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迹点点头,也不多劝,他知道时与安有自己的判断,只嘱咐了一句:“晚上还是要睡觉,别太累了,还要为手术储备精力呢。”
“我知道。”时与安笑了。
“那我回了?”祁迹作势要往外走,走出两步又回头,不死心地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回哪儿吗?”
时与安问言抬头,像是不知道为什么祁迹会有此一问。
“不是回我家么?”
祁迹满意了,偷着乐,背着身子朝时与安摆摆手,出了ICU的门。
睡前,祁迹给时与安发了消息:“时医生,这床上都是你的味道,我睡不着。”
这话没法回,时与安看见了也打算视而不见。
祁迹感到无趣,他睡着时与安的枕头,盖着时与安的被子,他想找个人说说。
他翻了个身,又想,独宠一人不如雨露均沾,思考半晌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就露出一个脑袋一只胳膊,举着手机来了张自拍。转手发了朋友圈,配文“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一分钟后,林思取在下面第一时间回复。
——祁导晚上好,您这被套跟我送我哥的那套竟然长得一样诶!
一分钟后。
毛桃:死给不要脸。
胖子回复林思取:被套挺好看,给个链接。
张榕:三十岁之后要做一个养生的中年男人。
柠檬:这种死亡角度也能这么好看气死人了!
某cp粉护士小姐姐:啊啊啊啊啊这是时医生的床吧,一定是的对不对,我的cp发糖啦!
程凤华女士:儿,莫骚,别给为娘丢人。
祁定山:儿,莫骚,别给为父丢人。
时与安:……
祁迹品读了一番大家的评论,终于心满意足睡去。
第二天中午,祁迹回到仁心。
他这两天熬得有点过,早上多睡了一会儿,让胖子顶他,这会儿睡足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他走到ICU门口,刚好看见时与安带着唐晓声从里头出来。
唐晓声今天的状态看着比昨天晚上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一看就是时与安回来了,信心有了,也能终于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唐晓声看见祁迹,眼睛一亮,笑着打招呼道:“祁导,中午好”。
祁迹笑眯眯回答:“中午好呀时医生,唐医生。”
时与安观察了一下祁迹,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祁迹看了一眼唐晓声揶揄的眼神,憋笑着对时与安说:“好得很,闻着你的味道,就想象有你在身边,睡得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话也没法接,时与安轻咳了一声,耳朵尖有些泛红。
唐晓声看着心情很不错,兴奋地跟祁迹同步消息:“祁导,好消息,小弥的手术费用今天早上已经全部筹齐了,接下来只要等供体的父母签署同意书,小弥就能做手术了。”
想到自己接手的第一个重症患者能获得新生,唐晓声高兴得见牙不见眼的。
祁迹听闻这个消息也是真心为小弥一家感到高兴,三人边说边往会议室走,时与安说小弥的父母已经到会议室了。
临到了会议室门口,祁迹听见了里面似乎有隐约的哭声,祁迹和时与安对望一眼,很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进去看看情况吧,我待会儿再来找你。”
时与安朝他点点头,接着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张福正院长坐在会议桌旁,面前是哭得伏在桌上的一个中年妇女,一个面相看着十分苍老的男人站在女人身边默默无语。
时与安看向张福正,只见老人朝他微微摇了摇头,时与安内心一下子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那位站着的男人看见时与安,挣扎了几秒还是哑声开口:“很抱歉,我们收回了捐赠的决定。”
男人像是承受了内心莫大的煎熬,微微佝偻着背,像是被痛苦所压垮。
“为什……”唐晓声被这个消息一下子打懵了,话不经大脑就要出口。
“唐晓声。”时与安严厉地呵斥一声:“你先出去。”
唐晓声的泪水一下子涌上了眼眶,他看向时与安,只见到时与安皱眉严肃的神色,他最终憋回了想要说的话,开门走了出去。
唐晓声边擦眼泪边失魂落魄地走着,在食堂的拐角撞上了等在半路上的祁迹。
祁迹老远就看见唐晓声一边哭一边走来了,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这会儿就这幅德行了。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
他知道,捐献与否完全由供体捐献者决定,任何人不得干涉,他们有权利反悔。但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万分之一的幸运砸到了小弥的头上,让她奇迹般地获得了一个重生的机会,可上天像是开玩笑一般,给了希望,却又将希望亲手碾碎。
祁迹不知道小弥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他甚至想,宁愿从来就没有这个供体呢?没有希望也就不会失望,不会因为从天堂到地狱的巨大落差而一蹶不振。
这太残忍了。
唐晓声看见祁迹,不知怎么的眼泪一瞬流得更汹涌了,他当着祁迹的面哭得泪流满面。
“祁导,心脏没有了,小弥怎么办?她会死的。”
祁迹忍着心酸,抬手拍了拍唐晓声的肩膀道:“你是她的医生,这个时候你更要坚强,如果你都判了她的死刑,那她就真的没有人可以依靠了,你明白吗?”
