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正常发挥就是不错。”盛国成笑道,“你爸之前就跟我说你们家两个小孩儿性格挺不一样,但是都从来不用他多操心,很自觉。这几年我也算看你长大的,确实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说到这,他收起笑意,叹了口气,“盛昱要是有你一半听话,我跟他妈妈也不用老是着急上火了。”
路春宵嘴上附和着说“盛昱学习很好,还考上那么好的学校,我们都很羡慕他”,实则越听越紧张,整颗心都揪起。他不知道哪句话说完就会成为岔口,这种感觉实在折磨,挠得他既希望盛父赶紧说出来,又暗自祈求对方永远不要提。
盛国成大概看出了他的不安,没再说些有的没的。车转过一个拐角在红灯前停下后,他拿起车上的平板电脑递给路春宵,跟前边唠家常般的语气自然地切入正题:“对了,有个东西得给你看看。”
在路春宵的各种猜测中,最糟糕的结果莫过于盛叔叔从盛昱那里知晓了他也有出国留学的打算,同时误以为是他唆使盛昱来讨要高昂的读书资金。
可当看到屏幕内容的那一刻,路春宵意识到自己认知想法存有太多局限——
盛国成今日不为出国事宜而来。
屏幕上是路春宵与盛昱在家中观影室的监控画面,上面赫然显示着他们第一次看《美少年之恋》时路春宵蹲跪在盛昱身前,低头含住他下体的情形。
车外的喇叭声喧嚣声猛地消失,化成长而闷的嗡鸣环绕在路春宵耳边。
路春宵盯着屏幕,血液如同凝固住,致使头脑冲涌起阵阵眩晕。他拿平板的手变得无比僵硬,每个关节都不敢动也动不了,浑身上下只剩嘴唇在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过了五六秒,路春宵才微开张嘴,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他差点儿忘记呼吸!
“我们早年请的一位小时工手脚不干净,还趁没人的时候把亲戚带进家里看电影,弄坏了显示屏。辞退她以后,我请人在储物间和书房都装了监控,顺便给观影室也装了一个。”盛国成伸过手去滑了下屏幕,“为了美观,当时特意让他们把摄像头做得比较隐蔽。平常人进去注意不到也正常。”
屏幕的下一页出现了同样的画面,只不过不再是监控截图,而是一段未播放的动态视频。
路春宵回过神,仓皇按了好几下锁屏关掉屏幕,生怕一个不小心点到播放键,他和盛昱那些不可告人的亲密画面就会在车内展示出来。
关上平板,他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又赶紧重新打开。他找到刚刚看到的图片和视频,将它们一股脑儿地删除,再转到回收站进行彻底清空处理。
做完这些,路春宵再度锁屏。
一盏点于暗恋之处的长燃灯随之被草草扑灭。黑下去的屏幕照出路春宵的脸,映出他无尽的狼狈与绝望。
路春宵不敢相信,更难以接受他和盛昱藏了近一年的秘密就这样被盛父捅破,且是以如此没有尊严的形式。倒不如真是来质问他是否变着法儿地教唆盛昱跟长辈讨要留学费,结果还不至于令他瞬间被自尊撕裂。
盛国成旁观着路春宵的做法,没有加以制止,他甚至等他把内容删光了才继续开口说话。
“春宵,我不是今天才看到这些,原本我可以在高考前来找你聊。”
路春宵吓到了,猛地抬头看向他。
“……但我跟你爸是朋友,更是一起流过血的战友,怎么说我都不能让我那位正直善良的好大哥失望,叫他见着你受我影响,三年的努力化为乌有。你说是不是?”
路春宵原已羞耻感爆棚,听到盛国成提及父亲,强烈的后怕与愧疚也顿时翻涌至心头。
他回过头,垂眼看着屏幕上的自己,干哑着嗓音说出抱歉:“对不起,叔叔,我,我对不起……”
路春宵不清楚盛国成不告知他父亲,选择私下找他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认认真真爱一个人、追求一个人究竟错在了哪里,可他太无助也太害怕,此刻只想得出这样的话语作为回应,为他找不出错处的爱意诚挚道歉。
盛国成依旧平静,好像在他看来,儿子跟男的搞这种事情不是值得惊讶和怪罪的事情:“别紧张,今天找你不是来跟你算账的,放轻松,咱们就随便聊聊。况且我了解过了,这事儿到底是我们家盛昱贪玩儿,先对不住你。平常我们在国外太忙,管不了他,等下个月我会让盛昱提前过去。以后由不得他再乱来了。
“春宵,我知道你也有想法要出国读书,挺好的,年轻人想着多往外走见见世面不是坏事儿。回头你跟你爸爸商量好,想去澳洲或者美国就来跟叔叔说,能帮的我尽量给你安排好,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盛国成处理这种事情的态度和反应与寻常父母截然不同,不仅没有半句责怪,还仍然愿意大方地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包括更多经济方面的支持。
他们唯一类似的地方表现在目的地的选择上——澳洲和美国,恰好没有英国。
盛国成的意思很明确,你去哪里都行,但不能跟盛昱再在一起。
沉默半晌,路春宵问:“您为什么说那些是盛昱贪玩儿,对不住我?”
