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于鹰应了一声,走到衣柜前换衣服。
若秋在原地立了会儿,拿起杯子猛灌了几口咖啡。
咖啡因流淌在了血液里,让心跳变得响亮。
若秋吃了个早饭,速速回到病房,又趴回到了窗台上。
院子里一片苍翠。
于鹰正在张师傅的指挥下拿着水管给植物浇水,他从栾树下慢慢走过,树缝的光斑投在他身上闪烁。
若秋看了好一阵子,看他从东绕到西,从西绕到东,以前他觉得这里的院子太小了,窗子也小,小到只能看见院子里一成不变的栾树,现在于鹰在树下,他再看那棵树,竟觉得有几分可爱。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咯咯咯地傻笑起来。
“你笑什么?”于鹰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若秋朝下望去,于鹰从树下离开了,走到了窗底下。
“没什么,我在想院子墙头那是什么树?”他明知故问。
“栾树。”于鹰好好回答了。
“会开花吗?”
“到秋天会结果子。”
“果子长什么样?”
“像灯笼。”
若秋又是天南地北一通瞎扯,问他果子能不能吃,晒干能不能保存种子一些傻乎乎的问题,于鹰全都一一给了回答。
一旁的张师傅看不下去了,扯着大嗓门喊,“停下停下!唉哟别浇了!我的月季要被泡死了!”
若秋看向那几丛遭殃的月季,泡了咖啡又泡了水,花瓣掉了不少,原本挺拔的花枝已经蔫了,东倒西歪,都快压到了地里。
于鹰这才挥动手臂,去浇别处的花花草草。
阳光下的水珠流光溢彩,沾了水珠的花草也跟着变得色彩丰富。
若秋望着他的背影,望着这个生机勃勃的院子,想起了曾经在不少展览中看过的印象派点彩画。
不同于一般的绘画笔触,那些带着色彩的像素颗粒排布着画面,秩序中又带着一丝跳脱,色彩的斑点模糊了边界,像是梦境中会出现的画面。
他记得看展的时候借的语音导览说:
点彩是在模拟人眼能看到的光。
他听着觉得不解,那个语言又说:
人能将光和色拆开,也能将光和色聚合,把看到的色点在视网膜上还原。
若秋有些愣神,那些被阳光色散的光点聚合了起来,成为了那个人。
他把手臂伸出装着铁栅栏的窗口,想要抓住那个人的背影。
就只是在这一瞬间,非常普通又微小的这一瞬间,若秋猛然想起曾经王纯伊问过他的一句话。
【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爱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他还是不明白。
那是比灵感还要飘忽不定的东西,是把点彩画里的像素颗粒都拆了扬到黑暗的虚空中,每个颗粒都有颜色,很鲜明,一抓就有,但抓到手上,却只闪了一下光,就溜走了。
阳光照耀在掌心。
若秋将手掌合拢,缩紧。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好像能抓住一点点了。
第六十章 橘调
夏季的天气阴晴不定,下午云层渐厚,一场雷雨正在酝酿。
若秋在休闲室待了一下午,到晚饭时间,于鹰还没有回来,他跟着大叔和莫西干小哥去食堂吃饭,聊着聊着,话题就自然扯到了不在的那个人。
“我今天下午路过护士站,听说这里的志愿者给医院捐了栋楼。”莫西干小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只是个志愿者,居然能搞这一套,他以后是不是要进这医院工作啊?”
“是小于吧。”大叔想都没想就断定,“也只能是他了。”
莫西干小哥想了想,又觉着不对,“我看他不像是学医的啊,图啥?”
“也许人家家里跟医院有利益牵扯。”大叔倒是不以为然,“上次我看出他手表贵重之后,他就换了个便宜的,当然这便宜也只是对他上一只来说,现在那只樱桃红表盘的,至少也得35万。”
莫西干小哥沉吟片刻,“所以呢?”
“有钱没问题,就是他这一掩饰,感觉哪哪不对。”大叔搁下筷子,“我上次探他家底,他看着什么都交代了,其实什么都没交代,我只能这么想想,可能他那个阶层的人都财不外露。”
若秋听着这些言辞,只觉得恍惚,他的脑海还在轮回播放在阳光下浇水的于鹰,美好得像电影里画面。
“太有城府的人,你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再加上这种家庭背景,在一起保不准会吃亏。”大叔瞄了眼若秋,没继续说下去,转而感慨了一句,“你说小于这年纪,怎么为人处世这么老成?”