唐晓声流着泪点头:“我知道,我都懂,我应该理解捐献者的心情,我就是……小弥是我第一个患者,我有点接受不了。”
祁迹伸手揉了揉唐晓声的脑袋,把他摁到自己肩膀上,安慰道:“哭吧,想哭就哭,哭完了就好了”。
时与安来的时候,看见了还在祁迹肩上哭个不停的唐晓声。
他长叹一口气,走上前,也摸了摸唐晓声的脑袋。
唐晓声抬起头,看见时与安,又一把子扑到了时与安的怀里。
时与安浑身僵硬,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只能故作严肃道:“行了,别哭了。”
“老板,小弥是不是没救了?”唐晓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时与安。
时与安一阵沉默。
唐晓声止住哭泣,摆摆手道:”算了你别说了,你不说我就当还有办法。”
他抬手擦掉眼泪:“说不定还有别的供体出现呢,祁导说的对,我不能放弃,我给小弥判了死刑,就真的没人能救她了。”
唐晓声看向时与安和祁迹:“我先去监测小弥的情况了”说完大步朝ICU走去。
祁迹望着唐晓声远去的背影,担心地问:“他这样没事吧?”
时与安摇摇头:“都有这么一个过程,他要学会接受,也要学会成长。”
唐晓声每天都在ICU观察小弥的情况,这么多天每晚都睡在了医院。小弥状态好点他就开心,小弥状态不好了他也强撑着不表现出难过。
可天底下终究没有那么多戏剧化的奇迹出现,新供体的消息再也没有出现。
十二天后,小弥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再也不会醒来。
那天,唐晓声一个人躲在天台哭了很久,而下来之后他只红着眼眶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
成长的代价总是沉重的,他会洗刷掉人性当中的懦弱与天真。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但事实就是,不论你愿不愿意,你都会被推着不断长大。而这当中所饱含的无可奈何,或许才是生命对人最大的挑战。
第35章 祁风的过去
小弥去世的第二天,祁迹还有唐晓声出席了小弥的葬礼,时与安破例给唐晓声放了假让他送小弥最后一程。
唐晓声眼眶赤红,但愣是没有掉一滴眼泪。
他只是在出了殡仪馆之后,边走边和祁迹说小弥活着的时候,和他成为好朋友的事情。
“小弥睡觉的时间很长,醒来的时间很短,但每次只要她醒来我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伸手拉住我的手,她没什么力气,只能轻轻挂住我的指头,每次我都会回握她,然后她就会对我无声地笑。”唐晓声的眼眶有些肿,就这么淡淡回忆道。
“有一次,我听见了她微乎其微的声音,凑近了听,原来是她在叫我哥哥,她说她不想死,让我救救他。”唐晓声哑着嗓子说:“我答应她了,我向她保证,一定救活她。”接着摇摇头,自嘲着笑道:“是我说话不算话,我食言了。”
唐晓声努力扯开嘴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祁导,你说小弥会怪我吗?”
