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树结了很多果子,落满了草坪。
他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来到于鹰面前,太阳很大,明晃晃的,在阳光底下的人,就像加了一层曝光过度的滤镜。
他问于鹰【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于鹰回答了,他却听不到声音,不过他不在意,笑着又问了一遍。
【我们要去哪里?】
这回于鹰没说什么,只是向自己张开了双臂。
然后梦就突兀地结束了。
醒来的时候天才微微亮,医院叫早的护士还没来,若秋在床上平躺了一会儿,抬手捂住湿润的眼眶。
人的情感很奇怪,明明没有悲伤却会流泪,明明流着泪却很安心。
就像一个能左右开的阀门,拨到哪边就是哪边。
耳边于鹰均匀的呼吸声逐渐清晰,情绪也跟着听话地稳定下来,若秋转了个身,看向对床熟睡的人。
于鹰睡着的时候没有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样子,头发会被枕头蹭得乱糟糟的,还会闷着被子睡,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的,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若秋看着看着,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了。
窗外的天在逐渐变亮,又过了会儿,对床的被子轻微地动了一下,若秋瞟了眼床头的闹钟,恰好6点。
这个闹钟是于鹰带来的,但他们住一块后从来没看到他定过,这并不影响,于鹰似乎具有不定闹钟也能自然醒的能力,且执行力很强,醒了就一定要起床,很快,若秋就看到他从床上坐起了身。
几乎在同一瞬间把眼睛闭上,若秋缩了半张脸到被子里,忍了会儿没忍住,又偷偷睁了一条缝。
于鹰坐在床上,正一下一下抓着自己的头发,因为还没完全苏醒,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
若秋看着觉得新鲜,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于鹰刚醒来时候的样子,于鹰的眼里没有了平时面对他时候的锐气,显得有些懵懂,倒是和他的年龄更符合了。
若秋有点想笑,强行忍住了,他半眯着眼,看着对床的人慢悠悠地掀开被子下床,再慢悠悠地晃到了自己的床边。
这回他不敢冒险,把眼睛全闭上了。
耳边没了动静,过了会儿,有一只手伸到了脸庞边,轻轻撩动了耳边的发丝,痒痒的,带着轻微的麻酥感,若秋咬住了嘴唇,强行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
那只手在耳廓停留片刻,手指触到了下颌,指腹摩挲着脸庞。
若秋彻底忍不下去了,他缩了下脖子,没有犹豫,直愣愣地睁开了眼。
于鹰的手还没完全收回去,顿在了半空。
四目相对,于鹰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慌乱,很快,几乎捕捉不到,然后那种带着锐气的眼神又恢复了。
“你……”他说完一个字,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打算赖床到什么时候?”
“赖床?”若秋一骨碌坐起身,“叫早的护士不是还没来吗?”
“差不多到点了,趁早做准备。”于鹰又抓了几下头发,转身朝着洗漱间的方向走去。
若秋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背影,距离叫早还有一小时,他实在想不通于鹰是怎么想出“趁早”这个借口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若秋跳下床,来到洗漱间门口,于鹰正在刷牙,若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
在东京那会儿他被人怂恿留了个中发,回国后在医院住着到现在头发还没剪过,越来越长,于鹰总是动不动就撩自己的头发,难道说……
若秋低头思索了会儿,抬起头,“你……是不是很羡慕我的长发?”
“咳……”于鹰似是一口牙膏沫呛到了喉咙,接连咳了好久才缓过来。
“若秋……”他漱干净口,半侧过身。
“嗯?”
“你的脑回路为什么总是那么清奇?”
“是吗?我觉得还好。”若秋挽起睡衣袖子,挤到他边上,拿起牙膏牙刷,“我知道,你肯定是一种形象保持惯了,不敢轻易做出改变。我以前也是,刚开始同学怂恿我转变形象的时候,我也不好意思,后来转变了,倒是觉得挺香的。”
于鹰默默地在一旁听着,动作都快静止了,水龙头的水哗哗流淌。
若秋拿着杯子接了杯水,将水龙头关上,“我总觉得你换个发色会好一些。”
“你不用想着让我改变形象。”于鹰的声音冷淡,“不可能。”
“我只是建议。”若秋一手抓头发,一手刷牙,“你的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东西,偶然来个色彩鲜艳的,我猜你应该会觉得很有趣。”
边上的人没了声,过了会儿,手指触到了温热,若秋一惊,发现是于鹰伸了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我帮你抓着。”
“唔……谢谢……”若秋用含糊不清的口齿道了个谢。
在这里皮筋被当做了危险物品,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每到洗澡刷牙,头发就变得有点麻烦。
现在能这样被人照顾的感觉很好,让人想私心多拉长一下这一段时间。
若秋放慢了刷牙的速度,抬头看向镜子,于鹰正垂眼盯着自己看,脸色没有了之前的冷淡,显得柔和了不少。
也就只有自己不面对他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看着这双眼睛里满满快溢出来喜爱,若秋咬着牙刷,回过头,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句:“你,是真的羡慕我的头发吧?”
