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手已堕盘涡深渊,这一曲便不必再续了。难不成她觉得“云中君”为死绝?卫云疏暗暗地想着。对上洛泠风含着几分探究的视线,她不动声色道:“山中粗人,不懂琴。”
洛泠风随意地拨动琴弦,慢悠悠笑道:“真是憾事。薄道友两次因琴而来,我还以为是真知音人。”
一次。卫云疏在心中辩驳,这一回她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四面分明设置了屏障,激荡的琴音没有半点外泄的可能。不过她没有在这事情上跟洛泠风计较,见对方露出了一副索然无味的神色来,她想起了正事,忙道:“洛真人可知太一剑的消息是从何处传来的?”
“怎么?你也想取太一剑?”洛泠风看着卫云疏笑,一片冰寒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温色。亭子里静了片刻,洛泠风又漫不经心道,“除了洛水神宫,谁会传那些消息?”
卫云疏斟酌了片刻,说道:“太一剑不一定会在落日坟丘。”
“薄道友的神色很笃定。”洛泠风凝视卫云疏,她朝着侧边倾去,猛然间窥见对方一副如避蛇蝎的防备,心中那股莫名的热切又冷了下来。伸手将一缕白发别到了耳后去,她淡淡道,“是得了什么消息吗?”
卫云疏蹙了蹙眉,头一回嫌弃某处的狭小。坐在亭子里,周身仿佛浸润在洛泠风的气息里,那熟悉的过往在诱惑下浮出,一寸寸地挤压着她的神经,让她始终无法放松下来。可她还要打起精神应付洛泠风的话。她说:“也许是我多疑。”
“多疑没有错,但是凡事都要等到确定无虞了才去做,那还是早早放弃算了。”洛泠风低低地笑了一声,“玩火自焚的人不知道火是危险之物吗?只不过是有所求而已。”
卫云疏眸光闪了闪,又问:“求什么?太一剑?一件残缺的真器,恐怕不值得洞天真人另眼相待吧?散修需要争一争,但云中城是
第一仙门,您如今为执掌者,有必要涉险吗?”
“它可是云中君的剑啊。”洛泠风神色莫名,似是有几分感慨。她定定地望着卫云疏,像是要望入她的内心深处,“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但凡是与我那道侣有关的,我都不许它落入旁人之手。”
卫云疏笑了起来,她的眼眸炯然有神,这一笑为平凡的面容添色不少。“洛真人当真情深义重。”她说道。
“情深义重?”洛泠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的神色一变再变,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中淬出了一派冷意来,她勾着唇笑,语调忽而变得缠绵悱恻,“我与云中君结成道侣数十年,情投意合,如胶似漆,自是不忍见她遗物流落世间。”
卫云疏:“……”她缓了缓心绪,又道,“世人都知道真人执着于云中君之事,若是以此做杀局呢?”
洛泠风似笑非笑道:“那我就追着她去,到了那地府做苦命鸳鸯。”
卫云疏不会将洛泠风这番话当真。
直至此刻,她才隐隐感知到世人说的“疯态”。
盘涡深渊之事了结后,洛泠风依旧没有释怀。
“天底下像她的人那么多,哪一个才会是她真正的寄魂之处呢?”洛泠风冷不丁又道。
卫云疏听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这是笃定自己没死?
她露出一副惋惜加怜悯的神色,低语道:“死于邪魔之手,怕是真灵泯灭,断不能再轮回转世了。请真人节哀。”
卫云疏心中清楚,一切都是云中城的谋划,与邪修无关。
可洛泠风既然想让世人这样以为,那就这样流传好了。
怎么死的不重要,总之,卫云疏死了。
洛泠风闻言神色微变,视线骤然如利剑,直刺卫云疏。!
