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话说得是一句不漏。
这事儿宫悯觉着挺正常,男子有时早晨醒来,难免会有些状况,但这不妨碍身患隐疾的燕昭翎认为不正常,燕昭翎觉得宫悯孟浪得太疯狂,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了。
都睡一张床了,下一步呢?下一步是不是打算强来了?
他们男人不都这样,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先是试探界限,说睡一张床,再到盖一张被子,最后再是脱人衣裳。
呵。
燕昭翎冷冷的扯了扯唇角,他会上当?
***
“哀家听说,你现在暂住在翎王府上?”珠帘之后,雍容华贵的女子手中拿着佛珠礼佛,整间屋子里都充斥着香火气。
宫悯长身玉立,站在门口,道了声“是”。
太后声音沉静又透着威仪,问:“他可有为难你?”
宫悯稍稍一顿,这两日燕昭翎有些不太配合,夜里针灸都不让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早晨的事,还是对他存了防备心,这稍稍一走神,被太后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太后在翎王府上的眼线说了二人近来关系有些许的摩擦,像是生了龃龉,她睁开了眼:“翎王行事虽然霸道,但都是幼时吃了太多苦,犯病时脾性大,背了杀孽,也是无奈之举。”
这话乍一听,似是在为燕昭翎开解,却是无形之中叫人觉得翎王真如传闻所言,残暴不仁。
太后又提起了二皇子:“前些日子,你同二皇子游湖去了?”
一个时辰后,宫悯从太后这儿离开,随着嬷嬷出宫,出门时,又听到院中两个宫女在角落中议论。
“太后待王爷这么好,他竟是丝毫不顾太后颜面,要动太后母族的人……”
“别说太后了,国舅爷他都不放在眼中。”
“当真是……真是……”
嬷嬷出声打断了她们,呵斥了她们几句,让她们领罚去:“让公子见笑了。”
人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又怎会真慈悲。燕昭翎在京城中得罪了那么多人,却还是能屹立不倒,靠得可不仅仅是帝王宠信。他权大势大,树大招风,立于险境,又岂会没有自保能力。
太后想要的,是他手中的暗线。
宫悯从宫中出来,身上都染上了香火味儿。
“王爷。”管家端着一盅燕窝进了书房,道是宫大夫送来的。
榻上,燕昭翎一身黑色长袍,斜斜的倚着,手里拿着一本书翻动着,听了这话,睨了眼管家手中的燕窝,漫不经心道:“本王缺这一碗燕窝?”
“是老奴多事了。”管家道宫悯说该给他检查身体了。
燕昭翎想起这事儿,便觉他先前想的没错,那一夜过后,宫悯得寸进尺,竟以看病之名,想看他的……他的那处,简直荒谬!
手中话本里的主人公又因世俗分开了,这些话本要么阴阳两隔,要么悲悲戚戚,哭哭啼啼,看得他脑袋疼。
燕昭翎把话本往桌上一扔,管家心都颤了颤,端着燕窝的手还稳稳当当的,知道他这是有些烦了,道:“老奴告退。”
“慢着。”燕昭翎沉声道。
管家停下后退的脚步:“王爷还有何吩咐?”
燕昭翎手指推了下桌上话本:“再去寻些来,结局好些的。”
宫悯还没换衣裳,在院中捯饬他那些药材,等来了燕昭翎,他问他燕窝如何,燕昭翎说赏给下人了,宫悯闻言,放下手中药材,忽的凑近了他。
燕昭翎脚下后退了小半步,又停留在了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医师,绷直了唇角,屏住了呼吸。
话本中如何说来着?道是浓情蜜意时,亲嘴都要闭眼。
宫悯要强来,他若是闭眼,岂不是显的他很享受?
宫悯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只嗅了嗅,一双桃花眼微波粼粼:“王爷没喝药?”
“……嗯。”燕昭翎喉结一滚,也不知在失落个什么劲儿。
他闻到了宫悯身上的香火味儿,和药味儿混杂在了一起。宫悯见他皱了皱眉,问他怎么了,他道了声难闻,宫悯后退了两步,拎着衣襟嗅了嗅。
宫悯又进宫了,燕昭翎恹恹的垂下眼,捏起一点晒干的药材,随口问道:“太后召见你,所为何事?”
“旧疾发作,头疼难忍。”宫悯低头拍了拍身上衣裳。
“只有此事?”
“王爷以为呢?”
