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芒起落,宗布梅洛身上的傀丝悉数断裂。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碰鹰骨笛。他自后背抽出两柄短刃,向业火无情飞奔而去。
然而,还不等他沾到业务无情的内力外缘,一排闪烁着绿光的避水刃落在了他的脚边。
“冥岚雨慢终于还是来了……”
宗布梅洛挥扫衣袖,将那十多支避水刃卷起,还给了它们的主人。
冥岚雨慢甚是惊诧。
一来是惊诧于宗布梅洛此时的情状,这与素日里那个芝兰玉树、睥睨万物的少主大相径庭;这还不算,最让他惊诧的还在于宗布梅洛的战斗力,眼见得被四个高手围攻,他还是被宗布梅洛卷回来的避水刃击中。
冥岚雨慢心寒之下,往后退了几步,一众炽兕堂的弟子架着强弩挡在他的身前。
夜无晦原本在宗布梅洛的身后伺机偷袭,一见这个架势,急忙闪身避开铁筷子的攻击范围。
业火无情将冥岚雨慢的举动看在眼中,不禁在心中对其好一番鄙视。但是他也明白,“六尘魔音十八部”一旦被吹响,自己就算能逃过与宗布梅洛同归于尽,也避免不了像夜无晦一样肢体受损。
“冥岚门主!”
业火无情不明白,架势都拉足了,冥岚雨慢还在发什么愣。
被他这么一吆喝,面对自家形容若地府恶鬼的少主,炽兕堂的弟子们不知是紧张还是怎地,机括被一一按动,婴孩小指一般粗细的驽箭离弦,落蝗一般盖向宗布梅洛。
业火无情、冥岚雨慢、夜无晦,还有元无有和不寂灭,颇为默契地一边观察一边小心翼翼地向箭雨中心的宗布梅洛靠拢,他们所想的是同一件事:及时补刀。
突然,身处“斗兽场”之中的众人全都感受到了一阵异样。
空气似乎在被折叠。
先是成片的竹子朝向宗布梅洛被碾压折断,紧接着便是那些内力炁核孱弱的弟子们一个个七窍流血原地倒毙,然后就见掉落在地上的强弩还有各式无主的兵器被团成铁球四处乱窜。
一声嘶喊裂空而出,像是咆哮又像是悲鸣。
这声音的主人,宗布梅洛,他双膝跪地,仰面朝天,双手痛苦的撕扯自己上身的衣服。
站在他侧面的夜无晦和冥岚雨慢看得清楚:宗布梅洛背后的“双虎共首饕餮纹”栩栩浮动、活了过来。
原本黑色的线条变细变红,拱出雪白的肌肤,如同蜘蛛的触手沿着宗布梅洛纤长的脖颈往上爬,很快,在他撕心裂肺的哀鸣中嵌满了他的右脸、钻入了他的瞳仁之中。
“这、这是……”冥岚雨慢抖如筛糠。
“是震脉咒。有人解了血封,震脉咒碎了。”
说话的是夜无晦,老东西毕竟活了六十年,有些见地,同时他也明白,大势已去。
“哈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嘿……”
瘆人的笑声堪比“鸣鹗”的枭鸣,代替了哀鸣声从宗布梅洛的身体中喷薄而出。
他身上的夔纹停止了涌动,右眼中,原本干净的眼白此时布满黑色的诡异符文,拱卫着血红色的瞳仁——鬼王精魄再现人间。
“我……都想起来了……”
宗布梅洛缓缓升空,转头看向业火无情。
“业火无情,好蠢材。风静舒是我杀的。你三番四次触我逆鳞,今日我就用同样的招数送你去地府与她团聚。”
“你说什么?!”
震脉咒已碎,体内被压制的蝠王魔功连同九年前的记忆在宗布梅洛的体内一同甦醒。
永兴元年,星海宫掌门戎策老祖为了除掉心爱之人的丈夫金竹莲醉,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命侄孙女烟栖筠去剿灭武林第一□□五墟宫。
不明真相的烟栖筠唯恐自己势单力孤、无法将五墟宫连根拔起,于是恳请好友宗布紫陌和云鸿疏出手相助。
彼时,宗布紫陌恰巧在接儿子回云门山的途中。他对五墟宫的恶行也有耳闻,于是便带同儿子潜入五墟宫协助烟栖筠除恶。
五墟宫宫主冷阳子和他们的几名弟子惯用掳掠来的童男之精童女之心炼制丹药,修炼邪功。十四岁的宗布梅洛被血腥残忍的景象刺激的魔性大发,走火入魔之下,他用“六尘魔音十八部”将五墟宫夷为平地,被业火无情藏在屋内的风静舒便是因此而死。
宗布紫陌情急之下一面命徒弟玄除非善后,一面返回云门山用祖传的心法秘术镇压儿子体内失衡的炁核。那震脉咒中关键的一环要素便是圣虎纯血,它取自武安君八岁的儿子云暮雪。
“呵呵呵呵,后悔没能早些尽全力杀了我?哼,后悔也无用,我这就让你在业火中灰飞烟灭!”
