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树苗的性格别说言惊蛰了,段从都清楚,只有挨欺负的份儿,几乎不可能主动跟人闹别扭。
这一点随铁了言惊蛰。
段从没再说话。
又抽了口烟,他将烟头捻灭下楼,不咸不淡地开口:“跟我回去,这边的学校不行。”
第 25 章
刚上大学时有一段时间, 言惊蛰喜欢上了有关心理学的东西。
中学的六年住校生涯,并没能为他的大学交际打开基础。避让集体的习惯被刻在了骨子里,他内向温和、喜欢独处的性格,让他能与室友们和平相处的同时, 也不可避免地与大家产生了距离。
虽然有段从带着, 可两人毕竟不在同一个专业, 不在一起的课余时间, 言惊蛰除了去打工兼职, 图书馆就是他最爱呆的地方。
他记得有天下午, 他看了一本有关性格的书,书里用词深奥又专业,有些术语光是解释他都看得一知半解,却莫名想了许多他和段从的事。
如果一个人性格的形成,先天与后天各占百分之五十的比例, 当时的言惊蛰觉得,先天所提供的影响或许更大。
因为他想到了小时候给他扔袜子球和手机的段从——即便将他与段从的家庭条件互换,言惊蛰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出同样的事。
有些人的光芒就是骨子里的, 如同他的自卑, 影响着成长过程中的每一道关卡。
“你会烦我吗?”那天晚上一起吃饭时,言惊蛰突然问。
“谁烦你了?”段从的第一反应都没把这问题往自己身上代, “宿舍有人欺负你?”
“没。”言惊蛰换了个问法, “那你以后会不会喜欢上别人?”
段从其实有些想笑, 但看言惊蛰一副迟疑又认真的模样, 他只好憋住笑反问:“为什么这么想?”
言惊蛰摇摇头:“不知道,突然想到了。”
当时的言惊蛰撒了谎。
他比谁都明白“人以群分”的道理, 他知道相似的人们才会互相吸引,没有人会不喜欢发光的人。
段从太好了, 好到他在情感方面发育迟缓的大脑,终于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段从喜欢的地方。
当时的段从也没有把这个问题当回事。
喜欢一个人或许需要理由,但他对言惊蛰没有。
这种感觉很奇妙,仍然像养猫:好看的猫数不胜数,可再漂亮的猫也比不上自己家里的那只,即便它没有华丽的皮毛,性格胆怯还又瘦又小。
所以段从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他选择问言惊蛰:“你会吗?”
言惊蛰毫不犹豫地摇头。
“那就少想有的没的。”段从往他碗里扔了块肉,“踏实在我身边呆着。”
“那如果我喜欢别人了呢?”言惊蛰突然好奇。
“你还真敢问啊。”段从笑着一抬眉毛,随意的语气中透着认真,“丢掉的东西我从来不捡。所以你给我清醒点,白眼儿狼。”
他靠坐进椅子里,借着桌面的遮挡,抬起小腿压向言惊蛰腿间。
言惊蛰脸一烫,忙把手伸下去推他,小声承诺:“我不会的。”
过往美好的旧画面,在畸变的现实中磨成了锋利的刀,从脑海中割过去,每一帧都生疼。
十年前认为先天因素更加决定性格的言惊蛰,突然且剧烈地意识到,他真的走不出后天环境带来的牵制与影响。
他知道“脸皮”两个字怎么写,也想有尊严地直接拒绝段从这句“跟我回去”,他明白自己没那个资格,但凡有点儿骨气,他都不该再影响段从的生活。
可言树苗真的不能再走一遍他走过的路了。
言惊蛰愣在镜子里,心中翻涌着滔天的五味杂陈,拒绝的话在喉头滚了一千遍,终究没有能力说出来。
两个大人各有各的烦闷,只有言树苗是真的开心坏了。
小孩子才不管那些复杂的因果纠葛,言惊蛰稍稍询问他想不想搬家,就连忙点头答应。
他实在太害怕爷爷了。
段从没在姥姥家久待,该说的说完,陪了老人半天就先开车回去。
言惊蛰纠结好几天,在言瘸子又一次喝完酒摔摔打打的骂声里,他咬咬牙下了决心,等言树苗这学期的课上完,就给他办转学手续。
他把想法编成短信发给段从,那边没多久就发来回复,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嗯。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言惊蛰真的没脸继续给段从发消息,问他:我还能租你的房子吗?
