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道友,要不要买点丹药?这是用来克制心中魔念的祛尘丹。”
“这是幻真灵香。”
“来看看阵盘怎么样?”
……
一阵阵叫嚷声传入耳中,卫云疏一抬眸就瞧见了一群落拓的修士,咧着嘴在叫卖。这些是在落日坟丘历练的散修。乘坐洛水宫飞舟过来时,洛家的某位执事提点了几句,说这些修士为了赚取丹玉不择手段,多卖些骗人的玩意儿。执事语气中满是对“泥腿子们”的鄙夷,可此刻卫云疏一眼扫去,却觉得那执事话说得有些重了,至少有七成是真货。
那些个散修见到了气机饱满的修士,便料定是初来的,也不需要说什么,宛如蝗虫一般蜂拥而上,声音大若雷霆轰鸣。如此热情吓退了不少走到此处的修士。他们也不气馁,眼珠子转动着,最后落在了骑着毛驴的卫云疏身上。
“这位道友——”
卫云疏摆了摆拂尘,在他们开口前,就温声道:“我买个消息。”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有一种莫名的韵律,轻而易举地压住了嘈杂的嗡鸣声。场中静默了一瞬,一个瘦小的修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捋着胡须笑问道:“道友要什么消息?”他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两撇胡须也随着抖起,看起来颇为滑稽。
卫云疏淡笑道:“太一。”
“这事儿都不用打听,就在落日坟丘,那姓周的邪修手里。”一壮汉赶在矮个子前大大咧咧地开口。
卫云疏摇了摇头,面上笑容不减:“我是问消息的来
处。”
小个子笑嘻嘻道:“那当然是有人瞧见了周玉霄使用太一剑了。”
卫云疏轻声道:“说谎。”那小个子闻言神色一僵,眼神变动间那属于金丹巅峰境界的威压就流泻了出来,俨然是要卫云疏不再追问了。只是被逼迫的卫云疏神色如常,只是抬起了左手摸了摸阿芒以示安抚。
“尊驾真想知道?”小个子修士的语调冷了下来。
卫云疏笑着颔首。
小个子修士连道了几声“好”后,森森道:“那就请道友随我来。”他领着卫云疏在街巷里穿梭,最后入了一条幽深不见尽头的窄巷子,走到了一看似简陋的小院子前。
卫云疏抬眼,瞧见了门上题着“知不言”三个已经掉墨的大字。
“道友要什么消息都能在‘知不言’问出来,但是意味着旁人也能拿你问消息的事情告诉事主。要是没点本事的,就算有消息也没有命拿,道友觉得自己有几成的把握能够活下来?”小个子睨着卫云疏,又好心道,“道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有的事情发生了,可它是不该问的。人想要活得久,就要学会闭上自己的眼睛。”
“我却是学不会闭眼。”卫云疏平静道,手中的拂尘上掠出了一道白芒,打在了兽首门环上。紧闭着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一个幽邃暗沉的世界。卫云疏将阿芒收起,摸黑往前,一直下了近百台阶,眼前才倏然亮堂了起来,却是那冰冷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闪烁着光亮的明珠。在这个破陋的院落下,竟豪奢如此。
卫云疏在宛如星海的廊道上行走,目不斜视地路过一些摆放着丹药、法器、符箓的铺子,直到一间只露着一个碗大洞口的奇怪铺子前停步。她抿了抿唇,抬起手敲了敲洞口,片刻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中传出:“买还是卖?”
卫云疏抬手取了一张符纸,以灵气在符纸上落字,之后朝着洞口递了进去。
没有等太久,一枚玉简从口中飞了出来,卫云疏瞧也不瞧,就将准备好的丹玉扔了过去。
这是一个秘密肆意扩散的地方,她从这里买秘密,但也无心久留。
卫云疏从中走出去的时候天仍旧大亮,只是这陋巷里刮来了一阵阴惨的风,浓云霎时间遮掩了日芒,只留下了满目的惨淡之色。卫云疏
面色如常,她并未关注那变化的气机,而是泰然自若地往前走,直到一蓬湛然灿烂的银光在眼前暴散开。她左手掐着决,右手拿起拂尘一扫,便将那片银光拍散。
注视着前方拦道的黑衣修士,卫云疏轻笑了一声。
她买秘密,而有人买她的命。
暗红色的火光从那黑衣修士的衣摆蔓延,他默不作声地抬起右手,伸手一握,掌中就出现了一柄燃烧着火焰的长戟,至于先前掷出的只是一蓬试探之用的银针。他冷冰冰地望着前方的卫云疏,眉眼冷厉而又锋锐。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亡命之徒,得用别人的性命铺成自己的长生道。长戟的光华倏然间绽放,无数火焰飘堕而下,气流卷动间发出一阵阵尖锐刺耳的啸音。
“阁下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问。”黑衣修士嗓子低哑。打探太一剑的人极多,诸如卫云疏这般的也有几个,可没有一个人能将那秘密带出去的。
卫云疏持着拂尘,神色淡然沉静,不染尘垢。赤色的火焰堕下,可不及近身就被她的护体灵光震散。她轻轻地挥动着拂尘,只听得咔擦一声响,便见那凝聚的巨大灵气长戟铿然一声破碎。
这黑衣修士只当卫云疏是哪来的闲散道人,没将她放在心上,但是被拂尘上打出的光芒一拍,立马察觉到一股莫大的宛如泰山压顶的磅礴之力,他心中暗暗叫苦,只拼命地催动着金丹,激发出更多的灵力。可就算如此,也被一拂尘打得倒飞了数丈。
要不是那边给出的消息是确切的金丹,他都要以为是元婴真人动手。
一道冷嗤声忽地传出。
“薄道友还真是一片慈悲心肠,磨蹭什么,直接打死就是。”
紧接着传来的是哗啦啦的水潮声,氤氲的水雾悬空,从中踏出的是一个身形纤巧婀娜的白发女修,她戴着半边银面具,只露出一双清冷的、浮动着杀机的眼。
洛泠风。
卫云疏心头立马跳出了这个名字。
她怎么会来这里?!
