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沅赫往后一仰,宽厚的背靠在狭小的椅背,他释然地一笑,眼中熊熊,看不出任何退缩之意:“再失败一次又怎么样?我们从来不是孤立无援的,境外还有无数人向境内前仆后继,境内也有无数像肖搁这样心系境外的人,死就死了,大不了一次又来一次。即便是这样,我也要让你境内永无安宁之日。”
13路。泡沫鑫苑出租区。
外面很吵,声音杂乱,又是那群学生在游街示威。
窗帘拉开,江秋铎站在窗边,看见楼下还下着雨,聚集了一大批年轻人,不怕被雨淋,正大声喊着。
“警署不分青红皂白,把李叔抓走了,他在这里推了十几年的垃圾车,你们都认识的啊!但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奸人作乱!我们代表的是时部长的意志,他被人陷害脱了官职,但他背后还有我们!必须反抗肖议长和李谧霸权行为,为无辜的人讨回公道!”
一个婆婆不受其扰,从楼上探出身子看了一眼:“大晚上不睡觉你们要作死谁啊?有本事就往总统府喊,看那些兵不把你们扒了一层皮!你们这叫扰民,好好的大学生,什么素质!”
楼下静了一刻,“砰”一声,婆婆家里的窗户玻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裂了个大口,滴滴答答地雨漏进来。
婆婆噤了声。
江秋铎关了窗帘,屋内的光昏昏暗暗。
母亲半躺在沙发上织为冬天准备的围巾,眼睛将要阖上了,打了一个哆嗦惊起,看见儿子:“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晚上是不是降温了,儿子冷不冷?”
江秋铎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母亲说:“这几天新闻都吓人,我都不敢把报纸拿给你爸看。诶,对了,那个叫肖摇的小姑娘是不是离17路那边近,今天这么大事情,你不去关心关心一下?”
江秋铎一愣:“她不在17路。”
母亲嗔怪:“那也该问问吧,她平时多关心你啊。”
江秋铎说:“好。”
江秋铎回自己房间,坐床边盯着手机好久,直到手机息屏,才如梦初醒一般,快速找出号码拨通了电话。
“嘟……嘟……”
平日里一拨就通的电话在今天迟疑了良久,江秋铎联想到母亲的话,开始焦躁不安起来,挂了电话,再次拨打过去。
等待的时间就像放了慢速键,江秋铎一分一秒都觉得难熬。
“呼呼——”终于接通了,江秋铎先听见了呼啸肆意的风声,又是好久才传出肖摇呆萌的声音,她的声音被风掩盖得很小很小,“……哎,喂?”
江秋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他问:“你在哪里?”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这里风太大了。”
江秋铎加大音量,重复道:“我说,你在哪里?你现在在外面?”
“哦,”肖摇看了一眼四周,这里是一片野田地,雨水导致脚下泥泞沾了裤腿,除了乌云夜晚的月光,其他光亮都没有,黑黝黝的。言镜拽着她的手臂往前走,不至于跟不上,不至于跌倒,她把手机贴在耳边,慢吞吞地说,“我和小镜子,还有一些哥哥们,已经在京山和郢州的边境了,我们要去京山。”
这一句话让江秋铎差点反应不过来,京山现在是众矢之的境内人皆知,一个再危险不过的地方,他立即追问:“京山?你跑去京山做什么?”
肖摇那边信号变得很差,手机里冒出一串杂音,她的声音也模糊了:“……等……回来,……找你玩啊。”
江秋铎皱着眉:“喂?”
“嘟——”
电话挂断了。
江秋铎猛地站起来,冲出门外,客厅里的母亲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急冲冲的。”
江秋铎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肖摇具体在哪个地方。再拨电话过去,那边在长久的嘟嘟声中发出冰冷的女声提示音。无人接听。
母亲被他的脸色吓到了,她抱着热水壶:“去给你爸倒洗脚水,不要傻站在这里了,剩下的水装热水袋里暖暖,我上次给你买的那个,晚上睡觉放脚边,看你这脸色,被冻坏了吧。”
江秋铎:“……”
母亲好半响才从他的表情里咂摸出不对劲:“是不是,那小姑娘出事了?”
