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衣服用料十足,清凉衫更是用上了珍贵的湖丝,每件少说都能卖个二三两银子,他才不愿放弃这么一大笔白赚的银子!
顾云秋领着小沙弥回到院内,之前等在回廊下的几个僧人小和尚看见他们,还有他们手中抱着的衣服,眼睛都亮起来。
正好这时候寺监送了王妃和周山出来,见这阵仗,忍不住问。
小沙弥们许有顾忌,但顾云秋一点儿没隐瞒,将吕元基刚才做的恶事全部倒豆子般说了一遍。
寺监当即拧紧了眉,谢过顾云秋后就压低声音向王妃、周山告假:“此事我得禀告主持师兄。”
“大师莫慌,”王妃虚虚拦他,她看了眼旁边捋着胡须笑的周山,才道:“周先生今日要下山去王府,此间事,他自会向外子说。”
“可……”寺监一开始还没明白,可仔细一想,却明白了王妃话里的机锋:宁王掌银甲卫,本就有监察百官之权。
况且,近年来江淮的税收连年减少,朝中早有户部舞弊的声音,只是没寻着一个较好的由头去查。
如今这吕元基撞上来,反给了言官御史由头。宁王也可以借机发难,深入到户部的江南籍库,细看看到底问题的出在何处。
简而言之,报国寺不会再被吕鹤这小小的户部检校威胁了。
远远躲在大树后的吕元基对自己这一番坑爹行为一无所知,只眼睛发亮地盯着寺中小沙弥手上的衣服包袱。
寺监再拜,谢过王妃和周先生,还是派人知会了圆空大师。
而守在衣箱旁的几个家仆也收好了东西走过来,告诉周山衣服已经都发完了,剩下的都不成套,或者太大太小。
这时,顾云秋才看见了李从舟。
他换了件木兰色僧衣,在一众灰扑扑的小和尚里显得分外惹眼。
——当然,这只是顾云秋的想法。
寺里大多僧人都没注意到他,他是从法堂内侧小门进来的,一进门就找了相熟的师兄问了情况,没分到衣服也不争,就那么静静站在人群后。
顾云秋偏偏头,悄悄往衣箱那边蹭了一步。
箱中清凉衫大多是试穿后不合身拿来换剩的,夹袄皮靴都偏大,屐踏没了、绒帽也一顶不剩。
他撇撇嘴,一转眼发现在大树后探头探脑的吕元基。
唷。
这小子还没走呢?
顾云秋一舔嘴唇,两眼放光直奔吕元基而去。
吕元基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两个武师就又被宁王府的护卫摁住了,顾云秋笑眯眯冲他一伸手:
“衣服,交出来。”
“为什么?”吕元基急了,“你刚不是给我了?”
“啊呀,”顾云秋睨着他拖长声音,“让你拿出来就拿出来,哪儿这么多废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哦?”
“……”小胖子闷闷地从武师怀中扯出那个布包,咬牙递给顾云秋。
顾云秋笑嘻嘻接过去检查一遍,看里面冬衣夏服、绒帽皮靴都齐全,便高高兴兴转身走。
走了两步,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你爹是个大官嘛!要什么吃穿度用的,你管他要就完事了呗?怎么还抢小和尚的。”
说着,顾云秋还伸出手指在脸颊上刮了刮,“你羞不羞啊?”
吕元基憋红了脸,“你——!”
顾云秋看他这般表情,忍不住啧啧摇头、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不会吧不会吧?你爹不会连这点东西都不愿意买给你吧?”
吕元基抬手指他,浑身颤抖。
顾云秋耸耸肩,“反正我爹是会买给我的。”
这次,吕元基憋了半晌竟憋哭了,十岁上下的小孩嚎啕大哭起来,转身也不管两个武师、扭头就跑。
小胖子边哭边跑,光顾着擦眼泪没看路,才跑出去几步就摔了个大跟头。两个武师慌了,嘴里叫着少爷就追了过去。
吕元基也倒霉,摔下去的地方正好是大雄宝殿通往法堂的月洞门,那附近新栽种了几株茶花,刚浇过红土、施过肥。
他白白胖胖一个栽进去,被武师扶起来时,却变成了“红红臭臭”一团,两个武师在旁边都忍不住有些犯恶心。
嚯。
顾云秋眨眨眼。
倒是他身后的一群小和尚忍不住,不知是谁噗了一声,而后整个小院的僧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顾云秋在他们的笑声中转身,拨开人群将这包衣服递给李从舟。
李从舟似乎没想到他会过来,脸上阴沉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敛,挑起眉他没接,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
顾云秋也不恼:
他懂,倔强要强的冷酷小和尚嘛。
就算是痛死累死冻死热死,也绝不轻易接受他人布施。
若非李从舟在云桥上救他,他现在也没命站在这里。
而且,要不是救他受伤,李从舟也不会因处理伤口、换衣服耽搁了时间,没能领到衣服包袱。
顾云秋真心感谢他,所以解释了一道前因,硬把包袱塞过去:
“拿着呗,寺里大家都有的!”
