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毓真如此一说,对方却像是才回过神一般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毓真,像是要探究他此刻的心理一般,念叨起来,道:“回去?为什么?韩部在哪里我们还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回去……”
沈毓真像是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迟疑和惊讶,反而平静道:“师兄有所不知,因为师兄被掠的事情,观主和几位长老,还有包括玄教在内的各大江湖豪侠都很是震惊。大家约定了十日之后进攻封门岭。我因为担心师兄,而擅自行动,提前前来。既然师兄无恙,我还是带师兄先行一步为妙。更何况,如今红莲教已同灭门无疑,只剩一个韩部,即便武功再高,也只有他一个人。”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只有韩部一人不成气候。师兄还是快些随我离开这混沌之地为妙。”
沈毓真说得极有道理,可这显然出乎了对方的意料。他露出一点不知所措的表情来,像是在顾虑什么一样,道:“可事到如今,又怎么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既然已剩韩部一人,你我联手,不是能更快铲除掉他?夜长梦多,若是留着他,谁也不知道十日后又该如何。”
看着对方如此的急切,沈毓真心中像是已经有了答案一般,只是他并没有说出口,而依旧看着对方,道:“依师兄的意思,该如何?”
对方脸上的表情一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有些狐疑地看着沈毓真,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而沈毓真亦像是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一般,道:“师兄说什么,我一定帮着师兄,也一定会同师兄一起。”
这如同宣誓一般铿锵的真诚,却让对方的眸子中,莫名出现了一点破碎的意思来。像是出乎意料一般,他甚至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道:“是要我做决定吗?”
沈毓真态度极为真诚坚定,道:“师兄是未来乾元观的观主,如今遭此大事,定然也要师兄拿个主意才是。”
可这话,落在对方的耳朵里,像是引起了他的刺激一样。沈毓真眼瞧着对方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起来,即便他有所克制,可依旧掩盖不了他眼中明显的厌恶和愤怒的情绪。像是在斟酌一般,半晌,他才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去吧……”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落寞了,又道:“毓真,我觉得好累。”
他说着,似乎想要往沈毓真的身上靠过去一样。可随着他身体的依靠,沈毓真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将他扶住。而对方的行动也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开关,这古老的房间中忽而传出一阵响动声。
两个人都像是吓了一跳,纷纷将目光投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那是一扇隐蔽的石门,似乎因为什么碰触,这扇石门正缓缓打开,露出后面幽深昏暗的隧道。空洞的黑暗中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同这周遭的死亡相遇,像是有什么地府的幽灵,要从黑暗的大口中缓缓爬上来。
看着这扇石门,沈毓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不着痕迹地看着对方,捕捉着对方脸上微小的表情变化。随后,他像是笃定了什么一样站了起来,向对方伸出手去,道:“师兄,我们下去看看吧。”
没有想到沈毓真如此主动,对方脸上的表情一空,但随后他并没有反驳,而是伸出了手,任由沈毓真将他拉了起来。
周君之并不算重,但也并不是很轻,可眼前这个人,沈毓真在拉他的时候,觉得像是在拉一张无力的白纸。
这种不同寻常的变化,绝不是变故所造成的。然而沈毓真却并没有揭穿他,而是带着他向石门走去。
站在石门外,沈毓真又仔细向下看了看。潮湿的楼梯不知通往何处,水雾氤氲的地下深处,似乎传来一些莫名的吼声。这种声音令人胆颤心寒,沈毓真却并不惧怕,反而对方似乎有些害怕,往沈毓真的身后缩了缩。
这种寻求保护的意思太明显,沈毓真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看了看对方小心翼翼的表情,道:“下面很黑,跟在我身边,别走丢了。”
这听起来明显是一种保护。对方却愣了愣,像是还不习惯沈毓真这样的话,他迟疑了一瞬,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想要去拉住沈毓真的手。然而沈毓真却并没有给他机会,他反而是掏出符箓来,点燃了一团火焰,照亮下面的路。
对方拉了个空,指尖空空如也,甚至连沈毓真的温度都没有感受到。这种失落让他愣了一瞬,但随着沈毓真向下走去,他也没有过多的时间不满和埋怨,只能随着沈毓真的步伐,向着黑暗的地下前行。
潮湿的楼梯并不好走,且越向下,四周的空气便越是冰冷。仿佛这些空气像是凝结的冰针一般,从人的皮肤,刺进四肢百骸的肌肉中。这种不寒而栗,让人不免产生恐惧,可对沈毓真来说,他却像是经历过比这更加惊险的环境,从而对眼前的情况毫不在意一般。
这种镇定自若,让人不免心生敬佩。对方不敢质疑,甚至都不敢说什么询问的话,只能一味跟着沈毓真走着。
好在这条通往下面的路并不长,两人走了不过几分钟,便听见了下面传来了些许的水声。
随后,楼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破败的门。而门后不远,似乎便是一个巨大的水坑。
水坑的四周似乎有些火把,照亮了一片昏暗的环境。从火把的光照中,隐约还能看到水面上有一些涟漪,似乎有人正在水坑中一样。在这布满死亡的红莲教教址内,活人已是屈指可数,而对方的身份,也已经了如指掌。
