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垂首时,似乎有一坠悲伤,但那个少年即使这悲伤也是极度克制的,短暂即逝。谁都不能介入,谁都不能插手,他们所见就是这样一种冷炽而转瞬即融的舞。
[世上有一种无足之鸟,没有足,只有翅膀,终其一生飞行,不能停止,落下之时即为死亡之时。]
这是他们的团名。
这是“无足鸟之舞”。
外演台的乐队演奏已经停止了,只有一道单薄的,为其和着节奏的弦声,乐手们近乎肃容地沉默看着演台的方向。
可这单薄的背景乐反而让那舞台上的身影的每一个动作都更深地刻印在观者心上,就连最终的匍匐都像是一道盛大落幕的影。
没有掌声。
所有人的喉,视线,身体都仿佛被那动魄的震动凝住了。
少年挂着外套翻身从台上落下来,看到男人凝滞地拿在手中的整个钱夹,将其中纸币拿出,钱夹放回的时候,似乎笑了一下。
可那笑容,反而让人觉得,不及倾尽所有,让他刚刚不露出那个表情为好。
在偌大的寂静里,少年走向后台长廊。
站立在门口一侧,咖啡厅老板在安静的怔愣中,墨绿色瞳孔映着的少年快从眼前离开了,才反应过来,轻声“咳”了一声。
少年随之视线转向他。
“呃,我是说……其实,之前,我为你对演台这些时候以来的演出,准备了一份谢礼。”老板这么说的时候,又迟疑,他拿着手中事物的时候,修长的指节似乎有些因未知的情绪微微发紧。
少年垂眸,看到一盒巧克力。
不知是否巧合,这盒糖果包装的式样,和姐姐给他的……很像。
他目光低垂,看了一会儿,停顿后接过。
司顷在此时,放开一侧支着下颌的手,望着他,放轻声音地询问:“我能……给你一个拥抱吗?”
少年看了一眼巧克力,又看了他一眼,肩膀在他张开的臂弯间轻碰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第二十七章
……
少年走在回住所的路上,抱着那个糖果盒子。
过了一会儿,慢慢拆开了一个包装。
第一个是球形,少年嚼着,是偏苦的黑巧克力甜味。
第二个是贝壳形,有一点巧克力液夹心。
第三个是爱心圆形,味道很普通,牛奶巧克力的味道。
——也是这时候,少年忽然抱着巧克力盒蹲了下来。
他一只手掩在额前。
那里没有泪水,可分明,在系统017的视线里,少年像在哭。
他就那样,在渐暗的颜色下,抱着一个巧克力盒子,一言不发地一个人蹲在那条人行道上。
时天幕低垂,像落了一角蓝黑色。
……
“蓝时”酒吧。
翟安定定望着吧台边的身影,喉头有些滞涩。
他看着少年,从那个黑色的大门走入,怀中抱着一个盒子,双眼垂着,看上去没有异常,却无端从半露的颈后给人一种颓倦感。
啊……流浪猫。
翟安当时脑中,似乎无来由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少年明明似乎正常地抬步走过来,然整个人像是带着一种拖沓的深灰色。
他好像只有怀中抱着的那个糖果盒子,其余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少年就这样到了吧台边。
他单手放了一张纸币在桌面上,少年音说:“……酒。”
年轻的调酒师看着少年,停了会儿,道:“之前……你去哪里了?”
开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和平常的清润全然不同,甚至带着些微的焦虑。
那次他被折回的老板再次破口大骂了一顿,然后去和已换班的同事打过一声招呼,换下工作服之后,到底还是始终放不下心,去了后门露台。
那边落着一些空空如也的啤酒罐,但坐在那里的少年已经不在那里了。
翟安一时眼睁大,指节握紧,虽然他当天调的酒类不算醉人,但是看那空啤酒罐的数量,少年的状态一定已经非常糟糕。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在夜晚宜人的气温下发了冷汗,心中生出了极度的后悔。
他不知道少年的去处,所有可能的最坏想法于转瞬在脑中过了一遍。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失了魂似的慢步回到住所,连续几天都调错了客人要的酒而被老板扣工资的事。
后来少年没再来吧里,他心中放松,又偶有忧虑。他不知道没有再来酒吧的少年是生活得很好离开了这时间段出门,还是不好以至于连这类闲暇都失去了。
而现在,少年坐在吧台边同样的位置上,丝毫没有回答他话的意思,只是固执地重复。
“酒。”
调酒师眼看着他,然后道:“你想喝什么样的酒?”