李从舟皱眉,刚想说什么。
那边寺监忽然啪啪啪带头鼓起掌来——
“小世子有仁善心,今日,我代主持师兄和报国寺上下,谢过了。”
他这么一说,僧人们也跟着道谢。尤其是被抢了衣服的一群小和尚,他们都围到顾云秋身边,甜糯糯说着谢谢。
顾云秋挠挠头,被弄得很不好意思。
而被挤到人群外围的李从舟抱着那一包衣服,看见落日金辉洒满小院,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小纨绔笑得傻乎乎的:
耳尖却比晚霞还红、还漂亮。
李从舟抿抿嘴、拧紧眉转身,手指卷了卷、最终还是带走了那包衣物。
第015章 (二合一)
李从舟抱着包袱回到僧舍,却见师兄明义翻箱倒柜将整个房间弄得凌乱不堪。
他在门口站定,“师兄在找东西?”
“啊,”明义头也不回,“我记着明明放在这的,哪去了呢?”
李从舟看他翻完两个枕头又掀被褥,紧接着是炕头的几个柜子,心中便有数:师兄多半在找那本……
李从舟后槽牙一紧:《艳、春、情》。
他捏着布包袱的手松了又紧,最终还是走过去,将衣服随意丢到一边,面无表情问:“师兄找什么,用不用帮忙?”
明义的病其实早好了,但他这人惯爱躲懒,能闲散一日是一日,所以对外一直是装着病。
今日领用衣服不得不去,见了顾云秋那番“壮举”,他是打心眼里欣赏这位小世子——会玩又仗义。
如此,明义便想起自己还贪着人家一本书,这就回来僧房中找,也根本不知那书早被李从舟碾成了碎片。
听见小师弟问,明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找。”
李从舟扬眉,刚想说什么,明义又一拍脑门:
“嗐,瞧我这记性!师父让你回来就去罗汉堂找他。”
李从舟点点头应下,转身出门时,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还是无奈叹了一口气。
他走后,明义找了半天实在找不到,累得气喘吁吁坐在炕上暗恨自己丢三落四。
正想着是否该去山下买本同模同样的,一瞥眼便瞧见小师弟随手丢下的包袱:
“这小师弟……”
明义识货,知道这包衣服价值不菲,自然帮忙收收好,平整叠整齐放入李从舟的衣柜内,还细心塞上了防虫的香包。
他拍拍手,环顾屋子一圈后决定:先收拾屋子,再下山去买《艳|春|情》。
……
圆空大师找李从舟的事很简单:
中宫皇后缠绵病榻多月,太医院束手无策,只能求助堕星坛和他们佛寺。身为国寺,此事义不容辞,圆空大师便备了消灾延寿的祈愿法会。
法会的尊佛是药师佛,开水月坛场前,诸大师都需要沐浴斋戒七日,还要请奉长明灯、供长生牌位于五佛殿。
法会忙碌,斋戒期间五佛殿内也需人照拂:
晨起具盥水、续灯油、上清香三柱,午后礼供桌、擦拭牌主、具用物,日暮陈馔酒、扫庭除、诵长生经。
寺中僧人各司其职,还要备着迎驾,能调派的人手实在不多。
圆空大师想来想去,最终决定由李从舟带着寺中适龄的一众小沙弥轮值,三五人一组守在五佛殿内。
这点事,圆空大师相信小和尚们能应付,也算给他们的历练。
李从舟领命,带着其他被叫来的小沙弥们商量排班。
他们在罗汉堂外站着,却不知长廊尽头的暗影里,有双阴恻恻的眼睛正如毒蛇般盯着他们——
吕元基抱着廊柱,双手握拳:他弄不了顾云秋,难道还对付不了这群小秃驴吗?
五佛殿么?
吕元基恨恨锤了一下廊柱:走着瞧!