被宗布梅洛一直视为珍宝的鹰骨笛,此时在他指尖绵密雄浑的内力的牵引下,漂浮在空中吹奏出一曲动听、柔缓的乐曲。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元无有和不寂灭半人半傀,他们体内的傀丝在六尘魔音的鼓动下,直往他们的内脏里钻,很快,寄望于奇技淫巧之辈被傀丝活活“吃掉”。
“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竹林中所有的竹叶都脱离主干,飘扬扬在空中化为一根根极细的竹针,密匝匝在冥岚雨慢的头顶上连成一片骤雨,疏忽间就将他吞没其中。
“意深三折臂,情结九回肠……”
内力被缠吸而出,肉眼可见的冰霜凝结在所有的铁球上,然后砸向夜无晦,筋骨寸断、寒毒反噬,成为一堆灰白冰冷的尸块。
“至于你……”宗布梅洛低头看向业火无情。
尽管竭力捂住双耳,拼死用内力对抗六尘魔音,但是业火无情已然七窍流血。
“既然是正宗的对头冤家,少主我就送你一曲‘梦魂凝想鸳侣’,送你载恨归去,哈哈哈哈……”
宗布梅洛的双唇甫一碰上笛身,业火无情顿感头晕目眩、深陷幻境难以自持。不多时,尸堆之中便多了一具血尽干瘪的丑陋皮囊。
鹰骨笛缓缓落入宗布梅洛的手中,满地尸骸他看都不看,也不顾自己裎露上身,疾风一般远离杀伐之地奔北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廓耸动,再熟悉不过的飞花哨在前方不远处响起。
宗布梅洛抿起双唇打了个同样的唿哨。
很快,一道紫色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少主你这是……”
“竟是师姐你。”
宗布梅洛并未停下赶路的身形,燕归祠卯足了内力方不至于落得太远。
“你是看到玉清烟才在此处与我相遇?”
“我竟是晚了吗?”
“若是杀业火无情和冥岚雨慢,你的确是晚了。若是杀任飘零,便不晚。只是不知道去救雪卿……”
燕归祠一听冥岚雨慢已经死了,她心中几起几落:“少主此时满心满怀都是夺回暮雪公子,前代的事还是另找机会告诉他吧,反正那厮终是死在了少主手里。”
“有师兄和白堂主的消息吗?”
“白堂主生死不明。玄堂主应是被段尘缘绊住了。”
“好,很好。无论暮雪和师兄是否成活,我都要万用屋在坤域之中彻底消失!”
集齐赤髓、木髓和海髓后,火烈大宗并没有像他对云鸿秋和云兰成所说的,立时便入丹房炼药。
元吉宫内,迷津池畔。
火烈大宗在等。
三天三夜过去了,迷津池中的莲花灯终归还是灭了五盏。
“两位将军都在雄州吗?”
火烈大宗忽然觉得自己老了。都说是人老多情,他如今害怕的太多太多。
“回大宗,段将军本就不曾离开,任将军业已过了赤奴关了。”
火烈大宗在蒲团上直了直腰,又说道:“点不亮的莲华便不必费力了。销凝,同本宗去见太子。”
觋君销凝弃舟登岸,心说没听到有通传说太子来了呀。
却哪知,他随火烈大宗刚走到正殿门口,就看到衣衫凌乱、披发跣足的太子怀里抱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闯将进来。
“这、这是怎么了?”销凝惊惧地看着火烈大宗。
火烈大宗倒是一派淡然,对他吩咐道:“你去将太子拦在‘骖鸾’界外。”
销凝不会违抗他的法旨,就算看清了太子怀中之人竟是云暮雪,尽管世子血染前襟、生死不明,他也还是生生地挡住了太子的步履。
“这是何意呀?”云兰成言语间带着明显的哭腔,“大宗,救救暮雪,别拦我,大宗,求您救救暮雪……”
“‘随缘,则飨一人心;逆缘,可戮天下心。情与非情共一真。’本宗天生灵力,却也不可逆天悖理。殿下,此时此刻,你可参透了?”
云兰成的神情一凛,脸色更加惨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火烈大宗,半张着嘴,支吾半晌,似乎有一堆的说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火烈大宗一甩拂尘,煞是严厉地说道:“本宗是云寅国的巫宗。云寅国太子、未来君主之命本宗无敢不从。若是这位少年的亲朋来求本宗救他,本宗实在是分身乏术。”
言罢,火烈大宗转身就要回归殿内。
“等一等!”
