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兰成的心似要融化做一汪春水,他忘记了适才心中的疑窦,只想速速夺回弟弟重返霓虹殿。
“别怕暮雪,有兄长在,我们一起回去。”
“暮雪!兰成!你们当真是不把王祖母放在眼里吗?”
“王祖母,其实我今日随暮雪弟弟来向您请安是想告知您,我已经跟父王讲好,将来暮雪的婚事、封赏,都由我定夺。您若是不信,只管去问父王,看他身为一国之君,是想要太子还是想要兄弟的孙儿。”言罢,云兰成牵住云暮雪的手只管往外走。
见此情形,王太后气得长身而立,冲他们远去的背影喊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小儿,到底是谁救你于谋恶逆的大罪之下,不懂惜恩呀、真真是不懂惜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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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知与谁同
宗布紫陌认为多情对于宗布家的男子是一种弱点,会要命的那种。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他不曾说过,宗布梅洛不得而知。
当他得知儿子心悦男子时,很是忧伤。并不是因为自己这一脉极大可能后继乏嗣,而是担心儿子陷入情殇,要受苦。直到儿子问他,自己爱上了一个人、想和那人一生一世,能不能不继承千机门时,他很是愉悦。
【尘世间太脏、人心太脏,他若肯与你颉颃,你们便别离开这片山谷,最好是永远别离开……】
宗布梅洛狠命得摇摇头,“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起父亲?”
【若是你爱一个人爱到非他不可、爱到难以自拔,便不要尝试揭开那层假面,否则就只剩个魂销肠断的下场……】
宗布紫陌的身影再次闪现,这让梅洛心中泛起不安,“呵,金竹派所用之毒还真是难缠。”
疾风荡平树顶,在树海上空划出一道清晰且凌厉地波影。
一天一夜过去了,身上那些或深或浅的伤口如同心中的忧虑不安,始终不曾闭合淡去。疼痛啮噬着身心,因为刻意压抑着不去想云暮雪,脑中其他的幻影不断。但是宗布梅洛丝毫不敢停下休息,转而金竹莲耶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谋大逆、谋恶逆、谋不道、谋不敬。其中的谋恶逆说得正是弑杀祖父母、父母、嫡长兄之罪。云暮雪所犯的……就是这一条。】
“雪卿曾经提起过,谋恶逆会被怎么样、会被怎么样……想起来了!‘要么自裁要么投入冰筑为万虎啃噬’……所以云寅国太子派人带他回去是要逼他自裁,还是要……”
“不对……雪卿说过那太子疼爱他,连内侍也说过的,应该不是要伤害他,可为什么金竹莲耶要那样说……这一切、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丢了我的雪卿……”
心乱如麻之下,宗布梅洛习武以来第一次乱了炁核、失了方寸,他自空中跌落尘埃。
排山倒海一般,与云暮雪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上人的每一句情话、每一次爱抚、他喜怒哀乐的每一个神情,像走马灯一般在宗布梅洛的脑海中穿梭闪回。
“自相遇以来我只顾着沉溺于他的姿容、只顾着享受自己看似无所不能带给他的心想事成,却从来不曾细细思索那些若隐若现的疑点。明明、明明我感觉到了的……”
宗布梅洛颓丧异常,他没能站起来,转而泄气地瘫倒在地。
烟波楼上,云暮雪眼中有浓稠的哀伤和深郁的眷恋……
玉带桥上,云暮雪深情浓意的告白宛若遗言,说什么霁后春来,空留浊水……
水心庐中,云暮雪说恋恋夫人不是殉情也不是遵循礼法自裁,他回避不提自己母亲的真实死因……
木兰舟中,云暮雪在犹豫,在真真切切地犹豫。他在犹豫是该遵从圣虎训诫、查明真相后自戕;还是顺从本心,与一见钟情之人缱绻归隐……
万用屋为何对云暮雪不管不顾甚至暗中纵容业火无情的追杀?如今想来原因何其简单,他若是能死在宫外、横死于强徒的刀下,于法度于颜面岂不是上上之策……
“他利用了我……吗?我……被辜负了吗?”
宗布梅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痛异常,是因思念而起、因牵挂而起、因不安而起……唯独不是因为被欺瞒。
那具在自己掌心抚摸下炽热美好的身躯,每一息每一丝的回应都是真的;那转眸间那抬眼间欲语还休的依恋,一颦一蹙一挑眉都是情意。
【我会在曼衍学宫等着你,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夏夜堂。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雪卿说这话时很笃定、他很笃定。那么我、我又为何在这里踯躅。夏夜堂,我们要去夏夜堂才行!我们要好好的……”
宗布梅洛挣扎着翻身站起,“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好好修习幽风幻虚步的精髓……”
“哈哈哈,本座还以为少主你已然累死了呢。失去心上人的滋味,显见得是不怎么好受吧?”