第二十五章
洛泠风最忌讳的事情便是听到卫云疏的死。
云中城弟子私下里不管如何讨论,都不敢拿到洛泠风的跟前去说。
此刻冷不丁听见“节哀”两个字,洛泠风的眸光骤然变冷,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气。
卫云疏泰然自若,她从容地对上洛泠风的视线,并不惧她身上流露出的气势。
云中君之死是她所求,为什么如愿以偿了,她仍旧不开心呢?卫云疏暗暗地想着。
卫云疏率先别开眼,水珠落入池中,一圈圈的涟漪荡开。她定了定神,她找洛泠风也只是想提点一句,如今看来,洛泠风心中有数,她的关心俨然是多余的。她道:“听真人一曲,如闻仙乐。只是不好再继续叨扰真人了。”卫云疏话语中去意已明。
洛泠风冷冷地一拂袖,没有再挽留。她注视着卫云疏如惊鸿掠水而过,眼神逐渐变得深沉,甚至多了几分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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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不欢而散后,卫云疏没有再去寻找洛泠风。她来落日坟丘也是关心邪魔之事,原本以为云中城的弟子会有安排。她的修为虽没能到通天的地步,可以如今的身躯能发挥出金丹的实力,也是一种助力。哪知云中城没有半点儿表示,她几度想要询问,对方却脚步匆匆,眼神闪烁,分明是不愿意与她搭话。
卫云疏不知道这是洛泠风还是云淡的意思。她若是云中城弟子,可能会陷入被冷落的“困局”中,但是她如今与云中城没有半点干系了。出门买了一幅舆图后,她便自己动身前往防线。
混沌树的另一侧。
邪魔的气息冲天而起,满眼望去皆是阴翳。北洲之中,但凡生灵被邪魔之气沾染,都会化作魔物。此刻一群群化魔的妖兽便成了对方的先锋,在那诡异的号角声中宛如一柄利剑刺向了防线。这里是洛水神宫的地界,漫长的防线中一共有四个驻点,分明有洛水神宫的四族执掌。卫云疏抵达的驻点是洛水宫守御之处,从此间修士身上的倾颓可以看出,形势并不大如人意。
“这些邪魔是打算入侵我仙域吗?过往也时时刻刻侵袭,但没有一次比得上这回迅猛。”
“得亏宫主发了洛水真帖,要不是得到这些道友的帮助,咱们可能支撑不住。”
“不好!前方斜谷出事情了!”
“斜谷?天舆盘并没有显示那边有邪魔,去那边探查明明是个清闲的差事,先前大家还嫉妒那位师兄呢。”
……
不管是有宗门的弟子还是散修,在这等危险的地界都会选择抱团行动,如此才能增加生还的几率。卫云疏没有掩饰自己的修为,一抵达防线便有数支队伍热情相邀。卫云疏正思索间,忽地见到了前方几个志气低迷的洛水神宫弟子。对方手中持着一枚闪烁着灵光的法符,此刻一张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畏惧。
“道友今日才来,可能还不知道吧?”一旁的修士见了卫云疏的神色,笑了笑,解释道,“斜谷距离此处不到十公里,历来都是洛水宫自家弟子去巡查的。那边留有一道千年前某位仙门巨擘留下来的剑痕,一般情况下邪魔不会靠近,怎么会有危险?”说到最后,他又撇了撇嘴道,“指不定是见到了什么好物,自家人起了争执,才导致身亡的呢。”
在北洲与另外三洲的边境之地,战乱与厮杀从来没有停止过。多得是埋骨于此间的无名人,尸骸、法器乃至于道册都无人收敛,被后来的修士捡了便宜。
