师南下,只怕西北大营会难以应付。
顾云秋对这些并不敢兴趣,听了一会儿,目光就扫向了堂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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