怕段从以为他想占便宜,连忙又补一条:房租不用减,该多少就多少。
段从的回复仍是淡淡的:来了再说。
一个月后,言惊蛰去快递站辞了职,趁言瘸子不在家,在桌上给他留了些钱,带着言树苗再一次逃走。
像年初过来时一样,父子俩正好又赶上今年的第一场降雪。
不过这次的雪小,从车站出去,言惊蛰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段从。
“段叔叔!”言树苗也看见了,抬起胳膊亲亲热热地喊。
他抬头征询地望向言惊蛰,等爸爸点完头,他立马欢腾腾地跑过去。
段从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他今天有个会,收到言惊蛰车次的信息后,将事情解决完后掐着点过来,大衣里还穿着挺拓的正装。
摁着言树苗的脑袋晃晃,他拉开车门,拿出一盒从咖啡店里打包的甜点。
“哇!”言树苗很开心,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抱住盒子,“叔叔好好,每次都请我吃好吃的。”
小孩子的童言童语还是很可爱的,段从微微笑了下,见言惊蛰来到面前,他的嘴角又压回去,什么也没说,打开后备箱让他们放行李。
重新坐进同一辆车厢里,密闭的空间隔绝开车站嘈杂的声响,言惊蛰一时间被羞愧和尴尬裹遍全身,胳膊都不知道怎么摆。
“谢谢你。”他只能道谢。
段从发动车子,低沉的音乐从音箱流淌出来,他扫了眼言惊蛰,说:“安全带。”
“啊。”言惊蛰忙欠身去后排,给言树苗扣好,再坐回来勒紧自己。
一路上,言惊蛰都以为段从会直接将他们带去旧房子里。
眼见路况越来越陌生,最后驶进一座高档小区,他迟疑着轻声问:“之前那个房子,有人租了吗?”
“跟上次的家不一样了。”言树苗也在后排贴着窗户嘀咕。
段从模棱两可地“嗯”了声,在车库停好车,才开口解释:“这边是学区房。”
“啊。”言惊蛰一愣,“那这边……”
他想问这边的房租多少,看起来很贵。
话到了嘴边,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愣愣地望向段从:“这里是你现在住的地方?”
段从像是也在烦躁这个决定,眉目间闪过复杂的情绪,他嘴角绷着,给了言惊蛰一个不置可否的眼神,下去拿行李。
言惊蛰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这个发展。
他简直是被吓着了,立马追着段从下车,连声说:“不行不行,这太……我们去租别的房子也可以的,我……”
段从本来就烦,觉得自己脑子被驴踢了,自己都不懂为什么要这样。
结果一看言惊蛰比他还抗拒,就差把惊惶与躲避写在脸上了,他顿时又有些不悦。
“你不是为了小孩上学回来的吗?”他不耐地拧起眉,盯着言惊蛰,“闹什么?”
言惊蛰被噎住了,茫然又混乱地呆在原地。
段从将行李拽下来,要合上车后盖时,他赶忙伸手挡上去。
“不行,我不能在你家住,段从。”言惊蛰的语气轻了许多,态度却更坚定了,只是不敢看段从的眼睛,“你已经有新……朋友了。”
这是言惊蛰平时想都不能多想的事,他实在说不出“男朋友”这个词儿,哪怕简化成“朋友”,他依然嗓子发紧。
言惊蛰突然特别后悔,自己真是晕了头,真有脸面为了言树苗,来找段从的帮助。
旷达的车库里一时间静谧无声,段从与言惊蛰保持着同时抬手的姿势,言树苗趴在车里透过后窗往外看,好奇的目光被车后盖挡了个严实。
段从盯着言惊蛰看两秒,不太自然地收回视线,“砰”一声扣上后盖。
“早分了。”他平静得煞有其事。
言惊蛰短短几分钟内,得到了一连串跌宕起伏的消息,半天反应不过来。
“……啊?”他感到自己的脑子和心脏一起突突乱跳,无法自控地直盯着段从,“什么时候?”