“虽然是奉了洛水神宫的帖子来的,不过我劝阁下,要是没点关系的话,不要轻易相信他们弟子的话。这些大宗派的人啊,一个个贪生怕死,有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咱们这些散修干。说是用功数换取丹玉或者云砂,可中间转了那么多,不知道会被贪墨多少。”那修士抱怨之意越发明显。他的声音不小,被洛水宫的弟子听见了,在对方投来警告的一瞥时,修士也只是嘿然一笑,将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硬顶了回去。
放在平日稍微清闲时,这些洛水宫的弟子第一个骂回去。可如今斜谷出事了,他们压根没有心思理会混账胡言的散修。那帮弟子中为首的那位从袖中摸出了一枚鸟哨似的法器,鼓起了腮帮子猛力一吹。只听得尖锐的哨音响彻驻地,数息后,哨音化作了一枚枚玉符,飘向了驻地各处。
卫云疏伸手便取来了一枚,用神识一扫,发现是一封邀帖,要他们去斜谷查探情况,底下则是一行小字,明明白白地写着任务完成后的奖励。
“竟然是来真的吗?”旁边的修士也拿到了玉符,不由得咋舌道。他转头望了眼卫云疏,好
心道,“这位道友,我还是劝你别接。斜谷那边始终处于洛水宫真器的监控之下,可如今天舆盘没有半点反应,说明对方有本事瞒过真器,一定不好相与。”
“唔,一斛玄阶云砂……也算是大手笔了,一定是很危险之事。”那修士直摇头,他有心历练谋点好处,可不想将性命交代在这里。想了一会儿,他又大笑道,“要是道友想成为洛水宫的客卿,那么这一趟非去不可了。”
卫云疏朝着修士拱手说了一声“谢”。
她不想成为洛水宫的客卿,可既然听到了此事,也绝不能如此轻易放过。
玉符落下没多久,数道遁光离开了营地,向着斜谷方向掠去。卫云疏没再犹豫,周身灵机涌动,将遁术一起,也如一点光华,直直地破开了半空中的阴翳。
斜谷。
仿佛一座高峻的山峰被一剑劈开,两侧崖壁切面极为险峻。无数纷乱的剑意在山谷中流窜,伴随着一道道兽类痛苦的咆哮声,浓郁的血腥气在风中蔓延开。
谷中一块玄石有一丈高,此刻正盘膝坐着一个眼神阴鸷的灰衣道人,他一双暗灰色的眸子觑着地面上的尸体,将功法一运转,便吞噬了对方的血气和元灵。地上只余下了有些皱巴巴的皮囊,他的身上则是血气充盈,在头顶慢慢地形成了一朵血色的罡云。此人名唤万不类,乃罪恶长廊的一名金丹修士,修得是《血魄功》,要吞噬修道人精气与血肉来增长功行。他其实看上斜谷很久了,知道这儿的弟子大多洛水宫正传,虽然一身玄功极为精纯,但是贪生怕死,缺少磨炼,是一群令人垂涎的肥羊。只是因为此间的剑气,一直不敢行动。
不过这一回,门中有大计划,赐了一把“元磁砂”下来。“元磁砂”是不可多得的好物,能够扰乱剑气、阻隔剑意,原本是专门祭炼出来针对不周之巅剑修的。如今用在了这儿,将那崖壁间流窜的剑气尽数阻截住了。
飒飒的鸣声入耳。
灰衣道人蓦地抬眸,数了数前方出现的四道遁光,他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顶上的血色罡云一个颤抖,立马分出了一道与他模样类似的血魄。这是他这桩功法的奇妙之处,他虽然只是金丹境界,可顶上血云若在,便能化生分/身,被打死了也不要紧,大不了日后多吸食几个修道人
,将那缺失的血气补回来。
最先抵达的四名修士都是一心要成为洛水宫客卿的散修,其中一人恰是那对“太一剑”万分感兴趣的郑道人。他修力道功法,身躯宛如钢铁锻造成,在落日坟丘横行,积累了不少的功数。可这还不够,他能做到的,别人也能做到。就算成为洛水宫客卿那也有上下之分,他急需一个机会在洛水宫露脸,故而听闻斜谷之事后,他心中大喜,忙不迭赶来了。只是觑了眼同行的修道士,他的心又沉了下去。竞争对手俨然也是战功赫赫的,功行不弱于他。