说是老成不如说是成熟,这点若秋倒是有点赞同,他不止一次惊讶于鹰居然比他小了4岁,如果论心理年龄,应该换过来才差不多。
“可能小时候遭遇了些什么吧。”莫西干小哥思忖道,“就跟我一样。”
“你?”大叔只差没把嫌弃写在脸上,“你遭遇再多还是一样幼稚。”
“你说谁幼稚?要是我搞的乐队火了,没准比小于还有钱。”
“买个枕头做梦比这快一点哈。”
两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若秋无奈转头,看向休闲室挂着的电子钟。
视线从时刻挪到了日期。
今天是8月31日。
傍晚的雷雨持续到晚上还没停,屋外狂风大作,大雨倾盆。
若秋早早回了病房,在一道道刷白的闪电中哆嗦着拉了窗帘。
他开了床头灯躺到床上,想起了高一那会儿,黎远的画室组织去钟灵山写生的那个夏天,也是下了这么一场雷雨。
只是时间过去了十年之久,那场大雨在脑海里只剩下了几个模糊的记忆。
那个刺青男的身影在脑海晃过。
若秋愣了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画面拼凑在一起。
又是几道闪电划过,把整个病房短促地照亮。
他缩了缩脖子,从床头柜上拿了画集,百无聊赖地翻了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印象派画作——《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天》。
又是雨天……
若秋觉着有些头疼。
他并非是讨厌雨天,只是这场凶猛的雷雨让他哪哪都不舒服,一些封存已久记忆在血管里跳动,想要从皮肤表层挣脱出来。
只可惜雷雨还在继续,就跟永远不会停似的。
左等右等不见于鹰回来,手上的画集都快翻烂了,若秋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他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能和若夏联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他又想到,被舅舅舅妈叫回国后他也没和安阳再联系,已经过了4个月,在东京租的房子可能已经退租了吧,他还有好多东西没带回来。
所有的联系都断了,连同消失的记忆一起。
若秋把被子裹紧,看向边上的空床。
这间病房就像一座小小的孤岛,岛上只有他和于鹰。
于鹰在的时候,他不会去想东想西,觉得每一天的生活都美好得跟幻境似的。
于鹰不在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回到了现实,抱着一段空白的记忆飘摇地活着。
门口稍稍有了些动静,有人转动了门把手。
若秋回过神,看了过去,于鹰开门走了进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连发丝都往下淌水。
若秋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他把被子掀开,从床上跳了下来,急急忙忙取了条毛巾,奔到于鹰身边。
“你没撑伞?”
“忘带了。”
于鹰的身躯轻微摇晃,有些站立不稳,神情也看着恍惚,若秋慌忙擦拭他身上的雨水,擦着擦着,他猛然发觉于鹰跟出门时穿的不是一套衣服。
大夏天的,于鹰穿了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领带也是黑的,被雨水打湿的袖口上沾着几片菊花花瓣。
“我自己来。”于鹰站定了身子,一手从他手里接过毛巾,一手将一只袋子递到他手里。
若秋接过袋子,扒开一看,里面是一只长方形纸盒,一点都没被雨水打湿。
“里面是什么?”他回到床边,撑起床上的桌板,将纸盒展开,里面是精致的各色甜点,有小蛋糕有马卡龙,每一样都像是艺术品。
“这是我家酒店……民宿的新下午茶菜单,甜点还在研发中,你试吃一下。”
于鹰撂下这句话,取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若秋看了眼脏衣篓里脱下黑色西装,又看了眼面前的甜点,大脑一片混乱。
于鹰很快就洗完了澡,坐到床边,打开电脑看文档,看着看着眼睛就眯了起来,就跟快要睡着了似的。
“今晚要不先早点休息?”若秋吃着甜点,视线却一直盯在他身上,“我怕你淋雨感冒。”
“我等等再睡。”于鹰的手按压着太阳穴。
看着他努力克制消沉的样子,若秋不好再劝说。
过了会儿于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人的声音隐约传来。
“一审判决怎么样?”