“随口一问。”燕昭翎摩挲了一下指尖的药渣,抬脚要走时,又听宫悯说:“还有王爷。”
“哦?说了什么,叫本王也听听。”
“无关紧要的话罢了,王爷想听,我慢慢说与你听。”
他像是钓鱼般的,一点一点的放下饵,底下那条鱼也是谨慎,没有直接咬钩,两人几番来回,各自都在这敏感的话题上踩了几下中间的那道线。
只是这药,还是要喝的。
那晚过后,燕昭翎矜持了许多,衣裳都不在他面前解了,好似他是个占人便宜的登徒子,防他防得紧,宫悯觉着他这模样也是有趣得紧。
寄给家中的信一直未得回信,而那日看见的那红色的东西,也不曾再见过。
五月端午,天气暖和了起来,京城中办了场击鞠赛事,贵公子们聚在了一块打马球,燕昭翎受邀前行,宫悯也收到了二皇子递来的帖子,那日临行前,府上只叫了一辆马车,宫悯和燕昭翎共乘。
他上了马车,坐在了离燕昭翎最远的位置,燕昭翎掀开眼看了他一眼:“坐那么远做甚?”
马车车轱辘滚了起来。
“马车都是王爷的人。”宫悯说。
燕昭翎:“是又如何?”
“王爷要对我做些什么……”宫悯侧过脸,唇边浅浅的弧度瞧着有几分的玩世不恭,“我都没处去说,事后王爷再倒打一耙,给我安个罪名,我可就得冤死了。”
这是在指那晚的事儿呢。
燕昭翎:“……”
他扯了扯唇,把玩着茶杯,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道:“那你好生防着吧。”
今日的这场马球声势浩大,来的人不少,都是在京城中的权贵,场上热闹非凡,打马球总该有些彩头,这彩头便是由陛下那头拿出来的,为场上增添些趣味儿。
偌大的场上,健硕的马匹哼哧哼哧的喘着气,座席两排都是人,宫悯跟着燕昭翎在陛下前行了礼,两人在席上入座。
“君衍!”
宫悯闻声,看到了二皇子,“见过二皇子。”
“免礼免礼,我记得你从前最爱这些,等会上场一起玩玩?”
宫悯道今日便算了。
两人在这儿聊得火热朝天,旁边燕昭翎面色淡淡,茶都喝了好几杯,旁边有一小厮走过来,被人撞了一下,直直朝燕昭翎跌去,燕昭翎余光瞥见,喝茶的动作一顿,还未有所反应,手腕猛的被人拽了一下,他的身体往另一侧倾斜,那人扑倒在了桌上。
“啊……好险。”宫悯揽着燕昭翎的肩膀,这一声低低的,只有燕昭翎听见了,他捏着茶杯的手蓦地紧了紧。
他们都还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呢,宫悯对他的占有欲竟已经强到了这种可怕的地步。
宫悯看着那摔得不轻的小郎君,问:“没事吧?”
上回这小郎君和燕昭翎一接触,燕昭翎那多年隐疾直接治好了,他身上有些怪,因此这些日子里,他叫红妱暗地里留意查过一些,发现背地里还有一股势力在查他。
“没事。”小郎君苍白着脸,看着这桌上的狼藉,跪下认罪。
燕昭翎并不看他,手肘抵了一下宫悯,这么多人看着,也不知害臊。
宫悯适时的松开他:“王爷没事吧?”
“无碍。”
这回打马球一事,在话本中出现过,正是这次马球,让二皇子与燕昭翎比试马球,输给了他,将主人公拱手让了人。
燕昭翎不与那小郎君计较,二皇子训斥了几句,他还心情颇好的劝了两句,就是劝的话叫人听着有些吓人。底下的人过来收拾他这桌子,都抖了两抖。
底下的彩头一场换一次,场上打马球的人打得很是激烈,这种场合,不免会碰到宫悯从前相识之人,燕昭翎本以为他会难受,忆起从前风光,再看如今没落,这落差多少会叫人唏嘘感慨不已。
不想宫悯看这马球是看得起劲儿,还点评上了。
“这多年了,他怎么这马球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宫悯看着一人球仗直接扫空道,手中还拿着一块糕点怡然自得的吃着。
“这场又得输了。”宫悯叹道,“怎的还往自家门前打,阁下不如闭上眼,叫这球仗自己玩。”
“这马跑得可真好。”
燕昭翎:“……”
是他想岔了,宫悯这万事不过心,恐怕是落差为何物都不知道。
他倒也没完全想岔,对过往的人,宫悯还是在意的,从前年少轻狂,也曾得罪过人,所以今日牢牢坐在燕昭翎身旁,没人来寻仇找麻烦,清静。
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心中感慨,燕昭翎可真是好用。
前几场看起来打得激烈,细看又会发现场上人频频出糗,像是被拉来凑数一般,到了中场,下人将下一轮的彩头告知,是一副银针,出自名家之手。
“君衍。”二皇子又走了过来,那身行头,看起来是等会要上场,他道替宫悯去赢个彩头。
燕昭翎放下茶杯,睨他一眼:“本王的人,犯不着旁人帮他赢。”
二人间几句话间,针尖对麦芒,无声硝烟弥漫,气氛突如其来的微妙。