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了梅洛的自言自语。
他寻声抬眸,业火无情站在他正前方的树梢上。
“怎么?没有察觉出本座的炁核?看来少主你伤得不轻呀。”
梅洛适才的确没有觉察出任何异常,但是他很清楚那是因为他所有的神思都沉浸在了回忆中。而此时他清晰地分辨出,竹林之中内力高低不一者足有百人之多。
“业火无情的内力比之在玉流宫时增长了一大截。”梅洛心中暗忖,“不过依然不足为惧。没工夫跟这群宵小多费口舌。”他从怀里拿出了“霜竹”。
然而,业火无情早有准备。“反刃焚欲”率先出鞘,风驰电掣压向梅洛的头顶心。
梅洛单手一挥,以“鸣鹗”向上格挡,躲过这一击。
他旋身而起的同时,抖手发出数枚蝙蝠镖意欲封住业火无情的下一次攻击。
但是,业火无情虽暂时被阻,梅洛也遭到了四面八方而来的暗器袭击,一时之间无法横笛用功。
“什么情况!”梅洛在躲闪回击之间,居然击落了一支冒着寒气的“霜雪钩”。
他纵身飞出,往那暗器射来的方向使出数招“清风皓月剑”,枝叶零乱之间,夜无晦挥动双掌迎着他冲了出来。
“宗布少主,老朽得罪了。”
“夜无晦!”
梅洛惊骇之余,虚晃一招,在夜无晦和业火无情之间稳住身形。瞥了一眼业火无情幸灾乐祸的表情,一瞬间他明白了。
“大当家,您是忌惮我呢,还是忌惮烟栖筠?怕到要与这五墟宫余孽合作?我与烟栖筠不会合作的,我们没好到那份儿上,您在担心什么?噢……我知道了,你们都被万用屋买了下来吧,但不知比之千机门价高几何?若是真的比千机门价高,大当家,那我可就真的不高兴了!”
梅洛言罢,挥剑去接业火无情斜刺而来的“反刃焚欲”;同时发出三枚蝙蝠镖撞上夜无晦的霜雪钩。
三人心中各怀计较,都不再多说,只是不停歇地变幻招数战在一处。
夜无晦活了六十年,小半辈子都在打磨本门的“无晦无相功”,功力深厚可见一斑,就算他不使用任何兵器,单凭一双肉掌,便叫梅洛不得不全力以赴。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修习有两家邪术的业火无情。
打到一百多个回合的时候,梅洛突觉丹田绞痛、炁核再次零乱,胸口更是气血翻涌。雪上加霜的是,他意识到自己被业火无情骗了。
业火无情此时的炁核比一开始强劲一倍还盛。
“这厮竟然也学会了收敛内力……”
他正想着,胁下结结实实地中了业火无情一记“破天扶荒掌”。梅洛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内力中断,再次跌落尘埃。
“我……呵,这算什么?劫……”梅洛再次吐血,“不行,我还不能死!师兄和白堂主无法赶来可以想见,估计他们进行的都不顺利,也受困劫中,咳咳……可是、可是师姐她为什么还不到?还有不念,玉清烟是可以请得动他的……”
冥岚雨浓甚是烦恼。
他觉得燕归祠的性情就如同这云门山山顶的天气一样变幻莫测。
自己软磨硬泡、嘻皮涎脸地从繁花城一路跟着她回到了云门山宗布古宅。
在使出了浑身解数后,燕归祠对他终于不再冷若冰霜或是爱搭不理,心情好的时候还会邀他一起练功相互切磋,甚至有那么一两次还接受了他送的礼物。
不成想,自从宗布梅洛一次突然且短暂的逗留,让冥岚雨浓的努力化为泡影。
宗布梅洛因何而来又交办燕归祠何事,冥岚雨浓不知道。那日他恰巧下山去取先前特意为燕归祠订做的玉器。
等他回到古宅后,燕归祠不辩缘由的将他拒之门外。冥岚雨浓倒是也不生气,美人嘛,都是些小脾气在身上的。都说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便继续守在古宅周围苦等。
等了数日以后,冥岚雨浓觉出一丝异样。即便是身体不适,燕归祠都不会荒废修炼,最起码都要练上几式血玉璇玑。但是冥岚雨浓在她常去练功的几处地点都扑了空。
冥岚雨浓甚是担心,情急之下,施展轻功提纵术潜入古宅寻找燕归祠。
他自幼长在不念先生身边,只来过古宅一次,当时不过逗留了两日,此时感到陌生之余还要提防躲避宅子里的机关销簧。
个把时辰之后,他终于发现有些微的动静从祠堂的方向传出来。
“终于让我找到了。我倒要看看,姐姐你神神秘秘地到底在干什么?”冥岚雨浓心中暗喜,朝祠堂跑去。
他刚走到一半,就见那道再熟悉不过的紫色身影如同龙卷风一般扑面而来。虽然不知就里,但是冥岚雨浓明显感觉到有杀意和狂怒是冲着自己来的。
“冥岚雨浓!你们兄弟做下的好事!不知廉耻的狗杂种……”
话到、人到、璇玑到!