“……没有。”
江秋铎摇了摇头,转过身,想起什么,又掉头回来拿了热水壶。
夜里只有零上几度。寒风瑟瑟。
肖摇穿着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冬装,走得很急,不远处就可以看到一个小山丘,竖着一面小小的旗帜,言镜松开了肖摇,走上去辨认。
除了他们,还有不少其他的人,是章沅赫的手下。
他们看着肖摇,第无数次叹息道:“你还是回去吧,趁你哥还不知道你跑出来。”
肖摇:“我不,上次他去境外就不带我,所以这次我才偷偷跟过来的。”
言镜确定了位置,将这面旗取下,拨开山丘前厚厚的干枯的茅草,里面露出一个泥巴洞,他回过头:“就在这里。”
他们围过来,纷纷道:“我还以为章哥开玩笑的,还真特么走地道回去啊。”
“这么小,狗窝似的。”
肖摇踌躇着走过来。
肖摇:“小镜……”
言镜看着她,满脸写着不高兴:“你不听你哥的话,他会很生气的。”
“我知道我知道,”肖摇忙着解释,“我就是想帮帮忙。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滋味太难受了,我哥还有你们都可以来,我为什么不行?我求你了小镜,你不要告诉我哥好不好,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你们担心的。”
邵挽青向时邺他们传出消息,章沅赫做出第二个选择,惹怒肖莺雪,他被困总统府。凌晨六点之前,肖莺雪会电联部队发射基地,以总统手印和议会全体官员的提案批准向下传送指令,六点准时向京山发射核弹,彻底解决失控的黑暗地带。
有鲨海以章应初为要挟制霸京山,这个人身上太多不确定性,必须要有人回京山主持大局。言镜带着章沅赫的手下替他回到京山,全程秘密行动,保证六点之前所有人安全进入地下防空洞,躲避正悬在头顶的灾难。
反抗的声音逐渐壮大,那是时叔叔和那些普通议员们的号召。时邺他们会待在郢州,将以一切手段,动用所有人财物力,阻止肖莺雪的疯狂举动。
言镜长久的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肖摇越来越没有底:“我……”
言镜突然莫名其妙冒出一句:“那你愿意钻狗洞吗?”
肖摇眼里看到了希望,指着那个泥巴能呼一脸的小通道:“就这?你太小看我了,我和我哥都没洁癖,真的,别看他有时候讲究,小时候他喜欢一只狗,能和它进一个浴缸洗澡。”
肖摇知道他对她哥的事最感兴趣,故意提她哥,言镜果然被带偏了,嘀咕道:“一个浴缸洗澡……”
“是啊是啊,小镜,咱们别耽搁了,快走吧,等哪天有空,我把我哥的事全讲给你听好不好?”
言镜好难才下定决心,嘱咐道:“不要离开我身边半步。”
肖摇立即说:“小嫂子,我什么都听你的。”
言镜头顶竖起问号:“?”
肖搁又看了眼手表。
十一点半。
他待在一间供小孩玩乐的房间,开了暖气。
超大屏的电视机,堆满一地的游戏机,小男孩喜欢的玩具,各种款式的赛车,地板上无处落脚。一看就是被邵玉堂占领过的地盘。
秘书在他对面,从头至尾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信号屏蔽了,收不到消息,他不知道章沅赫是不是已经出来了,还是像他一样,被困在了这里。
肖搁眼里渐渐漫上戾气。
不能再等了。
肖搁站起来,那双狭长的眼满是不快,不耐烦地盯着他们。
秘书也跟着站了起来,笑意不改,房间外那些卫兵警惕地盯着这里。
秘书:“肖少爷有何吩咐?吃点东西?还是困了?”
吃你大爷,困你大爷。
肖搁拧着眉:“我回家也不行?”
秘书:“不能,您在这里休息一晚,肖议长说了,明早她亲自送您回去。”
“这我怎么休息?暖气太足了,热死了。”
秘书:“我帮您关了。”
“这么冷,你要冻死我?”
秘书:“您觉得要什么温度合适呢?”
“……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从没住过这么脏乱的地方。”刚从境外回来的肖搁睁眼说瞎话。
秘书:“那我派人进来给您收拾呢?”
“没有床!没有床我睡哪儿啊?”
秘书:“会为您安排的。稍等。”
肖搁暂时住嘴,看着秘书在他面前打开手机。
肖搁提醒他:“没信号。”
秘书脸一僵,想到肖莺雪特意和他叮嘱要好好照顾这个大侄子,再忍了忍,走出了房间。
肖搁听到秘书和门口的守卫说:“我先出去一趟,你们看着他,别让他出房间一步。”
秘书一走,肖搁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箱倒柜。
屏蔽仪呢?
房间里这些玩具,游戏机全被他丢出房间,把地上清空了。外面那些守卫僵直地站了半天,终于看不过去,流着冷汗又小心翼翼地将小少爷的玩具搬进另一个房间。
找不到。
难道放在外面?
肖搁在翻柜子时走了神,里面放的一些大学的书,和法律有关,大概率是肖莺雪以前的旧书,怪就怪他用力过猛,将这些书不小心推了下来。
一个摊开的笔记本掉在他面前。
肖搁本来是无心,正要放回原位,无意扫到的几个字眼让他动作一顿。
肖搁维持着捡书的动作,看清了这一页。
“后来段哥和我说境外的事,提到一个多毛症小孩闯入他家菜园子被他爷爷丢出来罚站,结果被地下狗贩子抓走这里,我一直在笑。其实他说什么我都笑,我也不想,段哥看起来挺高冷挺老实的,但讲话的时候自带一种独特的幽默感。他应该意识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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