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被人稳住,若秋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抱住了他。
于鹰俯身到他耳边,“等我一会儿。”
“嗯。”若秋点点头。
于鹰随即松开了他的肩膀,朝着住院部的反方向走去。
若秋看到大厅延伸的走廊尽头,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正在那儿等候,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保镖。
这个保镖……
若秋仔细张望了一下,不知怎的,他竟觉得那个保镖很眼熟。
记忆里画廊老板说过的话突然回荡在耳边。
【他的保镖很符合我的口味】
【还不错吧,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保镖。】
若秋在原地伫立着,手指不断缩紧。
面前的玻璃门关闭,将病区隔离开。
于鹰走近了那位坐着轮椅的老人,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
不是吧。
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吧。
若秋在大厅站立片刻,顺着楼梯缓慢地往上走。
记忆崭新到没有任何模糊的点,他甚至能回忆起当时自己被徐榛殴打,被身上的伤口折磨的痛感,无比清晰地爬到了皮肤上。
没错,就是在那天,他去了画廊,征求画廊老板的意见,想要见那位收藏家,但最终却没有见到。
那天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那个保镖,就是刚才在走廊看到的那个人……
若秋停下脚步。
难道收藏家是于江沅?
“若秋,你来得正好”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若秋有些懵地抬头,看到大叔迎面跑下楼梯口,一手逮住了他胳膊。
“今天不是医院开放么,我老婆来了,你跟我去谈离婚。”
“什么?”若秋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说不定以后你也会遇到这事呢,就当涨经验。”
“等下!我还没结婚呢!”若秋推着他的手,他还在想那个保镖是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思绪都没理清,大叔却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到了食堂。
“到底怎么了?你不是已经离婚了吗?”若秋揉了揉自己被拽痛的胳膊。
“没呢,还在走过程。”大叔就跟谍战片里的特务似的,背贴着墙,侧着头朝着食堂里望。
若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食堂的中央坐着一位女人,脸上稍有沧桑,看着已是中年的模样。
一旁的小女孩看着还是幼儿园小孩,抱着只兔子玩偶摆弄得起劲。
“这是……你妻子和孩子?”
大叔没吭声,面色苍白,伸手推了若秋一把。
“你先进去。”
“为什么?”若秋往前趔趄了一步。
“哎呀,快去!”大叔又推了一把,若秋看着他浑身抖得像筛糠,只好硬着头皮走进食堂。
他尽量表现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在女人面前坐下。
大叔在后头跟着,走得同手同脚,在若秋边上僵硬坐下。
女人瞟了两人一眼,丝毫不见怪,拿出一份文件,一支水笔,一并挪到大叔面前。
大叔的双手还在抖,他看也没看,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签了个字,用力到纸张都要被戳破。
“这是夫妻财产约定书吧。”若秋看到了文件标题,伸手按住纸张,轻声提醒大叔,“你先看一下内容……”
“没事,不用看。”大叔将笔在桌上搁置,面向那个女人,“之后要不要走离婚随你,车子房子,你要就全拿去。医院这里的缴费我已经续了,之后走一步看一步,你要是嫌麻烦,以后也可以不来。”
若秋诧异地看着他,方才连走进食堂都没有勇气的人,现在却强硬得像个陌生人。
面前的女人利落地将文件收起。
“等你情况好点后,我们离婚。”她只撂了这一句话,牵着孩子站了起来。
小女孩没防备,手一松,兔子玩偶掉落在桌上。
“爸爸!”小女孩没顾得上玩偶,反而冲着大叔叫了一声。
大叔浑身一颤,他望着那个小女孩,过了许久,才慢慢伸出手,将玩偶拾起,塞到了孩子手里。
小女孩睁大眼睛望着他。
女人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扯了下孩子的手,孩子跟着她踉跄地走着,几乎是一步三回头,走出了食堂。
整个过程迅速到没有让人反应的时间。
等到女人和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大叔彻底沉默了,坐在位置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若秋看了大叔一眼,连忙站起,快跑出食堂,在走廊里追上了那个女人。
“不好意思,那个,我是您丈夫的朋友,好不容易你们才见一次,现在还有时间,还可以再聊一会儿。”他笨拙地想要挽留,女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他一笑。
“你是担心我把所有财产都卷走,是吗?”