路春宵知道盛昱玩心重,好奇心强,一直知道。跟盛昱相比,他不擅长娱乐游戏,高中三年也几乎没有学习之外说得出口的兴趣爱好,其实不用盛昱评价,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每一天枯燥无趣,只会死读书。
羡慕往往容易催生出嫉妒与向往,路春宵承认盛昱在学和玩儿之间的游刃有余是他当初被盛昱吸引的重要因素之一。只是再怎么清楚盛昱的玩乐本性,他都不曾有一刻将他们俩之间的相处和约会归为游戏。
路春宵坚信盛昱也不会。
盛昱从一开始就说过了他要试,他逐渐接受了与同性相拥,甚至接吻亲密。前不久,盛昱还主动提议他高考后直申,要他早日跟上他出国的脚步……
既然不是游戏,何来贪玩儿之说。
盛国成似乎早料到路春宵会这么问,他拿出手机,不疾不徐地打开一个软件给路春宵看。
“家里装的监控是联网的,不想它运行很简单,解除那个摄像头的网络关联就可以。盛昱不想别人看到他平时在家里干什么,所以观影室的监控基本是关着的。我和他妈妈不在家,不会主动去给连上。”
手机上的软件的确出现了与截图相同拍摄视角的监控画面。
盛国成说:“你在我们家上过课,应该看得出盛昱跟我不算亲。他确实恨我跟他妈妈,这些年不论是去学极限运动,还是有阵子到网吧酒吧学人家彻夜不归,他都以为那样可以报复我们,让我们担心。我这儿子是聪明,但也幼稚。等他发现寻事和反抗都徒劳无功,他就又会找新的玩法。”
盛国成的话不伴有任何高昂激烈的情绪,仅仅陈述事实,偏它们就能一字一句砸向路春宵,趁机钻入他胸前破裂的细缝,在里面肆无忌惮地噬骨钻心。
路春宵呼吸加重,感觉心脏抽着疼。他顾不得保持什么礼貌礼仪,失力地靠到座背上,攥着拳头的胳臂也重重垂落下去。
盛国成没说盛昱的新玩法指的是什么,但答案昭然若揭。
试试。原来盛昱那天晚上所说的“试试”说白了就是玩玩而已。
而他,路春宵,从头到尾在这场游戏中的角色仅是叠加了“同性恋”和“父亲战友的儿子”两种名头的最佳报复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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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破镜的主要原因,但……
第二十八章
路春宵没让盛国成送他到家,车刚驶向小区旁边的街道,他便早早提出要在前面的超市门口下去。
“给你送到小区门口吧,大热天的,省得你多走。”盛国成亲切地说。
“不用,不用了……”路春宵不愿在车上多待一秒钟,给自己的提前离开找了个理由,“我正好想去买点儿东西。”
临下车前,路春宵抬眼,恰与前排的陈叔从车内后视镜对视。他心底发凉,辨别不清陈叔的眼神是否有别的含义。
此前陈叔经常接送他去盛家,还帮盛昱跑腿给他买过课外阅读书籍,现如今听到了那些事情,会不会感觉他格外恶心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
一时间,路春宵如患了被迫害妄想,脑袋里蹦出许多糟糕的猜测。他蹙起眉,赶紧移开视线。
盛国成或有所察觉,喊住他,说:“春宵,今天闲聊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从来都是说完就忘。不过等成绩出来,你可得记得跟你爸好好商量。好学校不等人。我那大哥倔得很,实在不行到时候你来找我,我替你说服他。”
这话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一剂安神,话里话外告知路春宵:你父亲不会知晓你在观影室跟盛昱做的事情,车上的人更不会向外透露你性取向的其它可能性。
貌似是出自长辈的贴心保护,实则为一场置换交易。
路春宵回头看向面带微笑的盛国成,顿感不寒而栗。他没有蠢到听不出盛国成更深层次的意思,唯独想不通这位向来对他温和友善、大方提供多种帮助、令他三年来都心怀感激的长辈怎么就突然笑里藏刀,选用最不留情面的方式揭穿他的秘密,胁迫他参与交易。
原来,一个人能够复杂到这般难以看清。
所以盛昱呢,盛昱真如他父亲所说,贪玩儿到将这一年来的约会相处视为报复游戏吗?