祁迹伸手摸了摸唐晓声的脑袋,轻声道:“孩子的眼睛是最透彻的,能洞悉一切人心,小弥在天之灵,也一定会知道是谁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照顾她、陪伴她,怀着最热诚的心想要拯救她。”
“不要让小弥成为你的负担和遗憾,而是要让她成为你的初心永不遗忘。怀着对小弥的热忱、用心与执著去拯救更多的生命,让更多像小弥一样的孩子能重新睁开双眼,让他们也成为小弥的眼睛,去看不同的风景,体验不同的人生。这是你的职责,也是你的意义。”
唐晓声有一瞬间的怔楞,但继而他用力地朝祁迹点点头,带着还未消下去的哭腔坚定道:“我会的,会成为像时医生那样的医生,成为不让小弥失望的医生”。
祁迹笑着搭过唐晓声的肩膀,迎着落日,步入一片金黄。
祁迹先送了唐晓声回医院,再独自开车回家。
其实他的心情也算不上好,小弥的事情他很遗憾,更重要的是他想到了祁风。
他不敢想象,如果祁风离开他了,他会怎么办。
祁风和小弥差不多的岁数,本来都该是最美好的年纪,可一个被早早剥夺了生命,一个始终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之下。
祁风虽然才跟在他身边三年,可是他始终都把小风当做自己的亲弟弟看待,祁风对他的意义是不一样的,是一份责任、一份牵挂和一份纪念,一份对于干爸干妈的纪念。
祁迹始终记得那一年,他们一家四口住在一起的时光。
那时候祁风还是刚被他捡回来的襁褓里的婴儿,整天就知道哭,像是有流不完的眼泪似的。半大孩子那会哪有喜欢哭闹个不停的婴儿的,祁迹也一样,一开始很不喜欢这个白捡的弟弟。
可干爸干妈很喜欢,他们到处找人问这个孩子亲生父母的消息,但杳无音讯。最终,他们一咬牙还是决定自己收养,村长伯伯好像很不赞同,来家里找他们说了几次。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会背着祁迹,祁迹也只能听一个大概,隐约听见村长让干爸干妈不要重蹈覆辙,说这孩子搞不好又是另一个祸害。
祁迹偷听完,走到小婴儿的床边看着正醒着自顾自玩耍的孩子,伸手手指在他脑袋上弹了个轻轻的脑瓜崩。
“为什么村长说你是个祸害?”
小婴儿不懂他说了什么,以为祁迹伸出的手是要跟自己玩儿,也颤颤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握住了祁迹的一根指头,呀呀笑了。
祁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小屁孩对他的回应,内心深处一个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虽然还是嫌弃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但脸色也少了几分讨厌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好奇。
干爸干妈还是收养了这个孩子,取名小风,希望他像风一样自由自在,不要跟他们一样一辈子被困在大山里。
小风在一岁的时候学会了发一些简单的单词,哥哥竟然是他学会的第一个词。
祁迹每天一边扶着他教他走路,一边骗小孩叫哥哥。
小风就像是祁迹的小尾巴,小鼻涕虫,每天咿咿呀呀跟在祁迹的身后,满心满眼都是哥哥。
可后来,哥哥要走了。
祁迹走的那天,小风哭了好久,他那么小,却仿佛已经懂得了别离的意思。
祁风就这么坐在地上,抱着祁迹的小腿放声大哭,死死拽住祁迹不让走。
后来,他被干爸强行抱开,那一瞬间,孩子的哭声更加凄厉了。
祁迹大了之后,因为皮实没少挨过打骂,可哪怕再痛他也一声不吭,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那天他流泪了,在他看见祁风哭着要从干爸怀里出来,求他抱抱的时候。
他想,这孩子恐怕得是他一辈子的心肝肉了。
刚开始的那几年,偶尔的寒暑假祁迹还会回去小山村看他们一家,小孩子长得很快,已经跟一开始的小婴儿大不一样了。
只是别的小孩子两三岁都已经满地撒欢满地跑了,他们家小风却还是只能整日待在床上,发烧、抽搐、嘴唇青紫。
祁迹疑惑,询问之下,干爸干妈才艰难地说带小风去了省城的大医院,医生说小风有先天性心脏病,叫做法洛四联症,医生还说小风的病情被耽误了,现在都没法动手术,只能等着。
干妈躲在门口低声哭泣,他回头看了一眼小风,发烧昏睡过去的孩子刚刚睡醒,正呆呆望着他。
他快步走上前去握住小风的手,小风在他手心动动指头,迷迷糊糊地跟他说:“哥哥,不走。”
可怎么能不走呢,祁迹要高考,要到外地读大学,要实习,要开工作室,他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走。
后来的那些年,祁迹不停地往干爸干妈家寄钱,攒的、赚的……不管是什么,他都只给自己留一小部分,把大部分钱都寄给了干爸干妈,用于小风的治疗。
小风很坚强,虽然一直没能做手术,但是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病痛所带来的折磨,开始学着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虽然不能运动不能玩耍,但是这样的孩子也能找到自己的乐趣,他喜欢画画,那些他想念的人,想做的事情,因为见不到做不了,就都画出来,画出来了,就好像心愿也就了了。
他经常会给祁迹打电话,奶声奶气地告诉祁迹最近自己又生病了,学校同学又帮助他了,考试又考砸了,画的画又被老师表扬了诸如此类的小事。一个不停地讲,一个耐心地听,他们像是有讲不完的话,祁迹是小风童年唯一的精神寄托。
就这样,小风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三年前干爸干妈带祁风去县城里拍摄全家福,回程的路上遭遇车祸,夫妇俩在车祸来临的一刹那把小风紧紧抱在怀里,最终夫妇俩当场去世。
25/55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