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最好的包容剂,在完全无声一般的空间中,沈毓真捻开一张符箓,打出照明的火光。
光明驱散了黑夜的寒冷,沈毓真眸中坚定地看着眼前空寂的村落。
这些封印在时光中的村落,还带着几十年前的痕迹。沈毓真不难从墙壁上的青苔,辨别出这里的古老。可相比这些房屋的古老,这里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那些游荡在此的村民的“魂魄”。
通俗一点说,便是鬼。
沈毓真自负一身罡气,又是练武出身,自然不怕这些。可如此冰冷寂静的暗夜,却还是难免让沈毓真心中紧张,以至于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警惕心十足的在这一间间屋舍中穿梭起来。
想要去找周君之,就必须穿过这里。
房前屋后的重重鬼影,似乎对沈毓真这个活人也非常感兴趣,好几次,沈毓真都觉得自己差点同他们撞个满怀,而更多的时候,他只能感受到身边刮过一阵诡异的冰冷阴风。
这阵阴风在错综复杂的村落巷子中穿梭,以诡异的冰冷气息,点亮了某间屋舍的烛火。
这烛火却也不是温暖的,而是带着冰冷的蓝色死气,像是坟地里的幽冥鬼火,却恰好让沈毓真看到。
幽灵点火,自然是有什么要同人交代的。沈毓真看着远处那座亮起来的屋舍,脚步停了停,却并没有靠得太近。
半晌,那间屋舍的窗户上,映出两个“人影”。沈毓真当然知道这并不可能是真实的人影,而是这诡异之地残留的记忆碎片。因此他更没有上前,反而握紧了手中的剑,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这两个“人影”看起来有五六十岁,左边一个看着身正板直,显然是村长或者德高望重的老者,而右边一个看起来忧心忡忡,似乎有什么严重的事情无法敲定注意,因此前来请教。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那屋舍中便传来了声响。
“镇魔剑最近的破损愈发严重,恐怕再撑不了多久了。”
这是一个担忧的声音,显然是右边那个人多发出来的。
左边的长者却并不做声,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半晌才道:“那镇魔剑是万剑宗所打造的,如今镇魔剑破损,恐怕也只能去找万剑宗解决事情了。”
万剑宗?!
沈毓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这个门派的名字。他还记得万剑窟中的种种,也还记得符炎同他说过,万剑宗曾是江湖大派,同今日的乾元观一般如日中天。可二三十年前,万剑宗人丁凋零又逢门内叛乱,由此灭门后,如今便已成了江湖传说。
可这样一个江湖传说,同封门岭又有什么关系?这些鬼魅口中提到的“镇魔剑”,是否又同封门岭这片诡异之地有关?
沈毓真心中有疑,难免思索了片刻。他并没有着急赶路,而是停下来继续听那两个幽灵的交谈。
右边那人听完长者的话,心中的忧虑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而是继续忧愁道:“已经同万剑宗的人去过消息了,可咱们这样偏僻的小地方,万剑宗又怎么能看咱们一眼?”他似乎很是无奈,“不如明日,我便带人亲自前往万剑宗去请吧。”
那长者似乎也有些犹豫,半晌,他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你且多带些年轻人去吧,若是万剑宗当真对咱们不予理会……便也不用回来了。”
这显然是一个惨痛的决定。右边那人似乎有些僵硬,但转而话中又颇有些怀恨,道:“封门岭实属诡谲之地,若万剑宗不能出手相助,恐怕大家也是在劫难逃……村长,倘若万剑宗当真不救,我定也不会忘记养育之情。待有朝一日,定还大家一个公道。”
右边那人说得决绝,但很快,伴随着这鬼魅的话音落下,窗户上的两个人影便被封吹散了,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蓝色的烛火。屋舍里没有了动静,整个村落重新归于了平静。
可沈毓真的心中,却并不平静。
显然,村落同万剑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封门岭在江湖流传的诡异之事,很可能便是当年万剑宗不作为所导致。可若是说当年的万剑宗不作为,当年的万剑宗可是同乾元观一般如日中天,万剑宗又怎么会甘愿冒着被江湖众人唾弃的风险,对这样大的事情不管不顾?
如今这不过是鬼魅的一面之词,沈毓真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可能再了解更多的东西了。他又静静看了看那间屋舍,在确认确实再没有任何异样之后,沈毓真这才迈出了脚步。
可他这一迈步,脚下却倏然一空。像是踩到了什么黑洞之中一般,沈毓真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可下落的趋势却已经不能改变。
骤然间,沈毓真全身失重,狠狠向黑暗的下方落了下去。
手中的符箓从指间飞出,沈毓真慌忙想要将那一点点火光抓住。然而火光打着旋,却像是被什么气流烘托着一般,反而向着沈毓真的反方向飞了过去。沈毓真眼看着它越飞越远,而就在某个瞬间,带火的符箓轰然一声,伴随着噼啪流窜的火星,将沈毓真四面的黑暗全部点燃了。
“为什么——!”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灌入沈毓真的耳朵里。
“为什么不救我们!”