于鹰听到这句话,脸色更加阴沉了,他立刻起身,拿着手机朝门外走去。
若秋看着他的背影,嘴里的甜点没了滋味。
于鹰的手机平日里很安静,别说是电话了,连微信都没有,屏幕都不曾亮过一下。
现在是晚上11点半,也不知道他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若秋机械地咀嚼着甜点,时不时地朝门口望去。
于鹰这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他把那些甜点都快吃完了,于鹰才回到了病房里。
“甜点怎么样?”于鹰的脸上满是疲惫,但语调却是温柔的。
“嗯……味道不错。”若秋总觉得他在故意扯开话题。
“别的呢?”
“别的……对了,这个马卡龙的颜色。”若秋从里面拈起还没吃完的一只爱心马卡龙,马卡龙外壳是张扬鲜红的红色,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潜意识里就不是很喜欢这种带着危险信号一样的红色。
“嗯……要是这个颜色再特别一点就好了。”他建议道。
于鹰继续问:“你觉得换成什么颜色好?”
“我涂一个给你。”若秋站起身,走到柜子边翻来倒去,把一堆陈年铅笔橡皮都掏了出来,最后翻出一盒他偷藏已久的蜡笔。
于鹰被满地的杂物怔住,笑了声,“你真能藏。”
“这里的护士觉得我能用铅笔扎死自己,也觉得我吞橡皮就会死。”若秋看到他终于露出笑容,心里稍稍安心了一些,他将杂物扫到一边,揣着蜡笔回到桌前,“你有纸嘛?”
于鹰从文件夹抽了张空白A4纸给他。
若秋掀开蜡笔盖子,挑了几支,材料有限,他叠涂了好几层,才调试到满意的效果。
“这个颜色和岩彩里的红桦差不多,红色里带橘调,更温柔一些。”他画得来了劲,连同马卡龙的外观都重新设计了一番,“这个爱心太规整了,左右稍微不一样一点更自然。”
迅速画完,他把纸献宝似的往于鹰面前一摊,“怎么样?”
于鹰接过纸看了好一会儿,把纸又递了回来,“你再签个名。”
“签名?”
“嗯,签名。”
若秋不知道他要签名做什么,乖乖签上了AKI三个字母。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画纸右下角签名了,即便这只是张潦草的设计稿,也勾得他手痒痒,恨不得立刻能扑到画室不分昼夜地创作。
“签好了。”他把纸给了于鹰。
于鹰没说什么,将那张签了名的A4纸郑重地收进文件夹。
第六十一章 灰黑
看到自己的作品被认真对待,若秋心里有点小满足。
只是于鹰的心情看似好了点,却没有太好,眉宇间的阴霾依旧消不去,他把文件夹收进包里,不自觉地将睡衣脱到肩膀,动作顿了顿,又把衣服提到了上去。
想到前几天于鹰睡觉前也有这个动作,若秋忽然明白过来,“你是不是习惯裸睡?没事,不用介意我。”
“我介意。”于鹰背过身,将睡衣的纽扣一颗颗扣上。
这句略带防备的话把一切亲近打回原型,若秋一下噤声,缓慢地拾着桌上的蜡笔,一支支往盒子里收,全部收完后,他把蜡笔盒连同地上堆着的杂物一并藏回衣柜,躲到洗漱间刷牙洗脸。
洗漱完出来的时候,他发现于鹰还坐在床上并没有睡,还在继续浏览着电脑上的文件。
若秋乖乖躺到床上,他知道于鹰工作的时候很专心,只是今天于鹰工作像是报复性的,似乎是为了将自己从某种情绪抽离。
他默默地观察着,过了会儿,于鹰终于撑不住睡意,将电脑合上了。
若秋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于鹰把电脑搁到床头,居然重新把睡衣的纽扣拧开了,将睡衣脱下肩头。
若秋愣着他肩颈到手臂好看的线条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于鹰是在迁就自己,他迅速别开脸,语无伦次,“我……我不是一定要让你脱……我只是想你自己习惯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及我……”
“我知道,不早了,睡觉吧。”于鹰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脱了睡衣躺下身,关掉了床头灯。
若秋摸不准他在想什么,他想起于鹰回来时候的那一身黑色西装,再结合他今天些许反常的情绪。
即便于鹰什么都没说,他也差不多能猜到今天对他来说可能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不是所有人都会将内心的痛苦倾诉,就算他想稍微分担一些,但对于于鹰来说,说出口反而是个负担。
这么想着,若秋闭上了眼睛。
雷雨持续到了后半夜,雷声倒是弱了,雨声却又变得激烈,砸在窗子上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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