于鹰愣了下,柔和的神色一瞬间荡然无存。
接着,握着头发的手一下松开了,若秋还没反应过来,脑后的头发就垂了下来,糊上了嘴边的牙膏。
“于鹰!”他大叫了一声,又是拿水冲洗头发又是漱口,手忙脚乱,身后人就跟没瞅见似的,踱步走了出去。
洗漱完出来的时候,病房里充满了咖啡的香气,于鹰终于开始消耗那一抽屉的挂耳咖啡了,他耐心地等待最后一次热水滤完,丢掉咖啡渣,端着杯子到窗台边上,边晒太阳边喝咖啡。
闻着咖啡馥郁的香气,若秋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在这里住院的病人用热水会受到限制,更别说咖啡了。
几个月前的他满东京地跑到处咖啡巡礼,乐此不疲,这样的日子恍若隔日,也就只有跟于鹰住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看到一丝正常生活的残影。
“那什么,刚才对不起,我不那么说了,你别生气。”若秋走到窗边,趴到了窗台上。
于鹰淡淡地回了句,“我没生气。”
若秋知道他没生气,他就是惦记那咖啡,想顺顺于鹰的心,见于鹰没什么表示,他又来回瞅了好几眼,在瞅最后一眼的时候,于鹰终于发现了,他轻叹一口气,把杯子递了过来。
“想喝就说。”
若秋暗喜,嘴上还在扭捏,“医生不是说不能喝咖啡吗?”
于鹰还是举着杯子,“偷偷喝一口没事。”
这话从于鹰嘴里说出来简直不可置信。
“真的?你不会告诉医生吗?就跟刚开始抓我不吃药的时候一样。”若秋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口而已。”于鹰解释完,顿了顿,反应过来,“你怎么这么记仇?”
谁叫你当时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若秋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欣喜地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
咖啡的苦涩和一丝丝微酸刺激着舌尖,也刺激着大脑。
能让大脑活跃的饮品比吃药的感觉好太多,这段时间吃药吃得他又傻又困,这一口咖啡有种精气神都跟着恢复的感觉。
若秋还想喝第二口,于鹰却一把拿回了杯子,自己继续喝了起来。
若秋悻悻地望着那个杯子,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这个牌子的挂耳还挺好喝的。”
“他们家豆子不错,这里条件有限,等出去后可以自己磨豆子做手冲咖啡,或者用咖啡机。”
“我能喝的到吗?”若秋一手托腮,侧过脸望着身边的人。
于鹰几乎是在瞬间接话道:“只要……”
“只要你好好吃药,好好治疗。”若秋率先一步,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于鹰被抢了台词,声音卡在了喉咙,半晌才说:“对,你知道就好。”
原来他真的在考虑出院后的事情,若秋回过头,看向楼下院子里的那棵栾树,想起了昨晚的梦境。
那个梦境中断得太突然,他不知道接下去的故事,但是在梦里的自己,真的很期待那个迎接的拥抱。
如果在梦里不能实现,在现实中实现岂不是更好?