血玉璇玑三面带刃的机牙抵在了冥岚雨浓的咽喉上。燕归祠的双眸比那血玉红得更加瘆人。
“姐姐,你这是……”
“闭嘴!别跟我套近乎!我要杀了你们这对腌臜的兄弟,你们简直就是千机门的煞星!”
“姐姐,我可以死在你的手里,但是你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何事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燕归祠举起手中的一卷锦笺,“若不是找到师父生前的手书,我竟不知道杀千刀的冥岚雨慢居然如此肮脏下作!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冥岚雨浓看着那卷锦笺。
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前代他、都写了些什么……”
“也许不是所有,但是足够我、玄除非,足够宗布梅洛将冥岚雨慢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燕归祠恨恨都收起血玉璇玑,转身就要离去。
冥岚雨浓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拦腰抱住。
“姐姐你要做什么去?你要去杀他吗?”
“不然呢!放开我!你放开我!”
“不!我不放!我不让你去!”
“好啊,果然是亲兄弟啊。冥岚雨浓,你当真以为我不舍得要你的命吗?”
燕归祠双膀一抖,用尽力气挣脱束缚,转身对着冥岚雨浓的胸口就是一掌。
冥岚雨浓吃痛不已,但是他顾不得自身,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拦住燕归祠。
昔日里讨人欢喜的俊俏郎君,此时宛若对家仇人。燕归祠这一回将一对血玉璇玑全都拿在手中,两人缠斗在一起。
说是缠斗,不过是燕归祠单方面的进攻。冥岚雨浓始终都是守招。
他一边躲闪一边解释:“姐姐,你听我说。你要为了前代杀我,我毫无怨言。毕竟若不是我当年故意在前代面前摘去了兄长的魌头,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佞事。可是我真的不能放任你去找兄长!”
“你居然还敢为他求情?”
“不是的,姐姐。我是为了你好,你打不过他的,去了也是白白的送死!我不能让你死!”说着,冥岚雨浓瞅着空档再次将燕归祠固定在自己的怀中,“你不能死!姐姐,我爱笃了你,我不能没有你呀……”
这番话令燕归祠无言以对,她在冥岚雨浓的怀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攥着血玉璇玑的双手慢慢地垂在身侧。
“我了解你,更了解他。姐姐不要去,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放开我。”
“我不放!姐姐你就听话些,信我一次不行吗……”
燕归祠痛苦地闭了闭眼,“我相信你。的确,我如今连你都敌不过,何况是他。放开我,将你所知当年之事跟我说一遍。”
燕归祠平静的语气中透出些许无奈,冥岚雨浓信以为真,卸去力道松开双臂。
哪知就在一息之间,一根毒针没入了他的心脉。
“冥岚雨慢!我没资格杀你,你必须死在少主的手里!”
燕归祠长身跃上屋脊,吹响飞花哨。
很快,数名紫燕堂弟子出现在燕归祠四围。
“留下两个人将雨浓抬到屋里,两个时辰后为他服下解药。其余的人随我去找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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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今古空名
夜氏少主公子郁离失踪之事,让云鸿秋愁烦好几日。却不想自己去别苑召见四大华族的家主一日,因为太子的缘故,后宫也不安生起来。
他揉揉酸胀的太阳穴,强打起精神,决定再次听取纤纤夫人的建议,给些压力,看看能不能将心头之患彻底磨灭。
觅雾阁内,云暮雪恭敬垂首,跪在玉阶下,因为身穿宫衣,看得云鸿秋直恍神。
“像,实在是太像了。三年过去了,越发得像了……若不是兰成暗地里将人弄回来,依照飘零的计划,他当是无声无息地死了吧……孤的好儿子真是会给孤出难题呀。如今,是让他在宫中自裁还是再找个事由将他送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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