宫悯:“……”或许他并没有那么想要那副银针呢。
怎么没有人来问问他呢。
强买强卖啊。
燕昭翎要上场玩玩,下人牵来了他的马,宫悯站在场边,看他翻身上马,坐在马上的身姿挺拔,他接过球杖,垂眸看着马边的宫悯,牵了一下马绳,一言不发的骑着马走远了。
宫悯在原地站了片刻。
风从耳边吹过,寂静无声。
摊上事了,他想。
第73章 看病
说不清燕昭翎是突然兴起,还是和二皇子之间早有摩擦,许是两者都有,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燕昭翎其实大多时候都挺冷的,这种冷不是浮于表面的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以前还偶有柔软之处,如今那柔软之处也似裹上了坚硬的寒冰,阴冷又死气沉沉,如同冷血毒蛇般,病态又阴翳。
就在他上马的那一刻,宫悯仿佛在他眼底又瞧见了一丝鲜活的人气儿。
人气儿。
宫悯心底发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别人,可又确实和燕昭翎很贴切。
不重要,只是在瞧见他眼底的那一瞬间,就那一瞬间,他看出了燕昭翎的势在必得。
球场如战场,场上的人分成了两派,打得如火如荼,燕昭翎骑在马上,很有领兵挂帅气吞山河的气场,冷峻削瘦的身形凌冽,不负少年将军的名头。
若说这气场,二皇子那头便已经先矮了一截,燕昭翎打法刁钻又一往无前,挥下的球仗似要将地上草皮都给剜了一块去。
“宫大夫。”有人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
他转过头,瞥见了一抹黄,俊俏小郎君似谦谦公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面上笑盈盈的:“真是好久不见啊。”
“太子殿下。”若说燕昭翎是个正经的小冰块儿,那这位太子,从小的储君,那就是表里不一的正经人。
太子笑眯眯的拿着一把折扇,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后,道:“要不要下一注,赌赌谁赢?”
宫悯没带银子,这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二皇子那边的胜率不大,太子打量他时,他也在打量他。
……
“铛”——清脆的锣鼓声响,预示着一场马球的结束,边上叫好声不断,燕昭翎往边上扫了一眼,一顿,方才不曾注意,此刻才看到,宫悯身后站着两个下人,扯着布,上头写着“翎王翎王,为你痴狂”的字样。
莫名有种很丢脸的感觉。
燕昭翎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骨节泛白,面上明显的犹疑了一瞬,牵着马要过去时,身后二皇子叫住了他。
乌云盖住了太阳,此刻倒不是很刺眼,清爽的风吹过了面庞的燥意,燕昭翎骑着马过来,坐在马上垂眸看着宫悯:“本王赢了。”
“恭喜王爷旗开得胜。”太子已经走了,宫悯唇边擒着笑,打趣道,“王爷场上英姿,可是要叫那些个小姐都看直了眼。”
吃什么味儿。燕昭翎漫不经心的想,他们还没定下关系呢。
下人拿来了彩头,这场最出彩的当属燕昭翎,这彩头也该归他,燕昭翎下颚轻扬,叫那人把东西给了宫悯。
宫悯收了,他唇角这才轻扯了一下,翻身下马时,意外突生,这马前蹄扬了起来,绕是燕昭翎反应快,也只来得及调整落地的姿势。
肩膀狠狠一摔,痛觉涌来,他咬住了牙,只闷哼了声。
旁人惊呼连连,陛下都站起了身,因那马前蹄高扬,这一下踩下去,那得伤的不轻,丧命都有可能。
千钧一发之际,一翻身影扑到了燕昭翎身上,燕昭翎都没看清,只闻到了属于那人身上挥之不去的药味儿,像是深入了骨髓。
他被连带着往一旁滚了几圈。
马蹄落了地,哼哧的喘了口气,草地上的草屑飞溅,又飘散于空中。
哪怕宫悯稍稍一犹豫,哪怕他稍稍慢一点,都赶不上那马蹄落下的速度。
阴沉下来的天,刮过的风都是凉的,似有无形的一层阻碍,将嘈杂喧闹的环境都排除在外,两人相拥,彼此的轮廓骨骼和体温好似都感知得分外清晰,隔着衣物紧贴的胸膛,两颗炽热的心脏跳动着,惊险过后都跳得快极了,无人知晓的隐匿。
而这很快被围绕上来的下人给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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