只是郑道人没有闲心再思忖其他了,踏入谷中,他周身精煞一转,将那迫近身躯的邪气震了出去。视线落在了累累尸骸上,又惊又怒!“哪来的邪魔,胆敢放肆?”郑道人爆喝一声,舌绽春雷,震得山石扑簌簌落下。
万不类睨了郑道人一眼,颇为不屑。等见到对方一身精煞绕体时,他“咦”了一声,眼眸中精光闪烁。“是个力道修士,那血气更为强横。来得好!”他赞叹了一声,头顶血云中又分出一道血魄来。如此还觉得不够,伸手一抓,掌中出现了一面血色的幡旗,轻轻一摇动,便见数道虚幻不定的人影从幡旗上走了下来。这幡旗是师长赐下的法器,里头的邪灵都是由捕捉到的修道士祭炼成的。万不类有意将来的四个修士一网打尽,故而也不留手,伸手一点,便驱使着血魄和邪灵向前。
“都是我仙门的前辈。”郑道人看着邪灵的衣裳,面色越发的难看。其中甚至还有洛水宫的真传弟子!这些邪灵保留着生前的功法神通,只是对战意识稍微差些,但细数来一共有六道,对付起来颇为不易。然而他们没有退路。郑道人定了定神,高喝了一声,便举着一根闪烁着金光的棒子朝着前方的邪灵打去。
散修的功法良莠不齐,纵然得了机缘,可也不及仙门大宗那般清正浑厚。万不类冷眼瞧着他们,唇角勾着一抹戏谑的笑容,他玩味似的看着在阴风与血魄中游走的修士,耐着性子消磨他们的法器和灵力。他不是半道由玄入魔的,而是打小就在北洲生活,修得一身纯正的邪功。虽然法门有伤天和,可都与天争命了,还在乎那么多做什么?只要法门有用就成了。
忽然间,万不类心中浮现了一抹警兆。修道之人对天机多少都会有点感应,万不类没有忽略这一
缕不祥的预感,使了个遁法,瞬息之间便将自身转移到他处。只听得砰一声巨响,他前一刻坐着的玄石在那磅礴的灵力下被拍成碎末。这不是什么神通的运用,而是纯粹以灵力御敌,寻常的散修断没有这样的罡气。是谁?万不类神情凝肃起来,他忽有所感,抬头朝着南边望去,只见一白衣胜雪的女修持着拂尘,乘风而来。
万不类对各大宗派入金丹境的弟子都有了数,但是眼前这人,他从来没有见过。些许是掩饰了面容?这样想着,万不类皱了皱眉,他一脸凝肃地掐诀作法,顿时召唤来一阵阴惨惨的阴风来。这等阴风中夹杂着鬼哭狼嚎,极能污秽灵光。
卫云疏觑了眼万不类,眼中掠过了一抹怒意。这邪修身上满是血煞之气,不知伤得多少人的性命才练就了这一身邪门功法。眼前着呼啸着吹来的阴风,她持着拂尘往前一挥,一道清光立马将乌烟瘴气的氛围打散。她没有入阵帮助郑道人一行人,而是将视线放在了“元磁砂”上。她认得此物,过去同邪修打过交道,由于她修的也是剑道,邪修们多拿出此物对付她。一开始,面对着“元磁砂”确实没有办法,后来琢磨出了门道来,就祭炼了一种名为“藏剑春雷瓶”的法器,将剑气打入瓶中。这“元磁砂”最喜剑意,加上瓶上的吸摄法符,不愁收不住它们。
卫云疏觑了一眼,附近并无云门的弟子,不怕被人认出。她将拂尘往前一划,前方立马出现了一道气痕,将那再度迫近的阴风拦截。紧接着,她将“藏剑春雷瓶”一掷,掐了一个法诀,只听得无数剑鸣响起,瓶身剧烈地震颤着,仿佛要被其中的剑气撑破。而那原本还在剑痕处磨动的元磁砂,在一震后化作了一道淡金色的流光,朝着瓶子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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