第二十一章
铺天盖地的氤氲水汽中藏着显而易见的杀机。
那黑衣修士心中当即警铃大作,见势不对,准备退去。那边给的消息是一个没有势力和靠山的闲散修士,怎么会跟元婴修士扯上联系?他虽然几度在危境中与人搏命,可面对着毫无悬念的结局,他只会去寻找生机和出路。
长戟上绽放着雪色的火焰,灼烧着半空中浮荡的那股水汽。黑衣修士高喝了一声,掐着决使了个神通,只见得漫天流火飞堕,而他自己则是借着火焰的掩饰急速地向后退去。只是在半道的时候,他的脚步猛然间一刹,眼前忽地浮现了一滴幽沉如墨色的水,他来不及躲闪,只能将金丹催到了极致。然而在水珠打来的一刻,护体宝光仿佛纸糊的一般,在那幽水中瞬间破碎,他的胸膛被砸得凹陷了下去,整个人如破布娃娃般被击飞。
口中呕出了鲜血,黑衣修士颤抖着手去摸法符,可指尖才触碰到,府上的灵光就暗淡了下去。他无力地垂着双手,近乎绝望地看着前方的元婴修士,开口求饶。然而洛泠风看也不看她,只听见水潮中一起,黑衣修士惨叫了一声,在那水流的冲刷碾压下,直接魂飞魄散。她拂了拂袖子,打死一个接近元婴期的修士,竟然像是碾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那般简单。
“多谢道友仗义相助。”那头卫云疏已经按下了心思,既然洛泠风没有露出真容,她也不必做出一副认出的模样,只当是不知此人。
洛泠风轻笑了一声,将袖子一摆,玩味地望着眼前人。片刻后,她才抬眸瞥了巷子深处一眼,问道:“薄道友不是林间野鹤,久居山中清修吗?怎么也知道‘知不言’这等三教九流汇聚之地?”见卫云疏抬步要走,她笑意吟吟地拦住了她的去路,俨然不等到答案不罢休。
卫云疏暗叹了一声,她抬眸对洛泠风对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来得这般及时,自己恐怕早落入她眼中了,只是不知目的为何。她定了定心神,淡笑道:“贫道既然出山了,自然要了解些规矩。”
“原来如此。”洛泠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她抱着双臂,慢悠悠道,“只是那里头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命消受咯。”
卫云疏笑而不言,抬袖对洛泠风行了一礼,再度表达了谢意,便不欲在此间留下去。
她迈着步子往前走去,无声无息间使用了数种轻身术,最后从那朦胧氤氲的水潮中顺利地穿过。只是没有走脱,眼前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宽大袖子。
卫云疏抬头问:“道友这是何意?”
洛泠风偏着头笑:“薄道友不问我姓名?是已经猜到了?”见卫云疏抿唇不语,她又笑道,“救命之恩之轻飘飘一句话吗?”
其实有没有她出手,卫云疏都能够从那黑衣修士手中走脱。但是这个“多余的忙”的确也算是一种“帮忙”,卫云疏总不能讥讽她。瞧着那袖子好一会儿,知道洛泠风是不会罢休的了,她淡淡地问道:“洛真人打算如何?”
见她果真认出了自己,洛泠风当即大笑。好一会儿,她才摇了摇头道:“不曾想好。”
卫云疏:“……”这是存心作弄自己吗?这张平凡的脸有什么值得她另眼相待的?那些酷似“卫云疏”的人还不够吗?她心中想着,有些不是滋味。只是面上没有显露出半分来,她的眼神沉静,心平气和道:“贫道尚有要事在身,此番欠下的,日后再还如何?”