段从假装没听见,将言树苗从车里放出来,回头冷冰冰地催促:“快点。”
接踵而来的错愕,直到进入段从现在的家,才被暂时分散。
上次那个两室的旧房子,对于言惊蛰父子来说已经很好了,眼前这间200平的大平层,反倒让两人感到了局促。
“爸爸,这里好漂亮。”
言树苗害怕踩脏地毯,贴着言惊蛰站在玄关外,小声嘀咕着往里看。
言惊蛰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舟车劳顿的狼狈身影,感到的只有他和段从之间,庞大到无法消弭的差距。
“我们还是租那边的房子吧,”他征询地问段从,语调为难,“这里太贵了。”
段从懒得接话,从鞋柜里拿出两双厚实的一次性拖鞋,揽过言树苗拍拍他的脑袋:“去挑个喜欢的房间。”
“真的吗?”言树苗眼睛亮亮的,坐在地上把鞋子和袜子都给脱了,才探头探脑地往里走。
言惊蛰没办法,只好跟着进来。
不知道是为了让他们先适应,还是同处一室让段从也很不自在,他没有留在家里,接了杯水喝两口,就重新换鞋出门。
“我回公司。”他告诉言惊蛰,“冰箱有菜,你自己弄着吃。”
言惊蛰不敢耽误他正事儿,把满肚子想法暂时咽下去,等之后再商量。
“好。”他点点头,往玄关送了几步,“那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段从脚步一顿,突然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言惊蛰不解地“嗯?”一声,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
“不用管我。”段从沉着嗓子收回视线,关门离开。
第 26 章
言树苗在大房子里到处看, 一会儿“哇”一声,小腿捣腾开后人也放开了。
再回到言惊蛰身边,他睁着圆眼睛惊喜地连比带划:“爸爸!那边的玻璃里面还养了小鱼!”
言惊蛰被他拉过去看,是一方精致的玻璃鱼缸, 缸里铺了造景, 还打着清幽的拟光, 几条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鱼在水中悠然穿行。
“我可以喂它们吗?”言树苗小心地贴在鱼缸上, 怕吓着小鱼, 声音轻轻的。
“叔叔不在家, 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言惊蛰摸摸他的脑袋,“听话。”
言树苗就松手站回来,乖乖点头:“好。”
乖了没有几秒钟,他又雀跃起来,继续去挑喜欢的房间。
段从这个房子功能很齐全, 除了基本的厅室,还布置了专门的健身房和休闲区,主阳台的位置被设计成露台, 茶桌座椅一应俱全, 拐角处还很离谱地装了个露天浴缸。
说不定段从在这里跟他的前任做过些什么。
言惊蛰面色古怪地看了会儿,连忙关门走出来。
“爸爸!”言树苗又从某个房间里发出呼喊, “这个房间里面有电影院!”
所谓的“电影院”其实是投影仪, 这个房间应该是主卧, 里面有独立的卫生间和衣帽间, 大床上被子还没叠,靠窗的座椅上随意搭着几件段从的衣服。
连空气中都是段从的味道, 熟悉的沐浴露与洗衣液,淡淡的, 他一直用同一个牌子。
“这是叔叔的房间。”言惊蛰带言树苗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言树苗最终选择了主卧旁边的客房,有个小飘窗,他爬上去坐着,觉得很喜欢:“我可以睡在这里,爸爸。”
以后租不租这里还拿不准注意,但今晚他们父子俩肯定是只能留下了。
言惊蛰去把行李箱搬进来,大概收拾收拾,换了身家居服,将两人在车里憋了半天的脏衣服拿去洗。
段从这个房子估计有专门的保洁定期来做卫生,除了他卧室有生活的气息,到处都收纳得特别标准,像个高档酒店,让人不敢乱碰。
估计平时他洗漱也主要用卧室里的私卫,外面的大卫生间都没什么东西。
带着孩子的人每天收拾八十遍,也不可能维持住这个效果。言惊蛰都能想象到如果他真的住在这里,整个家被言树苗霍霍得不像样的画面。
摸索了一圈,终于在橱柜里找到隐藏洗衣机,结果一打开柜门他就愣了愣。
洗衣机旁的脏衣娄里扔着几件衣服,最顶上还是条黑色的内裤。
言惊蛰蹲在柜门前呆一会儿,捏着内裤边沿轻轻拎起来,确定是段从穿过换下来的,他立马脸皮一热,松手丢回去。
还跟以前一样,换下来的衣服总要搁一天才洗。
言惊蛰蜷着掌心站起来,心里一瞬间蹦得乱七八糟。
段从让言惊蛰别管他的晚饭,并不是故意说刻薄话。
他晚上有个局,虽然也不是必须去,不过早几天就定好了,临时爽约不合适。
而且,他也确实需要一个地方,来接受自己真的把言惊蛰和他儿子,给接到家里的事实。
言惊蛰在他家。
这几个字很古怪,只要想到,他心里就有种微妙的烦躁。
包厢里的氛围已经热络起来,该喝酒的喝酒,该恭维的恭维。段从不需要在这种局里附和,他轻轻拨着手里的酒杯,在脑子里与自己博弈,真的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明明知道不应该,彻底断开联系才是最优的抉择。
偏偏只要牵扯到言惊蛰,他就像精密的仪器出现问题,冒出一串串毫无道理的运行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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