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扫过站在一旁的于鹰,一些异样的情愫在心间流淌,若秋收回视线,囫囵地回答道:“就……找人……”
“你能想起自己在找谁吗?”章医生继续问道。
若秋握紧了汤勺,想要取家常豆腐,好不容易舀起一勺,豆腐却从勺子滑落。
心率还在往上飙升,器械的警报声变得更为急促。
“我想不起来了。”他再次摇头。
章医生的询问停顿了片刻,和站在一旁的于鹰交换了一下眼神,在病房明亮的灯光下,于鹰的脸色异常苍白。
“先吃饭吧,再观察观察。”章医生收起笔,合上记录册,“于先生,你跟我来一趟。”
病房门关上了,于鹰和章医生的交谈声被隔绝,若秋看了眼窗外,看天色大约是傍晚,他想从床头找手机看时间,床头什么都没有,他记得之前自己晕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一天了。
吃完饭后于鹰回来了,他的神情复杂,身后还跟了一位护士,若秋认出是之前拿着针筒的那个护士,下意识地又想从床上跳下,一只腿才刚伸下床,于鹰就快步上前将他抱住。
和之前的拥抱不同,这次于鹰的拥抱是克制的,甚至带了点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若秋想挣脱,却挣脱不了。
“你看,我就说他还想逃吧。”边上护士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抓起了他的一只手臂。
他求救似的看向于鹰,拼命摇头,而于鹰只是把他按在怀里,他开始尖叫,发出连自己都觉得惊悚的尖锐声音。
“睡一觉就没事了啊,别怕。”护士一边安慰着,一边推针,甚至连痛感都没传递到,眼前的世界又遁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月光把整个病房照亮了一半,身边没有了电子器械的声响,点滴和心电图都已经撤掉,于鹰不在病床边,周围很安静,若秋在床上躺了会儿,望着雪白的墙壁,那股莫名的心慌又涌了上来,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正想跳床,忽然瞥见于鹰正站在窗前。听到声响,于鹰警觉地回过了头。
想起扎针的护士,若秋赶忙又躺回床上,把被子拉到头上。
“你想下床就下床。”于鹰的声音传来。
若秋探出头,怀疑地看向窗边的人,他现在对于鹰很不信任,他甚至觉得下一秒于鹰就要喊护士再给自己扎一针。
就这么莫名地僵持了一会儿,于鹰没有什么动作,若秋逐渐放下警惕,跳下床走到窗边。
窗槛很小,他只能跟于鹰挨在一起,感受到于鹰手臂传递的温热体温,心慌的感觉逐渐压制下来,若秋暗自舒了口气。
窗口布满了防盗窗一样的栅栏,把本就逼仄的景致切割成了九宫格,顺着于鹰的视线望向窗外,楼下是一个不大的院子,草坪看着野生,在这个季节已经青黄不接了。
若秋在窗台趴了下来,把手臂搭到窗槛上,伸出铁栅栏,夜晚的凉风吹拂过,倒是把在空调间的燥热减了不少。院子的墙很高,几株本就高大的树木只能从墙头冒个头,一串串浅橘色灯笼状的果子热闹地缀在枝头,顺着墙壁垂了下来。
“那是什么树?”
“栾树。”
“果子挺好看。”
“嗯。”
一来一去的对话很快就陷入了沉默。
“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若秋看向那几串在风中摇曳的果子,只要是大风刮过,总会有几只小果子从枝头掉下来,落在院子的草坪上。
于鹰过了许久才吐出三个字。
“死不了。”
“那就好。”若秋松了口气。
于鹰没了声音,又过了许久,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问了一句,“你刚才是在找他吗?”
“谁?”