……
当日夜,周山在寺中用过一顿素斋后就告辞离开,临行前,给顾云秋送过来一双湖丝履。
这鞋顾云秋前世见过:
是一双墨色银丝暗绣彩珠的云头履,外形乍一看黑黢黢的,实际上鞋面所用皆是湖丝,鞋底柔软、轻便凉爽,云头后三股银线绣的彩珠到夜里更能煜煜生辉。
前世他从小得到的好东西太多,鞋子再金贵穿多了也没多爱惜,过完这个夏天后,就不知被扔到了哪里。
这回,顾云秋认真谢过周山,转头就把鞋子塞给点心,让他找个机会下山转卖——
这样的鞋在京中成衣铺里,至少能换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换成铜板,就是足足五千枚。
他每日找十个小沙弥,每人给他们五枚铜板,请他们在闲暇之余帮忙收集榆钱子,超过一海碗之数的,再奖励铜板一枚。
这样,只消三五日,他就能收集到足量的树种。
而且,花费也不过三五百文、还不到一两银子。
点心按着他的吩咐做,和小沙弥们商量时,那些小和尚一听捡荚果还能赚钱,纷纷央著记名。
第一日,院外就来了二十多人。
顾云秋支了张小桌子在门口空地上,他拿出准备好的海碗展示给小和尚们看,让他们记住大小数量后,又叮嘱——不能为着这事耽误了寺里的差事。
“尽力而为,太危险的地方也不要去,”顾云秋又补充道,“若各位小师傅因我摔着碰着,那可就成我的罪业了——”
小和尚们笑嘻嘻,点头保证会当心。
得了他们帮助,顾云秋就不用每日耗费大量时间带着点心在佛寺中瞎逛,还能好好读读商书。
当日下午,他就收到了半筐榆钱。二十个小和尚里,有七八个手脚伶俐的,也得到了额外的铜钱。
这样的好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寺里的小沙弥就都知道了宁王世子需要榆钱子。
第二日、第三日来的小和尚人数只多不少。
顾云秋粗略算了算,照这般速度,再两三日树种就足够了,他就能上山——赶在雨季来临前、将榆钱种下去。
然而,第四日上,顾云秋和点心坐在小院门口等足了一个时辰,才有个小和尚从月洞门跑出。
他双颊通红、气喘吁吁,来到顾云秋面前缓了好一阵劲儿,才合掌行佛礼:
“世子殿下,实在抱歉,五佛殿那边出事了,师兄弟们都在那边收拾,实在忙不过来。明德师兄怕您干等,便遣我过来知会您一声。”
说完,他是当真觉得不好意思,又躬身给顾云秋作了一揖。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顾云秋从小桌后站起来,他倒听说了五佛殿要给皇后娘娘供长明灯、安长生牌位——
这样要紧的地方,怎么会出事?
小和尚咬了下嘴唇,“五佛殿它……它有鬼!”
顾云秋:“……”
佛殿里竟会有鬼?
“怎么个有鬼法儿?”他问。
小和尚蔫巴巴的,解释说一开始只是案上的清香莫名其妙断裂,到后来就是供桌上的供品第一天摆好、第二天就会莫名其妙全部掉在地上。
皇后的长生牌位无缘无故倒下来三次,长明灯也是燃了又灭,就算他们跪在大殿中一步不离开,殿的门窗也会忽然开合。
而且一到夜里阴风阵阵、绿火簇簇,小和尚缩缩脖子,“可不是见鬼了么……”
顾云秋噎了一下:这些,怎么听上去像有人在装神弄鬼?
“圆空大师他们知道了么?”
“主持师傅入宫了,寺监师傅也不在寺中,圆净师叔倒过来看过,派了两位师兄帮忙,但……”
小和尚顿了顿,偷看顾云秋一眼后,才讷讷道:
“五佛殿是主持师傅派给我们的差事,师兄们也有自己的事、不会总帮我们。明济师兄让我们这些日子都守在五佛殿,不要轮值了。”
明济?
顾云秋一下抓到了重点,“五佛殿是李……是你们明济师兄负责?”
小和尚懵懂地点点头。
顾云秋想了想,先谢过小师傅给他递消息,然后安慰两句让他们不必介怀、先办寺院的差事。
而后他仰头看了看四月末渐热的炽阳,转头向点心:“我记着昨日嬷嬷制了好几坛酸梅饮?”
点心没太明白,应声道:“公子是想、想喝么?”
“嘿嘿,”顾云秋拍拍他,眼睛弯弯,“走吧,小点心,去叫上几个杂役大哥,再带上两个护卫,我们去五佛殿——看看鬼!”
点心:“……?”
五佛殿在罗汉堂西侧的月照峰上,原是一间供奉观音的凉风亭,后经皇族、功勋世家的累世加盖,逐渐变成了供奉五方佛的一处大殿。
顾云秋带人从天王殿出,在报国寺外还见着个卖寒瓜的大叔。那些寒瓜看起来圆润饱满、切开的几瓣瓤红水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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