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春宵愣了片刻,他当然明白那些付出不一定成正比,只是以他的情况,如果连时间都不愿意多花,便更加没有得到想要的可能性了。
“我会尽力的,上回模拟考,我总分离它们去年的分数线是还差一些,但是这小半个月我再加把劲儿,应该……可以吧。”
盛昱看向他,目光带有一闪而过的轻蔑,“这次应该可以,入学后呢?也是应该能申请上交换项目,应该能公费交换出国?你的‘应该’未免太理想化。”
听了盛昱的反问,路春宵刹时完全清醒。
诚然,他规划的求学道路有着不错的前景,但真正实施起来,从高考到获得奖学金再到申请成功,期间每一步都不能有所差错。一旦哪步没有达成,结果大概都会是空欢喜。
被问住的路春宵企图找到有力的话术反驳,结果想出来的每一句都不得不先自我否掉。因为盛昱质疑的不是没有道理,他的“应该”与能力不太对等,目前没有足够多少完成目标的保障。
见他发呆,盛昱说:“别麻烦了,干脆考完就直申出国吧。”
盛昱的提议说得轻描淡写,却在路春宵身上重重来了一击。
的确有些同学在高考后会临时决定出国留学,用在校成绩和高考分数去申请,再考个不错的雅思。大概难以申请到top级别的大学,但是分数本身足够的情况下也能申到相对好的学校。
这个方式路春宵不是不知道,可他的家庭条件若是足够好,他一开始又何必去做盛昱口中所谓麻烦的事情,弯弯绕绕计划着参与交换项目。
“我……不太适合直申。”路春宵摇了下头,淡淡否决了盛昱的提议。
“因为钱?”
“嗯。”路春宵也不瞒,这是他们之间直白且绕不过的差距。他实话说:“直接出去海外上学,学费和生活费都太贵了,就算是日后交换,我也准备好了在那边勤工俭学。之前我姐姐在欧洲读书的时候,她也有去做些兼职。总之考完就出去,行不通的。”
路春宵三句不离费用,然而对他来说最大的问题在盛昱看来并没有那么严重。
他们走出观影室,盛昱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说:“你要是真打定了主意,可以找我爸。”
“找盛叔叔?为什么?”
盛昱头也没抬,不紧不慢道:“早年在部队出什么任务的时候,你爸算是救过他一命。他这人对这些挺看重,你想出国,说白了问题不就是钱的事儿吗。他会帮你。”
路春宵的身体有些失力,这句“不就是钱的事儿”刺耳得紧,直直穿过喉咙扎到他的心脏里。
他比谁都清楚,一切都绝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路春宵唯一庆幸的是此刻屋内只有他和盛昱两个人,没有像沈庸的那些个朋友在,否则他一系列的言行举止便会生生成了企图借靠盛家来成就自我的心机手段。
路春宵注视着盛昱,心头忍不住发酸。他很少表示拒绝,几乎所有情况他都能消化后默默顺从,除了性格使然,还有感情在其中无时无刻充当调和剂。找盛国成借钱或是直接要钱出国留学,别说父亲是否可能同意,他自己首先就不愿意。
“不麻烦盛叔叔了,我还是争取自己考上鹭大吧。”他默认盛昱的一席话是出于好意,讪讪笑道,“等我去了鹭大,跟普通直申过去最快也只是差一年时间而已。我收集了很多交换项目的资料,有些学生大二就能去了……”
“为什么不,”盛昱打断路春宵理想化的畅想,坐到沙发上,回视他的双眼,“开不了口,不好意思?”
也是,路春宵这个人总是有股怯意,还擅于在人群中“屏蔽”自己。若非当初路春宵帮着回复林双双的告白信以及后来倏然告白,盛昱清楚,他没可能跟这个自身存在感极弱的人产生家教课以外的联系,更别提能到今日这般关系。
盛昱放下手机,以最简便的方式结束这个问题:“如果你觉着难为情,下月初他回国,我跟他讲。”
“不用不用,求你了盛昱,千万别去!”