少年皱了下眉,好像对这些问话非常不耐烦。
“随便,心情不好喝的酒。”
调酒师停顿片刻,走到吧台前,挑了几支瓶开始简短地忙碌。
推到少年面前的是一个柯林杯,盛装的液体非常悦目,一种浅淡含着琥珀微醇的天蓝色,杯侧挂着一片黄柠檬。
少年饮了一口,紧接着眉就完全皱起来了,玻璃杯被毫不犹豫地往他的方向一推,离向里侧掉落只差一点。
那少年音明显已非常烦懑。
“你用酒精饮料糊弄我?”
年轻调酒师闭了下眼。
他好像知道少年现在的状态。
“心情不好喝的酒”,少年是要“喝醉”的酒。
为了“喝醉而喝醉”,这种时候,他不能给少年这样的酒。
“请再喝喝看,客人,也许心情会好起来。”他道。
那是他自己调制的一种轻酒饮,因为蜂蜜和透亮的口感很有人气。
但是少年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他猛地站起身,手按在吧台面上,即使这时候,盒子似乎也被没磕碰地落在桌边。
少年就是这样,一只细白的手掌拽住了他的领口,“既然你听不懂,我就自己拿。”
饶是之前露着虎牙威胁要“咬他”的时候,似乎也没此刻离得这样近过。
少年那张冷白而引人注目的面庞近在咫尺,黑沉沉的乌眸,颜色浅淡的唇瓣,说话的吐息间因为刚刚的酒饮带着蜂蜜,薄荷和蓝桔果的香气。
是他的自创酒饮,自然会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少年此时没有露那对虎牙,但周身都环着不驯的凶感,明明是这样凶,但他竟然丝毫没有觉得因而生畏,或者心生抗意。
为什么他觉得少年这种昭然的神情里,却笼着一层白色雾般的情绪呢?
少年下一刻,就单手拿起了吧台上一支刚启封的朗姆,然后即那样仰头饮下,动作干脆又果决!
他一时想要阻止,却已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灌下了整整半瓶,随即才塌下身体般坐下。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纸币,放在吧台上,而后就安静不动地待在那里。
说实话,当时看到钱币的那一刻,翟安都有点克制不住气笑了。
他眼睁睁看着少年乌眸失焦,逐渐因为涌上脑的酒后劲带来的醉意,从坐着的姿势完全倾伏在了吧台桌面上。
翟安过了片刻,拿了手机,“喂,岑冲,能不能紧急来替一下我班?”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这时候很寸,打扰你美好夜生活了,之后请你三顿饭,随便点那种……”
挂断电话,他看着少年显得毛茸茸的后脑。
和之前那次半醉半醒,还有力气威胁人的时候不同,少年这次的饮酒量,他今晚不会再醒过来。
即使“蓝时”不算太乱到三-不管的那类酒吧,因为醉酒昏迷不醒的客人,吧里也是不会照管的。
而少年这样类型的人……
上次醉后五分钟就有一对男女同时对他动了阴暗猥卑的念头,已经足以说明要是放他一个人意识不清深醉地待在这里,必定会遇到的事。
他一时闭了闭眼,又有点无来由地生气,惯摁摇雪克壶的长指在少年状似柔软的黑发发尾用力揉了揉。
似乎因为揉的位置离后颈有些近,原本醉后失去清醒意识,只有一点保护自己脆弱核心本能的少年没什么力气地动弹了一下,竟像是难见示弱地小幅躲避。
这么配着那和个性不同,伏下来时柔软得不像话的发尾,无端看上去有点委屈,像是只把自己发泄折腾得精疲力尽,睡觉还被人搓揉打扰的野生小动物。
这小鬼竟然还委屈。
翟安扯了扯嘴角,然后那嘴角又拉平了,他就这么有点焦虑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情绪地等待着那不算牢靠只偶尔靠谱的友人到来。
……
无视了友人各种公鸭嗓意味暧丨昧的调丨笑,翟安把少年带出吧时还算顺利。
希望岑冲一样的职业证不至于让老板太生气吧。
翟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要是老板看到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会把他再次骂得狗血淋头,给他脑袋能打出轻微震荡的几巴掌。
把少年环抱上车,的士司机只侧头扫了一眼,按了打表。
“别吐我车上就行。”
翟安看着少年昏睡不醒的面容,只苦笑。
这模样要是能把酒精吐出来倒是好了,可惜少年的样子,不到明天是不会醒的。他手上拿着少年宝贝的巧克力盒,这只似乎隐约知道这点,全无意识时也算安分。