沈毓真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来到水池旁边的时候,却不免心中一震。
水池中的水并不深,但是面积广阔,偌大的水池中央,站着一个穿着诡异红衣的人。而相比他身上的红衣,那张猫一样狰狞的面具,却更加让人胆战心惊。
然而同他周身诡异的装扮不同,这隐藏了相貌的人,却格外平静地站在那里。只有在听到了响动声之后,他才缓缓转过眼睛来,以平静地姿态看着闯入了他世界的两个人。
他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行动,甚至没有说话。而这种平静,反而抚平了沈毓真内心的不安。他明明站得那么远,可沈毓真却并不觉得遥远。
他们平静的,隔着水池的距离对视着,明明谁都没有说话,甚至沈毓真都看不清他的脸。可这并没有阻碍两人之间的交流,仿佛只要一个眼神,他们就已经心知肚明。
沈毓真深吸了一口气,然而相比起水池中的平静,身后的人却似乎并不平静。他似乎在担忧什么,也在害怕什么,甚至在见到眼前的场面时,他表现出了明显的急切,道:“毓真,是韩部……”
他仿佛想要强调一些什么,可话还没说完,沈毓真却转过头看着他。
沈毓真的这一眼已是冰冷毫无感情了,他像是已经洞穿了什么一样,冷漠地看着身后的人。此时此刻,他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对方会有怎样的心情,对方会用什么眼神来看他,他只是平静而冷漠地看着他,半晌,他却抽出剑来。
明晃晃的剑光,仿佛要将眼前的昏暗刺破。沈毓真身后的人窒了一口气,似乎不太明白沈毓真想要做什么。然而转瞬,沈毓真手中长剑一挥,锋利的剑气冲着水池中的人劈了过去。
这一剑将水面都劈开了一层波纹,剑气毫无阻碍地冲水池中冲去。然而那站在水池中央的人却并没有躲开,相反,他平静地接受这致命剑气的到来,仿佛带着一种即便被劈成两半也不会躲闪的决绝。
这种决绝令人心惊肉跳,然而那剑气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它并没有对水池中的人造成任何的伤害,反而是那锋利的剑气嘭然一声,将那人脸上的面具精准劈成了两半。
狰狞的猫面裂开了,破碎的面具跌落进水池中不见了踪迹。而面具后,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与韩部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那是周君之。
第一百零一章
水牢中一片冰冷的沉默,沈毓真静默地看着身后的人,那张同周君之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不解和惊慌。
他像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又明显感受到了沈毓真冰冷的愤怒,因而他半晌没有说话,反而是呆呆地看着沈毓真,好一会儿才指着池中的周君之,道:“他,为什么?”
沈毓真这才开口,声音也是冷冷的,道:“你不是最清楚吗?”
对方显然更加慌神,忙到:“我清楚什么?他!明明他同我长得一样——”这话说完,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惊恐地看着沈毓真,像是要印证心中的猜测一样,道:“毓真,你不会以为,水池中的那个才是我吧?”
如此明显的自我怀疑,仿佛是要印证什么一样。然而沈毓真并不说话,水池中也传来一阵锁链与水碰撞的响声。他将眼睛重新落在水池中,池中的人却并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无奈似的引起了水中的一片涟漪。
“他为什么锁在这里。”沈毓真冷静地询问着。
身后的人沉默了起来,他显然并不清楚该如何回答。似乎在酝酿答案,然而沈毓真却又紧跟着问道:“如果是他,将红莲教所有人都杀了,那么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这里,等待别人来杀了他。他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难道不应该逃跑吗?”
沈毓真的质问,似乎将对方所有的回答都击碎了。他站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脸上的表情也趋于平静了。半晌,像是见到事情终于瞒不下去了一般,他低下头,发出一声闷闷的轻笑声。
这似乎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以至于他的肩膀都笑得发抖。然而在他发笑的同时,他身上的气息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不同于此前的压抑,如今,皮囊被看穿的韩部肆无忌惮地散发出属于红莲教教主的独特气息。这种张扬危险又充满血腥味的气息让沈毓真心中警钟大作,他马上离开了韩部的身边,手握剑柄,做出一个防御的动作。
而水池中的周君之同样紧张了起来。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根本动不了,他的手脚都被铁链拴住了,铁链和池水的刺骨,如同冰一般封印了他四肢百骸的经脉。此刻,他说不了话,更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张地看着池边发生的一切。
韩部冰冷的低笑声终于结束了,像是笑够了,他叹了一口气,复又抬起头来。只是这一抬头,他眼中此前的所有温良都如同潮水一般退下了,他恶狠狠地看着沈毓真,眼中的火焰似乎要将他烧灼一般,道:“你还真是出乎意料,明明我们长得一样,你却还能认出我们的不同。”
沈毓真警惕地看着他,对方虽然还没有任何行动,但他知道韩部的实力向来不会给他留情的机会。因而,他并没有放开手中的剑柄,只是道:“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在我眼里,君之从来都是冷静和独立的人,他从来不会过分依赖我,自然也不会撒娇。”
“撒娇?”韩部似乎有些惊讶,他哈哈干笑了两声,道:“你管这个叫撒娇吗?沈毓真,恋人之间的抚慰你是一点也不会吗?那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图他好看?还是馋他的身子?”