“万剑宗,呸,什么名门正派——!”
沈毓真听见人们的哭喊声、咒骂声,他的眼前滑过一副隔着时光的画面:一柄破碎的长剑镇在祭坛之上,而这个祭坛连同上面的长剑,都已呈现崩塌之势。果不其然,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沈毓真便眼见着整个祭坛连同长剑,碎成了无声的齑粉。
可伴随着祭坛和长剑的崩碎,整个画面骤然转变了。现在,他来到了一处装饰华丽的居室中,一位穿着青衣的剑客,正在接待几位痛哭流涕的村民。这几个村民中,不乏十几岁的少年。而这个青衣人正努力安抚着他们的情绪。
“封门岭的魔气已经四溢,你们虽然从封门岭而来,可身上多少已经沾染了一些魔气。更不要说那些留在封门岭的村民,恐怕……”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惋惜,又道:“封门岭之事,我们万剑宗也有责任。你们如今无处可去,不如便留在万剑宗。我万剑宗,定然能保你们衣食无忧,此生安顺。”
沈毓真并没有听见旧时光中的那些人是如何打赢万剑宗的,随着时光流水的波动,他眼前的画面又变成了另一个模样。那是几个胡须灰白的中老年人,他们小心翼翼却又神情坚定地在讨论些什么。
“若是这次少夫人生的女孩,这万剑宗便是绝后了。”
另一个则道:“生男孩又有什么用?那少爷就是个傻子。老庄主还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这万剑宗就是生了个天才,恐怕也无济于事。”
有一个人眸色发狠,道:“如今这万剑宗人丁凋零,我看不如趁此机会……”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然而他们所看向的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却似乎并没有听他们的话,他表情严肃地在思索些什么。半晌,却听见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年轻人。
“生了!生了!少夫人生了!”他很是急切地报喜,“是两个男孩!少夫人生了双胞胎!”
而伴随着这样欢喜的报喜,那老人脸上的皱纹却一动,他猛然站了起来,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
沈毓真看到他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是随着火光的减弱,他听不清,也再也看不清他说得什么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下坠,这温热的血液似乎也在坠落中冰冷。
不作为的万剑宗收留了封门岭逃出来的村民,可这些村民并没有忘记复仇,十年、二十年后,他们趁着万剑宗人丁凋零之时发生了内乱。此时的万剑宗已无力应对他们的反扑,因此在一片混乱中,这个曾经鼎盛的门派,也终于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唯余下一个万剑窟,承载着他曾经的传说。
沈毓真倒吸了一口冷气,后背却猛地触及到了坚实的土地。
他的眼前重新出现了清冷的山村,星光与月光在远天忽明忽暗。他并没有离开这里,更不想是跌进了幻境,而只是像在平地摔了一跤。他深呼吸着,平复着自己的内心,他清楚这是封门岭的记忆,是这些鬼魅想给他看的。
可,为什么要给他看。
封门岭、万剑宗、红莲教,他们之间应有某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关系就隐藏在幻境的只言片语中。
沈毓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脑子飞速旋转着,一种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头脑中。
然而还未等着想法定型,一边却传来了火光,以及一声炸裂开般的呼唤——
“沈毓真!你&()*……*给我滚出来!”
第九十八章
这如同劈开混沌一般的爆裂一声,仿佛连最凶悍的鬼魅都被吓到了一般。四周的空气似乎也被这咒骂点燃了,以至于沈毓真坐在地上半晌没起来,直愣愣瞧着一边的拐角处出现火把,以及一个熟悉的身影。
“符炎……?”
沈毓真错愕地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人,他刚刚离开幻境,甚至还不太能分辨自己所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随着符炎身影的出现,他身后,举着火把的岳以观和乔放,也相继出现在了沈毓真的面前。
“不是都说过了吗!十天以后再行动!你为什么擅自行动!我看你是猪脑子!恋爱脑是病!要治你知不知道!你这人心里还真没点数!你自己能打过韩部吗!就你这点二百五的水准!你别又给自己喝什么不要命的毒药!到时候又要我来救你!”