倘若换做别的事情得到盛昱如此上心,路春宵都必然会超级兴奋,偏偏上心的事物与金钱扯到了一起——这是他最不愿触碰到的点。他也不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客套话了,连忙直言拒绝:“盛叔叔和我爸的交情是他们之间的交情,跟我没关系,我不想靠这个得到什么了。而且,而且出国读书的钱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借,这也是一笔本不该有的开销,日后我很难还得起。其实鹭大那种交换项目真挺好的,申请的成功率也高。”
说到这,路春宵注意到盛昱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眼神显然多了几分冷峻。他不敢多看,垂下眼,放轻声音把话继续说完:“我知道你这是为我着想,我特开心。只是这件事儿跟去俱乐部体验马术那些的不一样,光费用方面就差了一大截儿,我怎么能……我做不到再用你们家的钱,那样我真的就太自私了。”
“说完了吗?”盛昱问。
不知为何,路春宵有了种极不好的预感。他点点头,两只手在身前不自然地扣在一起。
盛昱笑了,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
“不想靠这个得到什么。”盛昱重复了一遍路春宵的话,像是听到笑话,“没人跟你说过吧,当初为了送你进这所学校,盛国成找了个胃口挺大的中间人牵线搭桥,让人家用特招生的名义让你进来。比起来,送你出国倒是简单多了,不用多养个中间人,出出钱就行。
“你不想靠他们的关系,可是路春宵,三年前你跟着你爸来这儿,迈进这扇大门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在靠了吗。
“那会儿你拒绝了吗?
“那也不是三年来唯一一次吧。”
路春宵的心跳仿佛停了几拍,他呆滞地看着沙发上的人,不清楚盛昱口中的“养个中间人”具体等于一笔多么大的费用,更不懂此时要如何反驳。他只感觉胸口难受极了。
路春宵下意识唤了声盛昱的名字,语气不知不觉染上了点儿哭腔:“盛昱,能不能,别这样……”
闻言,盛昱顿了顿,移开视线,扭头望向落地窗外。
良久,盛昱说:“去英国的路是你选的,要跟紧我是你亲口跟我说的,现在有条绝对能到达的路你不选,一心想着撇清算清。路春宵,你是挺自私的。”
第二十六章
路春宵收集了他与盛昱的无数个第一次,但他不曾想起过争执也会有第一次。
这个第一次令路春宵难受至极,他确信盛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在盛昱眼里,他现在正在为了所谓的、早该无视了的自尊心绕远,走上不一定能到达终点的路,更多想的还是与从前所得利益割离。
唯一安慰到路春宵的是盛昱想在终点看到他的意愿比他原以为的要深很多,盛昱竟然愿意为了他出国的事宜去找那位相处得并不融洽的父亲。
除此之外,他对现状只剩下力不从心。
屋内一片沉默过后,路春宵选择暂时逃离,好让各自都冷静冷静。
路春宵出门前,盛昱没再说什么。直到他背着书包独自走到小区门口,门卫对他喊了声“等一下”,这场争执才似乎有了缓和的迹象。
门卫大哥传达说,A区25的住户打电话来让他稍等,他现在过来。
路春宵停在原地,低头盯着鞋,莫名生出不听话的冲动。
他想不到刚经过争执,盛昱要找来说什么,会不会仍是很伤心的话。而且他后知后觉感到了一点儿气恼,为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及盛昱的傲慢与偏见。
因此盛昱未过来前,路春宵考虑了起码三遍“不等了”,现在转身回家,让盛昱扑个空!
可是当盛昱的身影出现,走近,路春宵眼睁睁看着他与初见时身着击剑服的少年几近重合,连那身桀骜不驯的脾性都未变,他脑袋里的气恼瞬间没出息地隐了一半。
“发什么呆。”盛昱看了眼门卫亭,把路春宵带引到旁边没人的角落。他拿手上的笔记本往路春宵的脑袋轻敲了下,语气依然带有适才不满时的冷漠:“丢三落四还想考鹭大。”
见盛昱把落下的知识点笔记送过来,路春宵剩下一半的气恼也迅速不争气地转变成了委屈,鼻子跟着发酸。
他想对盛昱说,我们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有争执了,我不太喜欢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听了胸口真的好疼啊。但是话到嘴边,他自己都认为这种要求于他们的关系而言太超前,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仅化为一声含义复杂的轻唤。
“盛昱……”
盛昱没有立即回应。沉吟片刻,他略有些僵硬地伸手用拇指擦了下路春宵发红的眼眶,“不是叫你不许这么撒娇吗。”
路春宵没懂,自己分明没有撒娇的意思,怎么总被误会。但他还是点点头,没太反驳。
他把笔记本放进书包里,听盛昱接着说:“这俩礼拜别过来了。”
路春宵知道不见面应该是要他专心高考,“好,那就等考完……”他滞了滞,喉咙略微梗住。
他们都清楚考完不等于万事大吉,仍存在着许多矛盾和问题,且随着时间推移只会更加急迫。
“再说吧。”盛昱言简意赅地终结矛盾话题,而后又丢下一句,“路春宵,加油考。”
没跟盛昱联系的半个月,路春宵干脆直接关机,把手机锁进柜子里,全心全意备战。