若秋摇头,女人却从包里拿出了文件夹。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若秋赶紧摆手。
“没事,给你看也没关系。”
彻底被误解了……若秋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接过文件夹,拿出里面的纸张。
约定书的条例写得很清晰,车房出售折下的资产,存款,都是均等分。
“他只是生病了,我没理由让他净身出户。”女人扫了眼这份文件,“卖房卖车也只是为了好清算财产,这样对大家来说都好,谁也不欠谁,他要是以后出院,有笔钱可以养老,我也可以带着孩子重新开始新生活。”
小女孩还在一旁摆弄着玩偶,丝毫不知情,若秋内心复杂,将文件夹还了回去。
他很想告诉她大叔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说不定马上就能出院,但他又很清楚,能跟他一个病区的病人,精神状态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康复的。
“送到医院之前,他双相情感障碍严重,连医生都建议孩子暂时远离他,我不能只考虑自己,也得多为孩子想想。”女人说完,一手牵住孩子,回头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当他的家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希望你可以理解。”
泪水在回眸的瞬间闪动了一下。
若秋有些发愣,这并不是需要向他一个陌生人汇报的事情,或许在逞强的人不止有大叔一个人。
“谢谢。”女人没有等他说什么,轻声道谢。
这次她再也没有回过头,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若秋目送她的身影离去,缓步回到了食堂。
食堂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若秋没有走进去,而是在食堂外站了一会儿,等到大叔的哭声渐弱,他才缓慢地往住院区走去。
难得的开放日,一些非重症病区的楼层沸沸汤汤,几家欢喜几家愁,大家的神色都各不相同。
但不管怎样,平时冷清的住院区在今天总算是热闹了些。
沿路若秋收到了不少其他病人的家属塞给他的水果零食,桃子饼干什么的,满满当当地抱了一堆。
他一路道着谢,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病区。
重症病区一片寂静,夏季的整条走廊透着淡淡的若绿色。
若秋在空无一人的走廊站了会儿,朝着自己的病房走去,在开门之前,身后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原来是你啊。”
若秋被吓了一跳,怀里的一只桃子滚落在地,转身之间,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拾起了地上的桃子,上下掂量着,
若秋看了看那个陌生男人,又朝着四周看了一圈,没有别人,这个男人找的是自己。
“过了这么多年,我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陌生男人脸上虽然在笑,却总觉得那是个虚假的面具套在脸上,“你还住在这精神病院里?病还没治好啊?”
“你是谁?”若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们之前见过吗?”
“我是于鹰的哥哥于绍。”于绍将桃子递还给他,“我在十年前见过你,你记不记得,那就不好说了。”
十年?若秋接过桃子,不小心碰到了那人的手,于绍的手冷得像冰,他赶紧缩回,把手藏在了身后。
于绍毫不在意,手越过他身子,“哗啦”一下移开了病房的门。
“我还在想于鹰整个暑假都在哪忙活呢,原来是在这里泡男人。”
这句话说得语气轻佻。
若秋站在门边,看着他肆意闯入病房,大脑还是一片混乱,身子却自己动了起来,他快速转身,不顾怀里的零食水果掉了一地,挡在了于绍面前。
“你在什么时候见过我?”他迫切地问着,“我不记得你。”
“我就说你肯定忘了。”于绍在原地停了会儿脚步,绕过若秋身侧,继续往里走,“那年我跟着家人去医院接我弟,你就在隔壁床抢救,家里人乱成一团,让我在那儿等你和于鹰醒来,结果呢,你醒倒是醒了,没想到是个精神病,满嘴胡言乱语。”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就是在说十年前的事情啊。”于绍转过身,转而朝着若秋步步紧逼,一把拽起他的领口,“装疯卖傻也要有个限度,当年你看到了吧,徐榛。”
若秋摇着头,于绍话里的信息让他无法理解,他想不起那个事件,十年前的记忆就像一块还未被开垦的空地,他什么都收获不到。
“原本说好的,让于鹰留学读他自己想读的专业,远离江沅集团的中心,远离他手上握着的那些产业,现在好了,他留学突然不去了,想读的专业也不读了,美其名曰说是放不下你的病情,想留在这里继续帮衬着家里的生意,谁信啊!”