“你之前梦到的那个男人。”
月亮升高了一些,将两人的脸庞照亮。
若秋望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不是。”
听到回答的于鹰笑了一下,笑容很无奈,他没有信这句话。
“医生说之后几天情绪稳定的话就能出院了。”他转了个话题,抬起手梳着若秋一侧的发丝,“记得按时吃药。”
短暂的温热撤离,于鹰转了个身,朝着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若秋急忙回头。
于鹰正在拉门的手顿了顿,“周辰就在门外,你有事可以喊他。”
病房的门打开,关闭。
晚风过了一阵,树上的果子扑簌扑簌地掉着。
若秋缩回了搭在窗台上的手,月光将地面的影子拉长,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第三十一章 灰绿
于鹰一晚没回来。
一晚失眠,在病床上坐到了天亮,若秋按揉了下眼角,勉强打起精神,病房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只听到有人说了声“查房”,就推门走了进来。
来查房的人是章医生,边上跟了位护士,是昨天扎针的那位。
“心率正常,两餐药也好好吃了,得表扬一下。”扎针的护士做完一些列检查,拍了拍若秋的肩膀,“今天别再到处乱跑了啊。”
“你放心,我不会再跑了。”听着护士像幼教老师般的语气,若秋的回复也带上了几分幼稚,他想起昨天自己患得患失满走廊跑的样子,宛如稚鸟丢了母亲,这么一想,这场面甚至有点好笑。
“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及时叫我们。”章医生在记录册上写完,正打算转身离开,若秋在背后叫住了他。
“我能不能……问一些事情?”
章医生停住了脚步,若秋看了眼边上的护士,又闭上了嘴。
“你先去忙。”章医生把手上的记录册给她,护士先行离开后,他拉了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你是想问昨天自己为什么会那样?”
“嗯。”若秋点了点头,他对昨天给自己扎针的护士还有心理阴影,刚才不好意思问。
“你还记得我昨天问你的问题吗?问你在找谁。”章医生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看出你不是真正想逃跑,一般真正想逃跑的病人采取的反应很极端,破窗砸门之类的,你只是看起来很焦虑,更像是应激反应。”
“应激……”若秋重复着这个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地就应激了。
“如果在孩童期遭遇过一些负面事件精神受到了影响,就算是成年了,在精神受到刺激,或者出现同样的情形,就会产生应激反应,比如焦虑不安,惊恐之类的。”
眼前闪过几个片段,母亲落下门锁,年幼的他锤着门哀嚎直到虚脱。
若秋按住自己轻微发抖的手,强装镇定。
“你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想找人,应该是对密闭的空间感到不适,从而激发了焦虑。”章医生环顾整个病房,“这里的病房设计是压抑了些,我们的医院又在山里,周围环境安静,你昨天刚醒来,精神状态不好,边上又没人,会觉得恐惧是正常的。”
手还在发抖,若秋干脆把双手藏进被子里,但是这一举动被章医生看到了,他适时止住了话头,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不用多想,症状恢复了就好,顺利的话,明天就能出院了。”
“我知道了,谢谢。”若秋对他笑了笑。
“对了,于先生去哪了?我昨天还看到他在这。”章医生终于想起了些什么,他朝门外看了看,走廊上只有周辰守着。
“他昨晚离开了,然后……”
“然后就没回来?”章医生皱了眉头,站起了身,“我昨天还特意跟他说了病人目前需要陪伴……这样吧,我让护士站的人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不用了!”若秋赶紧大声喊住他,章医生回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现在好得差不多了,明天也快出院了。”若秋把语气放缓,“他最近工作忙,还是别打搅的好。”
“行吧。”章医生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病房里安静下来,若秋按了下酸涩的眼角,闭上了眼睛。
最近不管是生病的事还是黎远的事,已经给于鹰添堵不少,这种情况下还要索求陪伴,未免也太不懂事。
若秋在心里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就算是应激带来的对于鹰的依赖感,也不能影响到于鹰。
就算会做噩梦,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对自己说,慢慢适应就好了。
一晚没睡迟来的困倦感在慢慢袭来,跌入梦境的时候,若秋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这一次的梦境比以往的几次都要清晰,就跟在旧照片里的一样,他穿着校服,跟着写生大部队往山林进发。
那是在高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为期5天的写生在岭安边缘的钟灵山进行,他们住进了山头的民宿,在空地上合照,每天外出寻找风景写生。
那几天天气不好,不是刮风就是下雨,天空都是灰绿色的,大家披着雨衣撑着雨伞,每天的写生都很艰难,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交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画夹里保存的画都空了。
【谁拿走了我的画?】
【有看到过我的画吗?】
他冲进每一个民宿房间,问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在摇头。
问到最后,终于有人烦了,把他推出门外。
【你神经病啊,都说了没看到还问!】
他倒在地上,头撞到了墙壁,疼痛间,他听到王纯伊在喊他,让他赶紧到民宿外头去。
民宿后头的溪水里飘满了画,那些画已经浸湿,色块都糊在了一起,甚至看不出画了什么。
他在溪边站了会儿,民宿的房间好多窗子都开了,议论声,嬉笑声,混着雨声灌到了耳朵里,把脑海中紧绷的弦一下子扯断。
若秋从梦中惊醒,门口响着的敲门声把他扯回现实。
这不是梦!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真实的回忆,一点偏差都没有。
敲门声还在继续,若秋清了清嗓子,问了句:“谁?”