火烈大宗长舒了一口气,但是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
“等一等!大宗!我、我以云寅国储君的身份命你救救这位公子、救他不死!”
火烈大宗稳住身形,沉声说道:“行运巫女将这位公子请去偏殿。销凝,搀扶太子殿下跨过‘骖鸾’界。”
“是,大宗。”
“狡童何在?”
“奴婢在。”
“你去转告王上,太子自今日起移驾元吉宫直至痊愈、直至大婚。”
“诺。”
“另外,速速通知两位将军,布下‘金银绝界’以防万一。”
满身甲胄的任飘零和段尘缘,一个立在城头,一个站在云梯,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们都是第一次亲见宗布梅洛,禁不住的喉头发紧。
一领玄色直裰罩身,墨色长发垂肩,没有传闻中的邪剑“鸣鹗”傍身,这位万鬼之王手中握着的是一支笛子。
他长身站立在孰湖的背上,肃杀且哀伤。
美则美矣,只是右脸上的夔纹蜿蜒入眼,煞是可怖。
那些感受不到宗布梅洛炁核的寻常士兵,照样被他这张脸和浑身的杀气吓得瑟瑟发抖。
任飘零也在发抖,更多得是源于愤怒。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背着王上下了血本,招揽江湖绿林、甚至染指暗庭雪鬼,最终还是没能杀了这个在黑白两道一言九鼎的宗布家少主。
段尘缘的身心更是颤栗难平。他的恐惧更多的来自于宗布梅洛身后的宗布不念。
“不念,你且带着师兄回曼衍学宫养伤。就算再来一万羽卫我也不惧。见不到雪卿,我就荡平这雄洲城。”
不念先生睨了一眼对面的段尘缘,又摸了摸怀中人的额头,“好。段尘缘,我要活得。”
“自然。”
宗布梅洛目送两人离去,转回头,用手点指任飘零:“金羽将军,旁的废话我不再讲,将云暮雪交出来,否则我就让你云寅国改庭换面!”
“宗布少主,我劝你耐心稍待。要知道,‘金银绝界’不是本阁要架起的。我等也是奉国师之命行事……”
“火烈大宗?”宗布梅洛心下疑惑,“带走雪卿的明明是太子的人,怎么这会儿又轮到火烈大宗出面?莫不是雪卿出了什么意外?”
思及此处,宗布梅洛身形一晃、出招若电。
段尘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缠吸力拽下云梯,再眨眼间,一对血玉璇玑便封住了他的脖颈。
任飘零的惊呼未及出口,宗布梅洛的短刃便到了他的眉间。
吓得他疾步后撤,与此同时抖动指尖,“金银绝界”如铁幕一般的炁核徐徐升起,挤压着周遭的空气迫近宗布梅洛的全身要害。
“哼……”宗布梅洛冷笑一声,后退两步横笛在口。
突然,他的心尖抖动了一下。
风过玲珑窍,吹窍之息徐徐……
宗布梅洛舍了任飘零,往更高处飞去,极目远眺。
很快,他便看到了狡童……还有他抱着的人。
宗布梅洛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云暮雪揽在怀中。
不等他开口,狡童慌忙说道:“世……公子他以银簪刺喉,国师已竭力止血,暂时保住了公子的性命。只是,只是若想确保公子无虞,不是国师能力可为。宗布少主,救人要紧。”
听了他的话,宗布梅洛的泪水浸透了云暮雪喉间裹着的药布。
他伸手轻轻摩挲着云暮雪一双紧闭的凤目,“我带你走、我们走……无论你是死是活,我都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更不会放过他们……”
宗布梅洛单手轻挥,近前的狡童立时口吐鲜血跌落尘埃。
他抱稳云暮雪,转身飞向在空中盘旋的孰湖。与此同时,他将鹰骨笛抛向“金银绝界”,内力催动之下,“鬼工啸雨”即将奏响。
“哟,这么热闹……”
王城之上,烟栖筠翩然而至。
她身穿一袭雪色对襟长款狩服、绣着淡绿色竹叶的小立领显出她颈部优美的线条;腰间一条青色玉带,衬出纤细紧致的腰身;裂开的衣缝间露出枯叶色的束腿裤,毫无冗余的帖服在她修长的腿上;
一捧乌黑的长发没有盘成发髻,也没有拢在帽中,而是扎成高马尾由银质的发箍束在头顶。
本就拥有一副清雅秀丽、明艳可人的长相,更借由这样一身服饰尽数彰显出“婵娟刀”与生俱来的英气和澹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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