于绍晃着他的领口,神情中流露出憎恶,“于鹰让你演好这个角色给了你多少钱?”
第七十二章 青苔
病号服的领口本就松散,被于绍拽得七歪八扭。
若秋用双手掰住他的手腕,试图让自己留一口呼吸的空虚。
“你误会了。”他努力想要解释,可于绍好像根本就不打算把他当病人,也不打算留任何让他思考的时间,只是一味地将他往后推,发泄自己的情绪。
“误会?哈哈哈……你现在能住这VIP病房,好吃好喝,无忧无虑花的都是谁的钱?都是谁在背后出力啊?就算你对于家有恩,替你舅那笔债已经够还清了吧。”
气息变得急促,若秋被他推搡地后退几步,跌坐到床边,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脖子。
他又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了。
于绍向前两步,把几块散装饼干碾碎在了脚底下。
“我这才说了几句话你就怕成这样,碰瓷倒是演得不错。”
眼前天旋地转,若秋不再理会于绍说的话,摸索着找到床头的按铃,毫不犹豫地按下。
叮铃铃——
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于绍的声音。
于绍被一下怔住,很快,走廊上出现了脚步声。
“怎么了?”
先进来的护士发现若秋脸色苍白,快步迎了上去,轻抚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请问您是?”后到的护士站在门边,注意到了病房内的陌生人,“这个病区不能随意进出,请问您有申请吗?”
“不好意思啊,我迷路了。”于绍换脸飞快,转身就对着那位护士微笑。
若秋抬头看了过去,此时于绍的演技才是真的好。
“如果是外来访客,得先到护士站登记一下,您是哪位病人的家属?”护士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于绍面前。
“没事,不用登记,我可能是找错楼层了。”于绍淡然道完歉,不紧不慢地走出了病房,还顺带关上了门,一副礼仪周正的样子。
两位护士面面相觑。
若秋松了口气,紊乱的呼吸逐渐在恢复正常,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让人难受的压迫感了,他最怕的就是男人面目狰狞的样子,就好像重新见着了徐榛一样。
“那人怎么回事?”护士打开门,朝着走廊望了眼,“我们这的门禁是不是该加强一下了?”
“今天开放日,保安都到门口去了,八成是乘乱混进来的。”身边的护士扫了眼地上的狼藉。
若秋听着他们一人一句的议论,大脑里翻江倒海。
于绍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对上了他在回国后遇到徐榛的每个节点,除了10年前的那部分……
“对了,中午那餐药,你逃走了吧。”其中一个护士突然转向他,“别以为我们没发现,要不是小于已经跟我们说你吃过药了,我们还打算到病房去抓你呢 。”
“啊哈哈,我后来吃了。”若秋抬头缓过了气,对他们笑笑。
“以后不要再逃了啊。”
“嗯。”
“还好有小于对付你,我们轻松了不少。”
“之后他去留学,你们就又要对付我了。”若秋下意识地接话。
“留学?”护士听完,不明所以地愣了下,“我前几天刚听护士长说,他打算长期留在这里帮忙。”
“长期,不是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么?”若秋只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护士的话似乎在侧面证明,于绍说的都是真的。
“不知道,可能是不去了吧。”护士的回应无关痛痒,“等他回来,你可以问问他。”
“嗯,好。”若秋乖乖地应了声,等到护士测了心电图血压,简单打扫完下地面离去后,他才完全松懈下来。
浑身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呕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于鹰到底是谁?跟自己有怎样的联系?他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家庭?
为什么于绍会找上自己?还一顿劈头盖脸的质疑?
若秋忍着强烈的抵触,去回忆于绍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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