“我。”叶琼棠的声音传来。
若秋整理了下额前被冷汗湿濡的发丝,“没事,你进来吧。”
叶琼棠一进门就来了一句,“你跟于鹰吵架了?”
“没……”若秋冲她勉强笑了笑,与其说是吵架,不过是于鹰难捉摸罢了,一贯如此,他早该习惯了。
“你这脸色,也忒差了。”叶琼棠正打算关门,对面病房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喊叫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响彻了整个走廊。
梦境带来的心悸还没缓过来,若秋被吓了一跳,从门缝里望出去,对面病床门口有一个男生被按倒在了地,看着面孔年轻,才高中生的模样,边上两个保安毫不费力地把他擒住,麻利地在他身上捆了拘束带,边上候着的护士眼疾手快,一支镇静剂下去,才几秒钟,嘶吼的男孩就没了声响。
一架折叠病床很快推来,一群人把昏迷的男孩抬到了病床上,若秋还想看个究竟,眼前的门却一下被合上了。
叶琼棠一手按在门上,长卷发盖住了她一半的脸颊,若秋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
“叶姐……”
“我给你买了好多水果。”叶琼棠转过身,脸上堆砌着精致的笑容,她晃了晃手中的袋子,脚步轻快地走到病床边上,“这回我可不想再自己削苹果了,我买的水果切。”
“现在的医院管理都那么严格吗?”若秋随口抱怨了一句,他从床头扯了张湿纸巾,把额头的冷汗都拭去。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叶琼棠漫不经心地回着,把袋子里的水果都拿出来,按了下床头铃。
不一会儿,护士进门把塑料袋给收走了。
看着叶琼棠一些熟练的动作,若秋试探着问她:“塑料袋为什么不能留?”
“有人会闷头上自杀。”叶琼棠正欢快地拆着包装盒,声音却故作玄虚压低了,“还有人会捆在脖子上,把自己绞死!”
若秋紧张地攥了手指,叶琼棠看了他一眼,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吓你的啦,我就是懒得自己收垃圾。”
若秋有点笑不出来,他昨天也看到过护士收塑料袋。
“话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叶琼棠一手把一块哈密瓜送进嘴里,一手撑着头,她看起来困地不行,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今天查房的时候医生说我恢复得不错,说明天差不多了。”若秋挑了颗车厘子咬下,食欲有所恢复,今天他终于能吃下些东西了。
“那很好啊,等你出院还能赶上年底,可以在家跨年。”
“跨年怎么过?”
“你们小两口自个儿过呗,我就不凑热闹了。”叶琼棠吃了几块水果,更倦了,抽了张纸巾擦手,“话说元旦是于鹰生日,我先提醒你一下。”
“啊?”
“你不会不知道吧?”叶琼棠看着他惊讶的样子,“不过你不知道也正常,自从周柠夕离世,他就再也没过过生日,这么算到今年都十多个年头了。”
若秋想起自己早几年查过于鹰的资料,他只记得于鹰是摩羯座,至于具体生日是哪天,他还没背得那么熟。
“想什么呢?”叶琼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给他送什么礼物。”若秋回过神,“他什么都不缺吧。”
“缺你呗。”
“……”
叶琼棠打了个哈欠,声音含糊,“反正他这么多年没过生日,你有心记得,他应该就会很高兴。”
若秋看着她快原地睡着的样子,忍不住问:“昨晚没睡?”
“对啊,我把今天一天的事都压缩在昨晚和早上了,赶了几小时山路,好不容易下午才能赶到这。”叶琼棠在小桌板上趴了下来,“你怎么不感动一下,我可是冒着猝死的风险来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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