“要事?指得是前方防线铲除邪魔吗?”洛泠风漫不经心道。她瞧着卫云疏,那困扰着她三年的梦魇好似随风散去了,如一叶海上孤舟四处摆荡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不知道根由如何,可心中很想要抓住这个感觉,抓住这个人。她过去什么都做了,行事算不得规矩,“抢一个人”在她这儿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于是她对着卫云疏道,“那不周弟子未曾与你同行,是有自己的事情吗?孤身一人入险境,不如与我云中城同行。”
这不是洛泠风第一次相邀。
浮黎仙域没有道果境的修士,以洞天为第一强者。若是旁人得到了洞天真人的另眼相待,必定会欣喜若狂。可卫云疏不一样,一来面前人是洛泠风,二来她过去也修到了洞天境界。朝着洛泠风打了个稽首,她道:“我非云中城弟子,此番就不打扰洛真人一行了。”
洛泠风扬眉一笑,那笑容光彩夺目,使得破陋的巷子里增色不少,她说:“你若是愿意,也能入我云门。”
卫云疏摇头,温声拒绝道:“不敢。”
“薄道友是对我门中人有偏见不成?”洛泠风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欠我一个人情,那便替我
云门征伐,这样既不会耽误你的正事,也能够还了此恩情,如何?”说到了最后,洛泠风隐隐多了几分不耐。她周身玄气周流,宛如置身于星云玉雾之中,要是卫云疏再拒绝,她便要直接出手拿人了。
越不想遇到什么,便来什么。到了这份上,卫云疏也知道不好再推拒下去了,心中的无奈之意上浮。她还是抬手行礼言“谢”。
洛泠风见她松了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认真地凝望着卫云疏,随口问道:“未必谁都能有仙风道骨,只是玉貌冰姿是少不了的,薄道友这是易容之术吗?”修士修行也是个“去芜存菁”的过程,随着功行的增长,往常的一些缺陷都会得到弥补,故而除了那些本身不修边幅亦或者受了无法抹除之伤的修士,仙门正道多唇红齿白,嫣然一笑间,风姿绝代。像眼前人这般平凡的却是少有。若从头到尾都平凡就罢了,可偏生只有那张脸长得不合时宜,总给她一种如看云山的恍惚朦胧感。
卫云疏不卑不亢道:“以真人的道行难道看不穿吗?”
洛泠风盯着卫云疏看,状若遗憾地摇头道:“可惜了。”
卫云疏掩住了眸中的神色,淡淡道:“只不过是皮相而已,若不得大道,红颜终做枯骨,只剩黄土一抔。”
“道?”洛泠风轻嗤了一声,满是嘲弄道,“洞天真人得寿数千载,不入道果境,最终都是一场空。但你看浮黎仙域,三千年来谁真正得道飞升?”说着,又看了眼卫云疏,“以你如今的道行,想得委实有些多了。”
“这话不对。”卫云疏皱着眉反驳,“通道之途,洞天可想,凡人可想,我自然也可以想。”不动声色地将洛泠风那兴致缺缺的神色收入眼底,卫云疏心中又是一动。求云门的权势但不求大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对洛泠风来说,听人说“大道”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可她还是等卫云疏将那句话说完了。
末了,她笑说:“你很像一个人。”
卫云疏的心倏然一沉。!
第二十二章
从巷子里走出去的时候,大好的天光洒落,日芒璀璨生辉。
卫云疏和洛泠风并肩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卫云疏还在思索着在巷子里的最后一句话。像谁?怎么不说了?她那充满探究的视线望去只得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已。难道洛泠风还能认出她吗?不,不可能。她对与自己有关的一切漠不关心,怎么从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举止间发现旧人的痕迹。
也许只是一句很寻常的话,用不着多想。
卫云疏跟着自己说。
“薄道友虽自称山林野客,可要是真的如此,定然修不出这一身清正的玄功。想来道友的恩师昔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吧?”洛泠风忽然开口道。
卫云疏回神,她笑道:“我不知恩师之过往,她不欲后辈弟子提起她的姓名,身为弟子的,当遵从才是。”
这摆明了是不想谈出身与师承。洛泠风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扬眉一笑道:“理当如此。”她也不着急,待到落日坟丘遇见了凶煞的邪魔,可不如应付涧中老妖那般轻松了,每一回都是搏命之争,她不信对方不会暴露出自己的神通。垂眸掩住了暗色,她又说,“薄道友寻琴而来,想来对音律也有不凡的见解?”
卫云疏闻言一怔,片刻后才摇头道:“略知皮毛而已。”她想起在云中城里听琴的场景。风吹林间,阵阵松涛与琴声合鸣,此起彼伏如潮水起落。她这一辈子无数次听琴,可刻骨铭心的只有那一次。不再是高山流水的知音琴,而是杀机暗伏的绝命路。那琴音冷彻心扉,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11/141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