这问题让周君之心中一沉,他从没想过韩部会问这种问题。而沈毓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似乎并不太明白韩部的用意,他沉思了片刻,却还是道:“我喜欢他的温良坚韧,喜欢他说得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个动作。我比你知道的,你所以为的喜欢,更早的喜欢他。”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周君之有些无法平静,然而比周君之更不平静的,是韩部脸上僵硬的表情。他的笑容僵硬在嘴角,他的眼眸中,却燃烧起愤怒的火光。片刻,他的嘴巴像是石头一样裂开了,从干瘪的嘴唇里,发出一声不甘又嘲讽的笑声。
“温良、坚韧……”他咀嚼着这两个词,却又恶狠狠看向水池中,咬牙切齿一般道:“看来乾元观确实把你教导得很好。”说着,他却忽而抽出手中的剑,向水池中的周君之刺去。
周君之根本没有躲闪的空间,眼见着剑锋而至,沈毓真的长剑从旁袭来,当啷一声将韩部拍开。水池中彻骨的冷水四溅,却浇不灭韩部心中的仇恨。
“为什么!”他怒吼着,“明明我们是兄弟!为什么他就能有这样灿烂的未来!为什么不能是我!凭什么我要做这个邪教的教主!是谁规定的!我也想要有新的人生!我也想要有人爱我!有喜欢我的人!”
他的怒吼,伴随着如同火焰一般的攻势,在狭小的水牢中四处乱窜,铁栏和池水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强大的攻势让眼下的周君之无力招架,沈毓真则毫不犹豫地将他护在怀中,用符箓与剑气构建成一道屏障,阻拦着韩部的攻击。
这道屏障阵法构建的仓促,且韩部的攻势凶猛,显然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周君之看着沈毓真刚毅的脸庞,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些打算。
他说不了话,只能活动着冰冷的手指在沈毓真的后背写字。沈毓真明白他的意思,然而他的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退开的意思,而是道:“师兄,我已经想明白了。”
“以前的我太幼稚,以为牺牲了自己,就可以保护所爱的人。但这又同懦夫有什么区别?我的牺牲会让所爱之人解脱吗?并不会。以前我没有参悟这一点,给师兄惹了很多麻烦。所以现在,我不会这么做了。”
说着,他低头看着护在怀中的周君之,又道:“所以,师兄也不要学我。这次我就原谅师兄了,可以后,师兄绝不可做出牺牲自己的事情。”
“否则,你亲爱的师弟就要守寡了。”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然而下一秒,只见沈毓真手起剑落,只听见当啷几声破碎之声。束缚着周君之手脚的铁链,顿时被他的剑气击了个粉碎。
周君之骤然自由,可冰冷的手脚却让他险些栽倒下去。不过沈毓真眼疾手快,他一把搂住周君之的腰。将对方抱进自己的怀中。而几乎在同时,沈毓真欺身压上,按住周君之的后脑,亲吻上周君之的嘴唇。
顷刻间,源源不断的内力从沈毓真的体内传来。这一股股强悍的暖流,顿时像是冬天中的火把一样,将周君之四肢百骸的冰冷打通了。
然而他们在水池中的温存,全部被韩部看在了眼中。此时的韩部已经双眼血红,他含恨地看着水池中的两人,暴怒一声,提剑便向两人刺去。
他的动作极快,攻势也更加迅猛,这让沈毓真紧急构造起来的屏障顿时岌岌可危。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但见水池中忽而窜出数道剑气,带着削铁如泥的气势,向着韩部冲了过去。
这剑气相比沈毓真所持有的更加浑厚天然,虽不是大乘境界,却也足以震慑韩部。果不其然,韩部的攻势被阻挡,他只能暂时落到一边,而他刚刚落脚,只听见一声剑鸣,周君之已从水池中冲了过来。
他的手脚上还带着冰冷的印痕,显然,即便是有沈毓真提供了内力的援助,也不过只能解一时之需。可只是这一时片刻,对于现在的周君之来说也足够了。因此他并没有犹豫,马上同韩部战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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