路春宵没在车上多思考,说了声“谢谢叔叔”就下车离开。
关上车门,他先是走,而后加快步伐,逃也似的跑进了超市里。
超市中人来人往,意外地提供了更多安全感,让路春宵不至于像在盛家的车上几次濒临精神窒息。但他的思绪仍非常混乱。
他在货架前走来走去,眼睛始终无法定在某一样商品上。直到举动引起旁边导购员的注意,过来询问需要什么,路春宵才回过神,提了整打的冰可乐,草草去结款回家。
徒步走回小区,路春宵没有立即上楼,而是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他打开一听可乐,跟差点儿渴死似的“咕噜咕噜”连喝了几大口,边喝边犹豫放下可乐的时候要不要看一眼手机。
刚才在路上,手机响了提示音,应该是盛昱终于回了信息。那时他脚步一顿,接着往前走,并未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搁置手边的事情。
喝完,浮躁的心情得到了些镇定,路春宵决定面对。
新消息果然来自盛昱,内容言简意赅:「我家。」
盛昱家。再看到这个地方,路春宵全然没有了兴奋,仅本能感到头皮发麻。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可是我不太想去了。」
盛昱这次回得倒是快,丢过来一个问号。
路春宵听着自个儿如擂鼓响的心跳,反复打下一大串解释又删除,最后删删减减着发出:「你爸不是月初回国了吗,不想他看到。」
发送完毕,他多追问了一条:「难道你不怕被你爸知道?」
路春宵通常称呼盛国成为盛叔叔,在盛昱面前提到他都相当谨慎,生怕再被误会他和盛父同属一个“阵营”。他清楚自己刚刚的说法和回复都挺反常,但他就是莫名不想正常。
信息发出不到半分钟,盛昱打了电话过来。
见屏幕上闪烁着“盛昱”二字,路春宵拇指颤抖,待铃声多响几声才缓慢划向接听。
“为什么不想来?”盛昱单刀直入地问。
路春宵用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去戳可乐罐上的水珠,一碰,水珠就不成形地往下流,像夏季在偷哭。
路春宵忽然也很想哭,他忍了忍,强压下鼻头的酸意,回答的与信息内容无异:“上次你说你爸这个月月初回国,我怕被他看见。”
盛昱并不信他的理由,“之前也没见你担心过。你在客厅沙发上哭着射的时候怎么不怕被看见了。”
“之前……”路春宵胸口生揪着疼,声音愈发幽微,“是,我也在想我怎么那么大胆,相信一定不会。”微微停顿,他重复问起适才信息里的问题:“盛昱,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怕你爸知道?万一知道了,你想过后果吗。”
盛昱听出了路春宵的不对劲儿,不仅每个回答都与明日的约会无关,想法还不断游离在会不会被盛国成看到的问题上。他略感烦躁,厌恶两个人见面的话题总跟盛国成扯上关系。但转念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路春宵当了多年同性恋,一直藏得极深,只有告白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在他盛昱一人面前显现出来,这会儿估计是以为明天见了面就要做到最后一步,后知后觉地害怕了。
“我怕什么,该怕的是他。”盛昱说,“况且盛国成不是为我回的国,压根儿没住家里头。”说罢,他分享了一个地址定位,“给你发了位置,明儿下午两点,改那门口见吧。”
路春宵拿下手机看了一眼,位置是海淀某处商业区的办公楼。他脱口而出:“办公楼里也有酒店?”
盛昱轻笑道:“路春宵,你满脑子就是那些事儿?”
路春宵一言不发,没有反驳。
盛昱没太在意,继续说:“高一的家教记得吗,她现在做留学中介,也带队去泰国和韩国考雅思。我把你的情况跟她说过了,问题不大,考位他们也有办法安排。本来约了让她上门来说,算了,去她公司谈吧。”
听到“留学”和“雅思”,路春宵僵住身子,问:“谈什么?”
“你说呢。”盛昱语气多了几分不悦,认为他在明知故问,“你不是想出国吗,最近考完不用复习了,大把的时间你就完全没考虑过去了解留学申请?”
从熟悉的家教到盛昱执着于同期出国的观点,路春宵确认了盛国成今天是背着所有人找来的,且不一定是从盛昱那里得知的他计划出国的消息。
盛父的一面之词因此又少掉许些可信度。
尽管如此,盛国成从头到尾都不曾阻拦他去与盛昱对峙,言语间还显露出了掌控事态发展的本事。他无声传达的信息即是无论盛昱承认与否、你路春宵怕不怕被出柜,你和盛昱都不可能有理想结果。
路春宵迟迟没有答复,盛昱失去耐心,“说话。”
路春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走回家的路上,路春宵打定了主意要亲口问问盛昱。问他是不是真的从一开始就只想着玩玩而已,是不是在他们看《美少年之恋》的那日打开了观影室的监控录像,是不是企图用他跟男人亲密的场面让他的父母产生失败感……可此时冷静下来,话堵在喉咙,他倏地一条都不敢问,也不知该从何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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