符炎瞪着眼睛,拽着他的衣领骂他。这炽热的言语扑面而来,让沈毓真相信自己确实没有再幻境之中。可他看了看一脸无奈地岳以观,又看了看一脸吃瓜外加幸灾乐祸的乔放,终于还是道:“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乔放来他并不意外,已经都是在凤鸣山参加比武的。但是岳以观此次并没有来凤鸣山,而是在乾元观坐镇,符炎更是在碧海谷……他们两个人出现,实在有些令人惊奇。
岳以观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子,一声不吭就自己走了。师弟几个当然马上就发现了,知道你肯定是往封门岭来了。也不知道当时你走了多久,他们要追,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干脆便千里传音回来了。好歹乾元观比凤鸣山离封门岭还算近一些,正好符大夫也在,听说又是你小子搞事,马上跟着一起来了。”
如此前因后果一说,沈毓真也算是扫明了心中的疑问。他从地上站起来,看看无奈地岳以观和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符炎,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一样,忙不迭恭敬起来,道:“符大夫,岳师兄……是我心急了。”
明明是歉意的话,乔放却在一边啧啧两声,道:“可不是心急嘛~自己对象被抓了,谁不心急啊。不过嘛,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这次了!”他说得很是大度,甚至还不忘拍了拍沈毓真的肩膀。
沈毓真默默看了看乔放,知道他肯定是从乾元观那边听说了便赶过来,路上正好遇见了岳以观他们。两人虽是不同门派,可这情谊显而易见,沈毓真终究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便道:“也多谢乔兄,改天——”
“谢的话就不用说了!”乔放摆摆手,道:“改天你请我吃饭就行!”
如此简单的要求让沈毓真怔了怔,转而又想到宇文纳说过玄教的伙食实在是个不能解决的问题,而乔放见到吃的就跟不要命一样。再看看乔放的身高,沈毓真心中不免有些酸涩,难为这孩子在玄教还能长这么高。
不过现在也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几个人碰了面,符炎又尽职尽责非要将沈毓真的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为了确认沈毓真是不是没有受伤。沈毓真拧不过他——主要怕被符炎骂——因此只能老老实实让符炎检查。
岳以观看着两人的动作倒是也没闲着,而是道:“这封门岭可不是什么寻常地方,你来这里都发现什么了。”
岳以观一问,沈毓真心中一沉,思索片刻,便也将自己刚刚所见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是他这么一说,岳以观的脸色顿时一沉。
乔放显然年轻,不知道其中的陈年旧事,听完沈毓真所说,他脸上的表情纠结起来,忍不住道:“这万剑宗不作为,自取灭门,如今看来倒也是有情可原。难怪江湖上对万剑宗泯灭一事从来没有什么流言蜚语,原来是自作孽不可活。如此还算什么名门正派。”
他这话不假,倒是岳以观道:“万剑宗泯灭一事我也听说过,却没想过会有其中这样的渊源。可万剑宗当年是正道翘楚,做出如此有损门派之事,我还是不大相信的。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可如今咱们也无法妄加揣测了。”
岳以观所说确实,他们如今不过都二十多岁,别说封门岭当年的事情了,就是当年万剑宗泯灭一事,他们也没有亲身经历。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江湖流传已久的传言。
沈毓真也知道再继续纠结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他沉了沉气,待符炎将他检查完毕后,岳以观又开口,道:“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去找大师兄吧。”
找周君之是正经事,沈毓真自然点了点头。四个人重新修整了一番,便举着火把离开了这鬼影重重的村落,往深山中前行了。
离开了村落,这封门岭的深山中更是幽静诡异。为了保险起见,四人熄灭了火把,以点燃符箓为光,照亮前行。封门岭鲜有人踏入,茂密的植被间,只有一条不那么清晰地小路,隐约可以看到一些人走过的痕迹。
“这些痕迹还很新鲜,或许是最近才留下的。”沈毓真看着这条小路,仿佛想要看到黑暗远方中的什么。
封门岭鲜有人迹,这样新鲜的痕迹,是谁留下的几个人心中已是心知肚明。
没有再犹豫,几个人顺着痕迹的指引,很快便穿过了山中的树丛,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片开阔地。而那些位于开阔地上的古老建筑,顿时让四个人都不免倒吸了一口气。
如此古老、弘大、庄严的建筑,居然从未在古籍中出现过,也从未在江湖传闻中出现过。他们甚至不知道封门岭中的这些建筑,倒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又是如何躲过了人们的耳目,成为了这样的世外遗迹。
而令人震惊的,不仅仅是这些古老的建筑,还有这里死一般的寂静。
显而易见,这里应该就是红莲教的教址。可不要说他们是邪教,即便普通门派的宗门,也没有如此不设防被,且寂静无声,一片死寂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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