的士很快到达了地点,翟安付钱后,把少年托抱在怀下车。
翟安住的地方,就是典型的单身汉公寓的样子。
偶尔有一两件没收捡的衬衫,内裤乱放,不过整体还算干净,没有隔天衣物。
他将怀中的少年抱到床上,犹豫了一会儿要对现在这喝醉熟睡的少年怎么做。
一般来说,都是男的,他该把少年剥干净扔进浴室把酒气去了,明天睡醒不至于太难受。
可偏偏……对着少年。
翟安脑子里想着少年威胁要咬他,拽着他的手,还有拽住他衣领,面与呼吸都无比接近的样子……吐息还是他最喜欢的自制酒饮的气味……
翟安此刻刚刚把少年的外套取下来,长裤才解了一个扣子,就停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莫名紧张是怎么回事。
——明明和岑冲几个喝得东倒西歪把他们像拖死狗一样丢进浴室里也完全无心无肺,甚至只觉得肌肉酸痛。
但现在在他床-上的少年……
翟安看着无袖T恤下衤果露的两条青涩的手臂,和薄衫下透显出,流畅的肌体线条,甚至腹部也有一些隐约的漂亮腹肌……少年解了一个腰扣裤身下的腿极直极长,一打眼看过去,和模特也无差。
这实在是一副透出……欲气的身体。
很要命的少年感的引丨诱。
翟安强迫自己将眼从那副躯体上移开视线,耳侧泛着红。
虽然知道这小孩刚成年,但还是有这种强烈的负罪感。
他单手把外套拿着,现在给少年穿回去也不是,握在指间也不是,最后他手略抖了一下,极快地给少年拉上了被子。
至于那件外套,他已经烫手似的紧接着放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翟安匆匆走出,带上了门。
明明是自己的卧室,他现在却有点像不敢久待了似的,就像里面藏着只洪水猛-兽。
……
早晨,翟安从沙发上半坐起,把身上的毯子随手揭下,搓了搓眉前。
以前和朋友喝得宿醉,也有这么歪倒在沙发上醒来的场景,所以翟安现在不算太陌生。
只是他站起身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现在沙发上或者地板上可不是那些酒后仪态尽失七歪八倒的醉鬼,现在在他卧室里的……
是少年。
他一时无来由地紧张,烫脚蚂蚁似的在自己客厅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先冲进了厨房。
一个厨师的家庭厨房不一定是个各类设备俱全的多功能厨房,毕竟下班后不想烹调的也不在少数,但是一个调酒师的家庭厨房必定会被改造成一个吧。
翟安现在也是怕了,昨天少年抢过一个酒瓶就是灌酒的模样到底让他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他现在就怕那个有点暴躁的小醉鬼醒过来,没醉够,继续拿瓶看到的酒就猛灌。
他把台面上能放冰箱的酒收进大冰箱,能放冰柜的放冰柜,只能常温的都放进酒柜壁橱,一通忙活,仅剩一些量酒杯工具,接近一个“正常”厨房,才停下忙碌。
等他稍微靠在台面上休息了一会儿,才开始微乱地考虑对少年现在的打算,他觉得少年这个年纪肯定是在上学。
可是那么多酒,宿醉的负面状态,少年即使去了学校,好像也会出不少问题。
他一时犹豫,但还是准备先去看看少年的情况。
这样轻开卧室门,走入的时候,翟安看着床被中少年柔软发上动了动的小兽耳尖,和翻过身去时,从被角里伸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动动的黑色毛茸长尾——
瞳仁很明显地睁大了。
第二十八章
……
调酒师在这一瞬间,着实怀疑自己是否在早上喝了杯早酒导致出了微醺的幻觉。
他确然想过也生出过少年是只流浪猫的念头。
翟安掌心摁了摁左眼。
……还在。
少年发上不满似的翕动着的兽耳,还有那勾勾缠缠,甚至还往少年腰下卷曲的茸茸兽尾,都还在。
这可怎么办?
少年真是一只猫变成的?果真是只黑猫?
翟安脑子里一时像是乱成了没头没尾的线团,就好像是被有关少年的各类思绪在里面肆意翻卷了一番。
但他在原地站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犯蠢了。
这大概就是近年逐渐开始出现的“兽化特征”……概率百分之六的那种。
21/81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