他又想起昨天他们已经实践过的那些荒唐的拥抱,虽然荒唐,但既然于鹰不介意,那抱一下,应该没有关系吧……
这么想着,若秋稍稍挪动身子,挨到于鹰身边,伸开双臂,环上他的腰际,缩紧。
清晨的微风吹拂,太阳还没升高,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明明昨天晚上对拥抱这件事没有任何抵触的于鹰,现在身子却僵硬得像块钢板。
若秋有些意外,停留了会儿,松开手。
于鹰正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
“谢谢你的咖啡。”若秋望着他的眼睛,语气真诚。
于鹰还是没说什么,手里的杯子却越来越倾斜,直到里面咖啡液体倒了出来。
“小心!”若秋赶紧提醒他。
“哦。”于鹰回过神,把杯子端正,看了眼楼下,是几丛月季,“没事,就当浇花了。”
若秋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杯口,“那花也太可怜了。”
“死不了。”于鹰把杯子凑到嘴边,杯沿磕到了牙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若秋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不知所措,趁机说了句,“浇花不如给我再喝几口。”
“不能再喝了。”于鹰义正言辞地拒绝完,又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你抱我想的是这事。”
若秋本想反驳不是,一听于鹰说这话的语气,那句话就变了个新的意思,他总觉得于鹰嘴上拒绝,身体好像还挺受用的。
他没有多想,伸着手又一次抱了上去。
于鹰岿然不动,“你做什么都没用,说好的只喝一口,这是底线。”
“做什么都没用吗?”若秋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
狭小的窗台容下两人本就很勉强,两人彼此贴合之后,就变成了只要一低头就能亲吻的近距离。
于鹰手一颤,咖啡杯里的咖啡全洒到了楼下。
第五十九章 点彩
太阳升高了,夏季热烈的阳光流淌着,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蒸腾。
若秋再也无暇去顾及那些被洒了热咖啡的月季,于鹰深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他望着那双眼睛,他知道自己眼里也是这样,只剩下了于鹰。
对望了不知多久,于鹰率先别开视线,喉头上下滚动了一圈,开口道:“松手。”
这两字语气冰冷,若秋被冻得清醒了一大半,蓦地松开了手。
于鹰拿着杯子离了窗台,若秋只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身子无法动弹,只能立在原地用视线追着他走。
于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新的挂耳,烧水,重新泡了一杯咖啡,回到窗台边上。
这回若秋没敢再越界,又是摸自己头发又是摸自己脸,假装瞅着院子里的栾树发呆,只敢用余光瞄瞄边上人。
一只杯子递到了眼前,咖啡液体轻微晃动,杯子转了半圈,露出把手。
若秋眨巴着眼睛望着眼前的杯子,又往边上看去,于鹰握着杯子,正耐心等着他接过去,他回过头,伸了伸手指触到把手,勾住,握紧,于鹰松了手,若秋把杯子捧到手上,小心翼翼地低头喝了一口,看了看面前的人。
于鹰没说什么,他又喝了一口,于鹰还是没说什么,喝到第三口的时候,于鹰终于开口了。
“不用看我,整杯都是你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咖啡的温度,一股暖流充盈了全身,若秋睁大眼望着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底又一次腾起了勇气,他小心地平衡着杯子,再一次冲上去抱住了面前的人。
“只有今天,下不为例。”
耳畔响起于鹰略带威胁的嗓音,听着不那么冰冷了,若秋脸埋在他胸口,用力地点了点头,这回于鹰没有说松手,反倒绕了只手到了腰后,将这个拥抱变得更加紧实。
身躯贴紧在夏季过于燥热,阳光炙烤皮肤,但无人在意。
若秋飘忽地想,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于鹰温柔得让他沉溺,让他羞赧,让他有了一些虚幻美好的错觉,让人想不断靠近,再靠近……
“谁啊,糟蹋我月季!”
院子里传来的一声怒吼把他拉回了现实,若秋赶紧把手上的咖啡杯藏了藏,向下望去,是打理院子的张师傅上班来了。
张师傅抬头,见着于鹰,怒色便缓和了,“小于啊,这么早就醒了?”
“张师傅早。”于鹰应了声。
见着外人,若秋一阵害臊,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摒弃,想挣脱于鹰的怀抱,于鹰没给机会,腰后的手一动没动。
好在张师傅并没有在意,大声喊道:“等下有空了来帮帮我啊,到时候太阳大了没法浇水。”
“好,我等下就下来。”于鹰回复他,“就是我下午有事要出门,只有上午有空。”
“上午就够了。”
若秋在他怀里安分下来,听见今天于鹰要外出,他免不了一阵失落,但他又惊讶,自己什么时候这么黏于鹰了……
“我下楼一趟。”于鹰松开了手,绕过他身侧。
若秋下意识地抓了下,只抓到了于鹰睡衣的一角。
于鹰回过头,看了眼他的手,笑了笑,“我晚上会回来。”
若秋一下就松手了,“没事没事,你去吧,不然张师傅又得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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