他选择的路不好走,但不知是准备充分还是信念坚定的缘故,考试日的压力并没有想象中重,反而高考结束才让他有了承受不住的恍惚。
考完当晚,班上同学招呼着一起聚餐,集体再转战到KTV通宵唱歌喝酒。
昏暗光线之中,白天的重要考试好像成了许久之前的事情。热闹铺天盖地袭到每个人面前,现下环境只适合轰轰烈烈的恋爱与失恋,别的一概不理。
路春宵坐在角落,没有上前抢麦。他喝得不多,只一罐半的啤酒,或许是卸下了三年的包袱,酒精还是趁虚而入地将他紧紧裹挟,加倍放大他内心对爱情和性的渴求。
然后路春宵突然后悔起没有带手机过来,无法跟多日未见的盛昱联系。
没做过多犹豫,他跟关系较好的同学朋友打过招呼就先行打车回了家。
路春宵到家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手机拿出来开机。他顺势蜷缩着钻进衣柜里,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等待它在黑暗中完全亮起。
房间内很安静,KTV吵杂的高潮唱段却犹在耳边。每句都是情歌,寄托着平日里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愫,蛊惑得人止不住情深。
于是电话拨通后,路春宵先开口说:“我今天考完了。”
没等盛昱回答,他带着微醺的状态吐露此时此刻的真实心意:
“盛昱,好久没见,我很想你,喜欢你。
“想……和你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盛昱问:“你喝酒了?”
路春宵不希望好不容易有的大胆表达被套上其它原由,所以撒谎说:“一口都没喝,我是认真的。”
“你现在在哪儿?”
路春宵脑袋搭靠着柜门,闷声回答:“在家,和班里的同学聚完餐回来了。”感性使然,纵着他不顾后果地追问:“盛昱,你在家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真的想,想……这次我会准备好的。”
路春宵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喝醉,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电话里和盛昱的每句对话,每一个“想”字后连带的事情。甚至隔天醒来,他还能完整记起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自己的真实想法与动机。
不过路春宵不敢多忆,每想起来一次对话细节,他就不免多羞悔几分。
从今往后,他对情色的弥补式渴望在盛昱面前再也没办法加以掩藏。不仅藏不住,还摆明了程度很深,毕竟已经暗暗宣告过“路春宵这个同性恋就是爱惨了盛昱和盛昱的身体”。
好在这回盛昱并未对他的“色”加以嘲讽。他有事刚去了上海,最后定下待他一周后返京,他们就可以见面。
半个多月没见,这下又多了一星期。
从前路春宵并不在意等待,他有的是耐心。或许是潜意识对现实情形过分了解,此次他的耐性大幅度削减,几乎是掰着手指等待再次约会的日子,并且在等待的时日内选择性地忽视他们尚未解决的想法冲突。
路春宵也确实如电话中所讲,为可能到来的完整性事提前做足准备。他决意这次绝不中途叫停,以免扫了彼此的兴致,得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性爱拥有最佳回忆。
然而就在约定好见面的前一天,他给盛昱发去信息问明天在哪里见面,家里还是酒店,很快得到的并非是来自盛昱的回复。
信息发送完毕不到一分钟,一串未知号码打来电话。路春宵接起,只听得那头的声音陌生而熟悉——
“春宵,我是你盛叔叔。你现在在家吧?方便的话下楼一趟,我的车在门口等你。”
第二十七章
远远望见盛家的车,路春宵在楼门口迟疑了一霎。他后退几步回到楼道里,拿出手机查看盛昱是否回了信息。
虽然盛国成在电话中没说见到面具体要做什么,但路春宵的预感很糟。他担心盛昱已经去找盛国成提了送他们一起出国的请求,又怕是自个儿猜错了,等下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无奈聊天框的最后一条仍是他发出的有关明日在何处约会的询问,盛昱尚未回复。
犹豫片刻,路春宵没有打电话与盛昱核对,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收好手机走了出去。
上了车,盛国成一如往常地温和招呼:“春宵来了。”而后吩咐前排的司机陈叔开车。
路春宵刚想问要去哪儿,盛国成先说:“放心,不耽误你太久,咱们上朝阳绕一圈就回来。”
路春宵点了点头,靠近车门的那只手别扭地插在裤子口袋里,握紧里头的手机。他试图从手机的微热中获得安全感。
盛国成没在意他的动作,只问:“考完了,觉得考得怎么样啊?”
路春宵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某些猜想正在得以验证。他说:“一般,应该是正常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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